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鎖的星域中, 遍布死亡的氣息。

誰也不知道他們的戰爭持續了多久，唯獨那一抹漆黑的死氣在無聲見證著終焉的到來。

為了掌控住自己的下屬，蟲王和蟲族之神締結了精神的聯系, 他能看到蟲族的生命燈火, 是燃起還是熄滅, 抑或是如風中殘燭，在微風中掙紮著虛弱。

在精神聯系被切斷的那一剎那, 遲無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黑龍本體便迎來了暴雨式傾盆而下的光束刀刃，堅硬的鱗片像是豆腐般被輕易切開, 血紅皮肉翻出, 滋滋地冒出高溫灼燒的白煙。

“原來如此……”遲無呢喃著說道, “這就是你的信心來源嗎？”

她的子民信賴著她，她也信任著自己的子民。

無須契約的締結，無用絕對的壓制。

這是曾經身為蟲族的他無法體會到的……卻又由於在帝國領域中那鏡花水月般平和安定的日子，從而觸摸到的一抹微弱的光輝, 所謂人性。

雪白的羽翼虛幻聖潔，半展開於她的脊背之後，她手持權杖踏足虛空, 熒光環繞著托起她，當真如同蒞臨宇宙的神明。

遲無盯著她, 似在發呆，隨後又低低地笑了。

“你應該知道我的。”他忽然間站起身來，灑脫地張開雙臂, 像是在擁抱著什麽, 狂風吹亂了他黑色的長發, 紅色雙眼裏盡是享受般的興味盎然, “還沒有到絕境，戰爭就不會結束。”

他早就說過了，他不在乎蟲王，不在乎下屬，萬千蟲族加起來，抵不上他一個人的力量。

同時，他又是極具自傲和自尊的狂徒。

他愛她，卻不願臣服於她。

除非把他的羽翼折斷，把他的驕傲碾碎，把他裸.露在外的皮膚每一寸都打上她的烙印，把他的領土種族傾軋血戮，讓他的骨頭碎掉，從裏到外都浸滿了她的氣味。

把他逼到深淵，逼入極致，才有可能洩出一絲天光。

如果她做不到的話，那從此套上枷鎖的人就是她了。

只是現在看來，他最大的願望似乎無法滿足了。

遲無有些遺憾，又有些懷戀地望向天空，描摹著那道銀色的身影。

算了。他心想。

羽翼舒展，雲柚沈凝目光，虛虛地落在他的面龐。

四周惡瘴肆虐，暴雨淅瀝，重覆沖刷著無機質的土壤，把石塊碾碎，飄入宇宙之中。

殺機四伏，唯有她的身旁是一寸凈土。

雲柚對他總有一股奇異的直覺，正好比現在。

剛才遲無忽然停下，而周身氣息卻是微妙地變了。

像是終於不再小打小鬧。

他翻轉手腕，一顆泛著紅光的晶瑩核石順著他的力道漂浮起來，越來越高，接著紅光慢慢放大，直到懸掛於天穹，像是不會褪色的一輪血月。

雲柚握緊了權杖，擡頭望向天際，那顆紅光漸漸紛亂，變得越來越多，一分二、二分四……化作無數殘影，吞噬整片天空。

倏然間，雲柚認出了那抹紅光是什麽，她的眼眸一縮。

她喃喃道：“……瘋子。”

他的精神內核，如同心臟般致命的重要器官，真正能決定他生死的東西，他就這麽放出來，以內核為引，將裏面狂暴的能量直接引爆！

他的唇角滲出鮮血，而他還在笑，笑得眼眸都瞇了起來：“我才不會就這樣束手就擒……上一次，是你拖著我同歸於盡。看看這一回輪到誰？”

既然這場戰役的決定權在他們手中，或許遲無最開始就是這個打算。

如果沒辦法得到她，那就連同他自己一起摧毀吧。

血紅色的霧氣取代了惡瘴，從土壤的裂縫中升起，從隕石的孔隙間溢出，星辰倒轉，天地色變，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感攫住了她的心臟。

雲柚只需要一眼，就判斷出了現在的形勢。

空間被封鎖了，她無法逃脫。

然而如果硬抗，以她現在的能力，只有粉身碎骨一個下場。

活著沒辦法在一起，那就死在同一個墓地。

他是這麽想的嗎？

可惜了，雲柚輕笑，眼眸瞥向自己的神器：“抱歉，我不奉陪。”

“我不會死去，你也不會。”

好好活著，作為她的所有物和戰利品，這不好嗎？

是野心在燃燒，毫不遜色於他的野望，雲柚的手指摩挲到自己權杖的邊緣，那裏有八個鏤空的凹槽。

七大星系，八大主星。

它們就是她的化身，沈睡在星球裏的，那八顆靈石，原本就是她的東西。

雲柚仰頭，眼瞳裏染上了天空的血色，她輕舒一口氣，不合時宜地回想起了自己最初的最初，構造靈石的種種奇思妙想。

權杖隨之豎起，一股和剛才的淩厲截然不同的淡淡光芒，柔和而恬靜，不起眼地在她手中綻放。

淩亂地鋪在電腦桌上的草稿紙，記載著她所有的靈光一現和深思熟慮，她早期險些遺忘的初心。

最開始的時候……她是怎麽想的呢？

【第七星系，邊河星經濟不佳，還沒有完全開發，需要調遣人手，補充能源。

他們需要黑色靈石。】

極遠極遠的星域，綴在帝國末尾，黃沙遮蓋的星球之下，人們仍然在為戰爭的勝利而祈禱。

這時，星球主像是感應到什麽，倏然轉過身去，半是不解、半是激動地凝望著存放在匣中深處的黑色靈石。

沈寂漆黑的靈石被點亮了，泛起瑩瑩的光澤，拋卻了地心引力，在無數人的目光中，它落入了遠方的懷抱，如同一顆逆轉的流星。

“這是——”

