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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永夜日光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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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臨時休庭致哀,白斯特的心中也跟著一沈。

證人的休息室有網絡屏蔽,訊息不進不出,所以不知道沈夜現在是否也收到了赫斯·緹婭修女逝世的消息。

他最初蘇醒,聯盟安全總部“自由港”出於歷史原因和多方考慮,且為了保護他的安全,沒有對外公布這一消息。

白旸出院後需要一個隱秘的身份,既能保證他可以相對自由地適應百年後的生活,又不會招來不必要的危險,於是亞華城總部決定送他到暮星,放在緹婭修女身邊。

然而修女此時老邁重病,她和凱恩警長故交多年,兩人商議後最終讓他去了沈夜那裏。

緹婭修女的威望自不必說,全聯盟有一半人叫她媽媽,但她最特別的孩子卻只有沈夜一個。

白斯特想起沈夜與梅蘭達的相處,那種詭異的不適感就像懷裏暖了條蛇,所以他有理由認為緹婭修女對沈夜來說是比生母更重要的存在。

這世上有人賦予你生命,而另外的人塑造你靈魂,後者往往比前者羈絆更甚。

沈夜會很難過吧,也許會哭。

白斯特輕嘖一聲,這麽一想,心口跟著抽了下,小朋友剛剛還挺開心的,時機不太湊巧。

他通過自己內置的虛擬服務器摸進區屬法院內網,又將屏蔽器的範圍擴大加固了些。

河姆身世可憐,運氣卻不算太差,這次遇到沈夜為她作證,又好巧不巧趕上了緹婭修女離世,算是民眾對精神力特異者的惡感沖高探底的時機。

恢覆庭審後的時間冗長乏味,白斯特聽得心不在焉。

最終,法官當庭宣判,河姆·索拉貢查對賈德·史密斯非法使用精神力證據不足,罪名不成立;對普林斯汀非法使用精神力脫逃未遂,罪名不成立,但違法行為成立。

綜上,法庭判處河姆賠償普林斯汀精神損害5000因,並處單獨監/禁60日。

賈德涉嫌性/侵案件被發回警署重新調查。

被告席裏,河姆雙手合十淚流不止,口中不知默念什麽禱告詞。

這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判決,恐怕也只有在這樣的時機做出,才不會引爆新一輪的種/族對立。

白斯特第一個走出法庭,直奔休憩區接人。

沈夜比他出來得更早些,正站在大廳裏茫然看著人群蜂擁著朝大門擠出去,他一手插在褲袋裏,單對多、靜對動,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耳畔是不同嘴巴裏七拼八湊來的支離信息,腕上的智能機潮湧般不停震動。

沈夜嫌棄地蹙起眉,沒去管那些消息,他像脫離監護的小孩般惶然回頭尋找熟悉的身影。

白斯特破開人群擠過來,他看著沈夜,看著他將最後一絲希望系在那縷目光中,小心翼翼投遞過來。

可惜,他給不了他否定的答案,然後,他眼中的光消失了。

他的黑眼睛暗如極夜。

沈夜忽然朝門外跑去。

“我送你去。”白斯特追上來,送他去,見他的緹婭媽媽最後一面。

沈夜跑到門前的街上,站住,往與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已經晚了,不去了,太多人去……我就不去了。”

他只穿著單西裝,天氣很冷,他走得很快卻不攔車。

白斯特脫下防寒袍追著披在沈夜肩上,他太瘦,衣服滑下來落在地上,他還繼續向前走。白斯特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的哪個方向。

“沈夜,我們回家,回家了。”白斯特重新將棉袍裹在他身上,系上領口的紐扣。

沈夜頂著寬大的帽兜,袍擺幾乎曳地,像個氣勢洶洶的萬聖節小魔怪。他說:“我得回去醫院,我不舒服。”

哪裏不舒服?不用問。白斯特一路緊跟他:“我帶你去。”

法院距離醫院十多公裏,這麽走下去不是辦法,沈夜整個人狀態都不對,精力和體力雙重透支的結果怕是很糟。

白斯特叫了輛自動駕駛的計程車,用車高峰叫本就數量很少的自動駕駛有點兒困難,他不得不用了些小手段,並在車子駛來的路上黑掉了它的車內攝像頭。

沈夜被白斯特攬著塞進車裏,他很乖,只是又對白斯特強調了一遍:“我不舒服,得回去醫院。”

