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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沈默尖叫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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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坐回桌邊,撈了火鍋裏的食物大口吃,原本兩人還倒了些起泡酒烘托氣氛,沈夜卻一口沒碰。

“你覺得醫院會召你回去?”白旸怕他燙到,幫忙夾菜在小盤子裏晾著。

沈夜鼓著兩頰點頭:“骨頭、內臟什麽的都好治,大概率會有腦和脊椎損傷。我爸在厄爾斯,神經科沒什麽人。”

如今的普通人醫生太過依賴儀器進行診斷和治療,這種方式的優點是標準和精準,醫生即是診療程序中的一環;但也缺少靈活性和經驗判斷,選擇的治療方案往往是最安全而非最優。

沈同舟對學生的要求比較傳統,尤其對沈夜,要求他大量記憶和背誦那些通過觸角唾手可得的知識和病案,不僅學習還要加入自己的思考和改進。

“不著急,我送你。”白旸也趕著快吃幾口,同樣沒碰酒。

果不其然,通訊沒多一會兒就接進來,需要沈夜立即趕回醫院進行會診。

“你別騎機車,我讓凱恩找警察送你過去。”白旸撥通凱恩警長的通訊,自己拿了沈夜的機車鑰匙,“外套穿厚點,等會兒我連通你的智能機,你的環境聲音我都能聽到,這樣可以嗎?”

沈夜點點頭。

過來接人的是位年輕警官,態度熱情客套,上來便“同病相憐”過節還要加班的沈醫生一千五百字,見沈夜反應淡漠才訕訕住口。

沈夜的註意力則全部放在尾隨警車的轟雷摩托上,白旸身材高大,短款棉夾克配馬丁褲翻毛靴,肩寬腿長,人車合一,又颯又狂放,跟沈夜騎車全然不是一種畫風。

如果說白旸是飛鷹踏豹,沈夜則更像是青鳥落在獅背上,前者悍猛,後者靈動。

“傷者是高處墜落嗎?”沈夜問,“還是疾病引起的?”

這問題換成別人問有打探案件細節的嫌疑,但醫生來問就麻煩不大,畢竟人家治療得首先了解情況。

年輕警官積極提供信息:“初步判斷是高墜,那個樸……傷者,爬上房頂的尖塔,為了幫孩子們掛一面姐弟倆親手做的小旗幟,然後一不留神梯/子翻倒,人就掉下來了!喏,這年頭養孩子可真不容易,吃喝拉撒要不少錢,各種補習班興趣班更是碎鈔,像他們這種全職媽媽加倆吞金獸的組合,男人壓力真夠大的!”

“對了,他們純正亞裔,流行這種大男子主義,覺得女人出去賺錢自己沒面子?像我們這種混啊混的,什麽血統都有就沒那麽麻煩。”

他從後視鏡中瞥了沈夜一眼,擔心自己剛才那句對亞裔的評價誤傷對方,仔細看看,覺得沈醫生的長相發色雖然很東方,但皮膚卻是英式那種冷白,同樣是個混混沒錯。

“他還特倒黴你知道嗎?”小警官滔滔不絕,一來這案子基本就是個意外傷害沒什麽隱情,二來警察經常同醫生打交道不當對方是外人,大過節的被叫出來加班,多說幾句權當是減壓了,“大冬天,那泳池沒註水,這也就算了,偏偏倆熊孩子白天跑池子裏玩,擺了一地碎石塊!人掉下來,腦袋直接磕碎石堆裏,半邊頭都戳爛了,沒當場死掉真是命大!”

他又瞥眼後視鏡,留意到摩托的前照燈,感覺這車和他們一路好像有一會兒了。

沈夜挪了下身體擋住對方視線,敷衍應和:“希望他好運,畢竟妻子孩子都需要他。”

“誰說不是!”小警官轉回註意力,“大女兒快考升學試了,小兒子才五歲,單靠女人和遺產怎麽撐得下去?誰家都缺不了經濟支柱!尤其這年頭,吃頓宵夜都要好幾十……”

他的感慨吐槽一字不落傳入白旸耳中,說不出具體什麽地方違和,白旸總感覺這看似意外的事件有些不通順的節點,類似大男子主義和慈父人設的些微矛盾。

直護送沈夜乘坐的警車駛入春暉醫院正門,白旸才轉向一條附近的小路,打算找個通宵營業的店鋪等他下班。

快九點鐘,新年開門的鋪子本就少,街道兩旁都是漆黑緊閉的門店,只有春暉福利院亮著燈。

從院墻外能看到活動室裏結滿彩色拉花的屋頂和玻璃窗塗鴉,孩子們繞著幾株塑料聖誕樹追跑,更多孩子則擠擠壓壓地排著隊從老師那裏領取新年禮物。

新年禮物是顏色不一、形狀各異的拼布玩偶,八成是福利署分給盧安克·唐他們做的手工成品。

白旸忽然覺得這些玩偶十分眼熟,盡管實際上它們每一只都不盡相同,但廉價的材質和粗糙的風格如出一轍。

他在沈夜的書櫃上見過同樣的玩偶,不止一只,如果拿來混在這裏,沒有人能挑出二者的區別!