恍若奇跡的一幕，震撼了所有人。

此番盛景，不止出現在第七星系。

【第六星系，和玉星礦產豐富，汙染嚴重，他們需要粉色靈石。】

象征著自然與和諧的靈石，煥發著最為夢幻的色彩。

它流出了一道彩虹，令萬物覆蘇。

粉色靈石乘虹橋而去，萬人矚目，普天之下，無不是祈禱的默默囈語。

【第五星系，幻土星，智慧的土壤，人類精粹的搖籃，他們需要紫色靈石。】

曾遭受過蟲族災害的星域，對異族的憎恨不可謂不大。

防空警報響起時，所有人都在家裏避難，看著外界撐起的那一道防護結界。

無數世家在此隕落，卻也醞釀了智慧與科學的萌芽。

紫色的幻彩塗滿天空，有人發出驚呼，引得其餘人紛紛擡頭，去看那一道毋庸置疑的神跡。

紫色的靈石自內而外，流轉出美麗的光輝，它在人們虔誠的註目下，向星辰之海飛去。

【第四星系，如水星，溝通兩界的橋梁，也是財富滋長的土壤。海洋包容一切，他們需要藍色靈石。】

黎玨擡眸，卻在看到一輪溫柔的海色月光時，兀地一動不動了。

在最初，藍色靈石飛上來的時候，因為有海水結界的掩蓋，並不引人註目。

但它美到奪走人的呼吸，它被海水慢慢地托起，如同海洋落下的一滴眼淚。

這讓見過無數奇珍異寶的黎玨，都遲遲難以移開目光。

財富？權利？人們窮盡一聲追逐的世間萬物，都被它襯托得黯然失色。

他捂住瘋狂跳動的心臟，對走上前來查看的老管家輕聲說道：“我沒關系，另外，剛剛帝星傳來了一道指示……”

【第三星系，流光星，旅游聖地，但風氣浮躁，人心難穩，他們需要紅色靈石。】

鎮在流光星的紅色靈石，是真真切切的星球心臟。

它解決了流光星能源難以供應的問題，讓這顆星球在一戰結束後不至於立刻崩潰。

然而，就在紅色靈石悄無聲息飛出匣子的那一刻，世界忽然間暗了下來。

燈光熄滅，星網斷開，攝人呼吸的黑暗眨眼間就從中央擴散到四周，猶如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往星球幕布上塗抹黑色顏料。

一片漆黑中，唯有紅色靈石明亮如初。

在恐慌蔓延開之前，備用能源啟動，人們的光腦重新鏈接上星網時，能看到官方媒體在剛才發布的一則通告。

“靈石為戰爭而用！不必驚慌！”

緊接著就是第二則通告。

“現在立招所有登記在案的異能者前往本星系中央，事關重大，無可怠慢！”

【第二星系，東極星，家族廣布，能源壟斷，他們需要綠色靈石。】

象征公平和正義，又散發著新生的光。

詔令傳遍五湖四海，異能者都看到了八大星系官方媒體同時發布的消息。

在結界的保護下，人們能大膽地擡起頭來，看那從中央飛起的綠色靈石，帶走了這顆星球極度依賴的能源，也帶去了人們殷切的希望。

【第一星系……天瓊星，鋼牢星，予以金色靈石和白色靈石，守望大地，無可轉移。】

靈石本就是女神賜予他們的東西。

如今收回，自然無可厚非。

望著自空中花園緩緩升起的金色靈石，曲燁眸裏似有欣慰，又有微不可見的水光閃爍。

明明硝煙未散，還有很多事情亟待解決，他卻平白湧起了塵埃落定的錯覺。

在看到那輪金光的一剎那，便是塵埃落定。

破天荒地發了一會兒呆，曲燁擡起手腕，用便攜光腦直接下令。

“召集所有存留在案的異能者，速回中央。”

鋼牢星是雪的星球，雪覆蓋大地，也吸收了所有的喧囂。

軍人出征，留在星球的軍隊僅剩一半，元帥並不在此處，但並沒有人失了規矩和方寸。

靜默的、莊重的軍禮，獻給那一顆屬於他們的白色靈石。

……

八道流星劃過綺麗的彩虹，逐一歸位。

緋紅的天空被這道彩虹刺破，霎時間光芒傾瀉，惡氣疲靡。

八顆靈石歸位，權杖這才散發出了它原本的光澤。

遲無都沒想到她能做到這種地步，這個時候從八大主星拆掉靈石，直接等於斷了帝國的能源。

用整個帝國來與他抗衡？

他捂著被光芒刺到，脫落出血的皮膚，滿手猩紅，“你這樣做，防禦結界也無法維持了，是給蟲族暴露後方，讓我們直接殺戮的信號嗎？”

“以帝國為祭品，你倒是比我還狠。”

“不。”雲柚撫摸著靈石，指尖有彩光流轉，“你忘了還有‘人’。”

……

遠方的帝國，陷入了歷史上最長的一次夜晚。

此刻的死亡星域，卻冉冉升起了太陽。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完結要加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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