“我帶你去。”白斯特也再次回覆他。

車載收音機裏正在播赫斯·緹婭修女的訃聞:“全聯盟民眾尊敬和愛戴的緹婭媽媽,於星元137年12月25日早9時36分在暮星C區春暉醫院辭世,享年137歲……”

白斯特沒有關掉廣播,他相信沈夜正在努力接受現實,他別無選擇。

“按照緹婭媽媽生前的遺願,葬禮將在她去世當日舉行,遺囑將在一周後公布。緹婭媽媽生前囑托,她死後的遺體立即在暮星火葬,不設任何悼念活動,不要任何人特意來暮星送別,不修建任何紀念建築,一切從簡,骨灰撒入月海,靈魂永伴世人。”

白斯特轉頭看向沈夜,他臉色冷白,眸光掩在垂落的額發和眼睫下,沒哭。

緹婭修女孑然一身,大愛都在生前付盡了,死後就顯得不近人情。

她要求葬禮在當日立即舉行,是不想給人大肆張羅、勞民傷財的借口;遺體立即火化,是不讓那些長歪心思、打餿主意的極端分子搞事情。

她為了追尋的自由寧願身披枷鎖,直到隨風化塵的一天方得解脫。

計程車在醫院門口停下,沈夜不等白斯特,徑自下了車往裏面走。

白斯特拉住一位醫生問:“沈院長在哪?”對方搖頭表示不清楚。他又去追沈夜。

沈夜拐上二樓,這間醫院他無比熟悉,很快利用主場優勢甩開白斯特進入治療區。

白斯特被門禁攔在外面,懊惱地捶了下玻璃門,報警器驚聲尖叫。他又手忙腳亂地黑人家系統,搗鼓半天終於讓玻璃門滑開一道縫。

白斯特側身擠進去,問小護士沈醫生進了哪間。

小護士朝其中一扇門指了指,自己卻後退兩步,神色緊繃。

白斯特管不了那麽多,將她從門縫推出去:“去叫沈院長過來,最好快一點!就說他寶貝兒子犯病了。”

白斯特去扭門鎖,打不開,他黑不了機械鎖,破門得靠砸。

白斯特後退兩步,突然被人從身後拉住胳膊,一只大綠豆蠅飛到他面前,開口說了人話:“小白?我哥呢?”

小你老子個白!白斯特擡腳,又被拉住。

“他在裏面?”奴卡嚇得臉色都淺了,仿佛門裏面有座侏羅紀公園,“我來!”

他回頭從器材推車裏撿了個小鑷子,捅進鎖孔裏左扭右扭,哢噠一聲開了鎖。

白斯特剛要進去,奴卡又拉他:“我哥治病的時候不想讓人看,護士都不能進,咱們別進,他會生氣。”

“門是你開的。”白斯特懶得理他,“你哥什麽病?自己能治?”他只聽說過醫者不自醫。

剛剛的小護士又跑回來:“沈院長來了!”

沈同舟緊跟著過來,身上手術服都沒來得及脫,直接進了治療室。白斯特跟著進去,剩下奴卡和小護士杵在門外,像被結界攔住不敢靠前一步。

小護士還貼心地幫忙他們從外面關好門,一手在身前畫十字。

治療室不大,沒有窗也沒開燈,中間一只醫療艙透著瑩瑩白光,明滅的指示燈顯示它正處於工作狀態。

沈夜躺在裏面。

走近些,白斯特才看出這只醫療艙的不同,它的內壁除了各種連接身體的儀器之外,還有束縛衣的固定接口。

束縛衣穿在沈夜身上。

白斯特在屬於他的年代,曾經陪著父母帶白星星去過許多家精神治療醫院,那裏正在發病的患者就被套上這樣的衣服束縛在床上徒勞掙紮。

束縛衣是白色的,開口在背後,兩只衣袖很長,能將病人的雙臂和兩手完全包裹並交叉約束在胸前,袖口紮緊固定在接口上,腳腕處也被軟布帶牢牢捆綁。

沈夜無法開口說話,防咬傷的軟膠塞含在他口中,自然也是無法輕易吐出的。

白斯特被某種熟悉的窒息感扼住咽喉,胸口燒起怒意。

他想砸碎這牢籠,還鳥入林,放魚歸淵,他真是看不得他被這樣牢牢困住!