白旸感覺自己的想法荒唐可笑,即便沈夜跟他父母的關系看似不太親密,但他也是全職母親梅蘭達從小寶貝大的獨生子,因為身體原因連基礎學校都沒有讀過,怎麽可能曾經像裏面的孩子一樣在福利院生活過?

一樣的玩偶,也許是梅蘭達帶他探訪福利院時,裏面的小孩送給他的,或是別的什麽方法獲得。

他轉身離開,想將這種離譜的猜測拋在腦後,然而最後映在眼中的畫面依然令他很不舒適。

有幾個孩子將一個瘦小的男孩按在地上連打帶掐,吵鬧中忙著發放禮物的老師並沒有註意到這點異樣的動靜,或者說她們對孩子間這樣的“打鬧”習以為常。

那個瘦小的孩子早已放棄徒勞的反抗,他很有經驗地蜷縮起身體,將頭面胸腹等脆弱部位保護起來,靜待暴風驟雨的自然平息。

男孩的玩偶因為推搡從他懷裏滾出來,他撐著伸出一只手,在肆虐的拳腳中飛快將玩偶抓回來護在身下。

那是他真正的朋友,會陪伴他而不是欺辱他,所以他也會拼命保護對方。

沒人看得見他的掙紮,他一定很孤單,而這世上還有比孤單更加可怕的東西。

白旸推著機車直走出小巷,才深深吸了口冷空氣,沖滌胸口那團郁結。

他給沈夜發訊息:【在附近等,忙完叫我,一起回家。】

~~~

“……左顱枕部碎裂,形成開放性凹陷骨折,耳鼻出血且伴有腦脊液滲漏,目前病人失去意識、瞳孔對光反應消失。”

“影像顯示顱部的情況不太樂觀,幾處神經反射區活動微弱,得立即上臺開蓋。”

“我們骨外科的手術可以靠醫療艙向後拖延一陣,時間先讓給腦科。”

“膽囊和腎臟破損需要先收下動脈血,這個很快,跟上路一塊兒幹沒問題。”

……

所有醫生領了任務分頭準備,沈夜要跟腦外科的最先上臺處理覆雜的神經損傷,這組只有他一個直接手刀。

搶在進入無菌區換衣服前,沈醫生用他的超快手速給白旸回了條訊息,那是一個24小時營業的咖啡店,年節不休,價格不菲,所以定位之外還跟了一串優惠碼。

患者家屬在走廊等待,看見呼啦啦一群醫護卷過來,母女倆焦急站起身,目光期切。

這種眼神醫生們見得太多已經麻木,基本不予回視,否則大概率要被纏住各種提問懇求,實際上他們能做的非常有限,決定程度還不如患者摔下來的姿勢。

沈夜經過時,不經意擡眼看到那女孩,視線觸碰的一瞬,女孩慌張地躲開了眼,轉而去看自己的母親。

女孩很年輕,即將升學考應該在十四五歲,跟河姆差不多大,但她顯然看起來比河姆小很多,是亞裔女孩的嬌柔和含蓄,一雙眼睛透著對陌生的警惕。

母親早早櫻美咲,今年四十七歲,有著成熟女性的優雅,悲傷卻不失堅強。她並沒有糾纏詢問,而是向醫護們鞠了一躬。

護士桃樂絲拿了同意書給樸太太簽字:“別擔心,醫生們會盡力的。”

女兒樸惜爾則仔細閱讀那份長篇大論的手術風險,褪盡血色的臉龐比仿真紙頁還要慘白。

“他們應該還有個男孩兒?”一位女醫生開著操作儀閑聊。

桃樂絲幫忙換好骨鋸,在嗡嗡的開顱聲中答話:“有的,才五歲,說是鄰居在幫忙照看。”

“嗯哼,不錯的鄰居,才搬去一天就肯幫忙。”女醫生的工作很輕松,她只需使用觸角在呈像中圈畫出需要開蓋的部位,接下來就全由機器操作,“我在紫藤街住了快四年,連鄰居是男是女都沒搞懂,有時候遇到是男男,有時候遇到是女女,啊哈~”

她的冷幽默換來幾聲寓意不明的笑。

女醫生似乎受到鼓勵,轉頭看向專註病患的沈夜:“沈醫生交女朋友了嗎?誰會有幸成為我們春暉的太子妃?真令人期待。”

她瞥一圈手術室裏的小護士,多半都在偷偷臉紅。

“凱恩警長還在嗎?”沈夜沒聽見似的問。

桃樂絲馬上回答:“還在休息室等一些檢查結果……您要出去嗎?”

沈夜已經徑直出了手術室,經過走廊時餘光滑過等待的母女倆,她們的耳垂、脖頸沒有佩戴觸角,也有可能隱在衣領裏外人看不到。

沈夜腳步很快,沒給任何人阻絆的機會,進了休息室直接反手關門。

正在吐槽散裝咖啡的凱恩:“?”

“樸仁宰的瞳孔有間歇震顫,腦波活躍度在昏迷病患中偏高一點點,對外界刺激卻反應微弱,有一過性發熱……”沈夜吧啦吧啦砸出一堆癥狀。