沈同舟俯身在醫療艙前,手背蹭了蹭沈夜的臉,又撥了撥他的頭發,他似乎很難過又無能為力,輕聲問他:“準備好了嗎?”

沈夜看著父親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到白斯特臉上,眉頭皺起來,似乎不想他出現在這兒。

白斯特站著不動,眼看沈同舟擡手按了控制面板上的一邊減號,停頓片刻又按下另一邊的加號恢覆回去,跟著按下啟動鍵。

醫療艙的透明蓋子緩緩關合,沈夜像被封入琥珀的一只飛蟲。

“沈夜七八歲的時候查出這種病,我和同行的朋友想了很多方案治療,效果都不太好。一直拖了五六年,情況越來越糟糕,他自己也承受了許多我們無法感同身受的痛苦……”

醫療艙瑩白的光映著沈同舟被歲月蝕刻出細紋的臉,溫和的外表下埋藏著一位父親愛莫能助的痛苦。

他曾經治愈過無數人,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日覆一日被病痛折磨,這是另一種人間極刑。

“後來,只要有可能治愈他,我什麽辦法都會嘗試,哪怕是安全性沒有經過嚴密論證的,因為我知道,只要他的病還在密集發作,即便我有能力讓他活著,也終有一天會失去他。”

醫療艙發出嗡一聲白噪音,裏面的沈夜表情瞬間痛苦地皺縮起來,身體痙攣般想要蜷起,又被束縛衣強行拉平。

白斯特蹙眉看著無力掙紮的沈夜,耳邊繼續響著沈同舟沈啞的嗓音。

“這種電極片本來是用於治療神經衰弱、焦慮、強迫等神經障礙癥,偶然幾次我發現在調節強度和頻率後,能夠緩解他的神經元紊亂癥。也算是歪打正著吧,後來又配合一些別的方法,總算讓他的情況穩定下來。像這樣的治療,從十三歲的每個月兩三次,慢慢減少,到現在差不多三四個月一次就可以,最好的時候堅持過半年。”

他話音未落,沈夜發出一聲痛苦的悲吟,那聲音透過密封艙的縫隙漏出,模糊得不似人聲,好像被捕獸夾困住的野獸在絕望哀鳴。

他的身體隨著面板上電流強度的增加愈發劇烈地攣縮震顫著,透明艙蓋被他急促的呼吸呵氣蒙上一層水霧,沈夜的表情看不真切,他的痛苦卻分毫畢現展在眼前。

“怎麽……怎麽能讓他少發作?”白斯特聽見自己在問,聲線已經不再是一個AI的從容不迫。

沈同舟沒有回答他,他沒有答案。也許是這樣的場景他見過太多,多到痛感變得麻木,白斯特覺得他比自己還要淡定些。

通訊呼叫沈院長返回手術室,沈同舟看向白斯特:“這個房間暫時不會有人進來,你留下照顧他,等他稍微好一點兒就帶他回家吧。”

他將自己車子的臨時權限開給白斯特,轉身離開房間。

白斯特幾乎是在醫療艙停止運行的第一時間就將艙蓋手動掀開,沈夜被綁在裏面,身體慣性地顫抖著,睫毛濡濕,衣領上流了一片口水。

“沈夜?”白斯特解開扣鎖,將他連人帶衣服整個抱出來。

沈夜全然是不清醒的,蜷縮在他懷裏乖到可憐。他發著抖,身體冰涼,好像很冷,額發卻被冷汗浸濕,唇上血色褪了個幹凈。

白斯特將他放在旁邊的病床上,拉被子的工夫,沈夜側翻過身,將自己更緊地蜷縮起來,仿佛他只有很小很小的安全區域,要努力將手腳全部收進來才行。

白斯特用棉被裹住他,攏開他額前的濕發,再將他緊咬的膠塞一點點拉出來:“沈夜,你很安全,不怕……聽見我說話嗎?還冷嗎?哪裏疼?”

他小心翼翼打開他的束縛衣,將人從裏面剝出來,動作輕得像在開封易碎品。

沈夜努力仰起脖頸,張開眼,視線一時無法聚焦。

“白旸,”沈夜用氣聲說,“你的安慰功能,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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