認命喝了散裝咖啡的凱恩:“??”

“簡單來說……樸仁宰出事前,是否接觸過精神力特異者?或者,他身邊有精神力障礙者嗎?”沈夜下意識想查看自己的智能機,才發現為了不幹擾操作儀已經關閉了。

無心繼續喝咖啡的凱恩:“你懷疑他墜樓是因為受到精神力影響?”

沈夜:“這只是我的經驗判斷,想確認還是要做神經元波普檢測,而且不能確定影響是否跟墜樓有關,僅僅是一種可能。”

凱恩神情變得嚴肅:“你知道法律上並不這麽認為,無罪推定會讓精神力影響直接成為墜樓的原因,除非受害人清醒過來提出反證。”

沈夜避開他的直視,少頃問:“那法律需要真相嗎?”

這次輪到凱恩沈默,求證其實並不難,難的是排除這條道路上的一切阻礙,原本的意外事件可能因為一項檢查結果轉為刑事案件,一個真相也有可能因為受害人無法開口永遠被掩埋,究竟走到哪一步沒人知道,能決定的僅是,是否邁出第一步。

“樸仁宰的妻子和女兒,都是精神力障礙者,事發前後,那棟房子裏只有他們一家四口。”凱恩的聲音似乎帶著重量,沈沈的問題壓下來,“如果是她們中的一個,你希望暴露她的身份,並導致她可能接受到不公的法律制裁嗎?還是,你覺得自己該采取變通的方式保護她們?”

沈夜清楚凱恩的提問就是單純的提問,並不會把它理解成某種暗示,因為緹婭媽媽信任他,他們之間沒有秘密。

沈夜重新擡眸,目光似乎不堪重荷:“緹婭媽媽會怎麽做?”

可惜沒有人能回答他。

他想起自己的期待,做到緹婭媽媽那樣,才有資格和英雄站在一起。

“緹婭媽媽從來不想單單庇護某一類人,”沈夜放輕聲音,這讓他的話顯出溫柔的力度,“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為一類人爭取他們應得的權利,而不是特權。他們需要公平對待,融入人群。傾斜保護只會將他們驅逐得更遠,成為另外一種生物,這世界是容不下鬼神的,鬼神只在人們心裏。”

凱恩警長喝光咖啡,率先推門出去。

他們停步在早早櫻女士面前,女孩兒下意識後退,躲進媽媽一邊肩膀後,其實兩人的身高相差無幾,也許女兒略微高一點,因為母親此刻的脊背筆挺,而女兒則微微佝著肩背。

“是這樣,”凱恩警長斟酌著開口,“我們需要確認一件事,家屬是否同意給樸仁宰先生做一次神經元波普檢測,以判斷他事前是否受到過精神力特異者的影響?夫人可以考慮一下。”

沈夜補充道:“麻煩盡快決定,如果樸先生死亡,那麽至多24小時後就再也無法檢測到異常波動了。”

早早櫻美咲向二人躬身,並沒有因為沈夜的直白而表現惱火,倒是樸惜爾兇狠地瞪了這位漂亮醫生一眼,像被觸摸逆鱗的小獸。

“我會盡快給您答覆。”早早櫻再次鞠躬,姿態依然得體,禮數謙恭周全。

凱恩警長不再說什麽,微一點頭,和沈夜走開了。兩人碰了下視線,彼此心中都有了些不尋常的猜測。

“讓人清醒著開口,我會盡力。”沈夜返身回去手術室。

這臺沈夜跟了全程,手術結束已經是新年第一天的淩晨六點,暮星還在沈睡。

沈夜走出醫院的感應門,被當胸撞來的冷風貫穿胸口,居然感覺到有如實質的疼痛。

他忍不住咳了幾聲,昨夜的食物還凝固在胃裏,仿佛過度的忙碌令身體忘記了應有的代謝活動,這會兒有些惡心。

出了門崗,白旸正跨坐在機車上等他。

沈夜本來計劃著直接去咖啡店找人,然後請他在那吃新年的第一餐。

這會兒他太疲憊了,完全不想進食,直接走過去坐上後座,環臂從背後抱住了白旸,側臉緊貼他的脊背,閉上眼。

白旸的後腰僵直一瞬,腹部隨著呼氣重新軟下來。“帶好頭盔,別睡著。”

轟雷摩托飛馳在清晨無人的街道,路旁景色飛速後退。

沈夜藏在頭盔裏睡著了,兩條衣袖被白旸牢牢束在自己肋下,背後的身體很軟,緊貼的溫度也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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