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漆黑漫長, 如同一張無限膨脹的黑色幕布，演繹著星球億萬年如一日的興衰崩變，它經歷了很多, 它是最偉大的一個緘默的旁觀者。

對宇宙而言, 決定兩族命運的時日不值一提, 在這張黑色幕布上爆發的戰火也與它毫不相幹。

它始終是個緘默者。

蟲潮的攻勢並不像祂們給人類的傳統印象一般兇猛殘暴，相反, 蟲族的到來是無聲無息的，是在人類最放松警惕的時候，紮進你血管中的細蟲。

陳湛是被推動器的轟鳴和貫徹基地的警報聲吵醒的。

他摔下了床鋪, 手忙腳亂地戴起眼鏡, 看著基地外肅穆森嚴的列隊, 頂著烈風暴雪，軍人們嚴陣以待。星艦停靠在每一支列隊的最右側，放眼望去，就像雪毯之上一顆顆烏黑的棋子, 連成一條條橫縱貫穿棋盤的線條。

他看得有點呆，隨即，深藏在記憶中的應激意識頓時被喚醒, 他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他在這一瞬間，回憶起了那場曠日持久的蟲族戰爭。

這個念頭出來的一剎那就被他牢牢捕獲, 陳湛無比確信戰爭打響的事實，他麻利地抽出抽屜，帶上昨天收到的圓柱盒子, 決定不再耽擱, 他需要連夜趕回帝星。

戰火一旦燃起, 誰也不知道航線是否還未被切斷, 星際之間的旅途可不是一天兩天能結束的，而在宇宙中，多出一秒的耽誤都會是瞬息萬變。

陳湛打開光腦，想要改簽票，然而他驚愕地發現，自己先前訂好的那張宇宙航票被退回了，理由是航班延期。這個緊要關頭，用腳趾都能想到是為什麽延期。

星航軟件上的飛船票價已經飆到了讓人心悸的地步，當然，陳湛不在乎票價高低，畢竟他是公務出差，公費報銷。

他在乎的，是從鋼牢星到帝星的航線……已經斷得只剩下零星幾條了。

而那幾條中，無不是需要經過A3星域的。

想起池靈均之前提醒過他A3星域的未知危險，陳湛猶豫片刻，擰起眉頭，最終還是抱著僥幸心理一咬牙訂了票。

萬一勘測出錯了呢，以前也不是沒有類似的時候。

比起這個，還是趕回帝星更加重要。

……

星火浩蕩。

一長隊星艦呈三角形向兩側張開，領頭的星艦上啟動護罩，穩穩當當地輻射到了每一個星艦。

交戰的區域，在會議上就敲定好了，鋼牢星外的三千光年是紅線，絕對不能後撤越過。

謝寒關和蟲族交手的經驗極為豐富，他盯著自己的探測儀，在綠色的圓盤屏幕之中，出現了被掃描到的紅點。

而後，紅點由少增多，越來越密集，正在以極快的速度飛掠而來。

謝寒關輕聲道：“來了。”

他下令減速，變換陣型，然後親自走到操作臺上，輸入指令。

領頭的三只星艦即刻間緩速，鑲嵌在星艦上方的紅色寶石閃了閃，銀色如水的光澤一晃，這些星艦就隱匿了身形。精神力屏蔽儀，專門針對蟲族而研究出來的利器。

光子集束炮作為最常見的武器被安裝在了星艦內側，而現在密密麻麻的炮口顯露出來，調轉方向，對準了那一片肉眼不可見的虛空。

雲柚就站在謝寒關的身邊，她親眼看到他把能量輸送器掰開來，把手掌虛放在另一頭，接著溫度驟降，寒氣攜裹著冰霜，異能源源不斷地送進星艦的戰鬥系統中。

轟——

宇宙中不該有聲音，她卻恍惚間聽見了煙花般的炮響。

星火如雨，寒氣冰棱，綻開了美麗卻致命的花火。

謝寒關的判斷極準，只一擊，就擊中了蟲族隱匿的區域。

那片虛空像是被撕開了帷幕，裂開破碎，無數猩紅的覆眼轉向了人類的方向。

謝寒關唇角微勾，他的聲音在所有星艦中響徹。

“目標已發現，調轉至B4方向，擬態粒子炮準備。”

一場絢爛的花火，伴隨著硝煙和腥血綻放。

雲柚的眼眸卻落在了另一個方向。

那個人根本沒有半分隱匿自己的打算，囂張狂妄地釋放著屬於自己的氣息，如絲如縷，刺進了她的感官，如同挑釁。

他就在那裏，對她說，“你來啊。”

雲柚鎖定了氣息的源頭，瑩白的光籠罩全身，愈發明亮，下一秒，她的身形淹沒在了極亮的光芒之中。星艦內她原來所站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謝寒關沒有回頭，冰色的眼眸如鑄煉之鋼。

宇宙中的危險對她而言已不再是危險，她仿佛是更高維度的人，在自己構建的通道中自由穿梭，一步跨越上萬光年，就像呼吸那樣簡單。

雲柚沒有想到，他會把地點定在死亡星域。

最初和最終，他們相見的地方。

這裏埋葬了上一個他們，當他們隨著信徒的祈願而覆蘇時，也該選在這裏延續上一場戰爭——如同墳墓前的宣誓。

雲柚的衣袂隨大氣流動而飄起，她的力量早已不同以往，再次踏足這片星球，她不過呼吸間就將自身周圍十公裏的惡瘴悉數凈化，範圍仍在擴張，這卻僅僅是她沒有意識的行為。

雲柚擡起頭來，與那雙自天空俯瞰而下的，紅寶石般綺麗的眼睛交匯。

這是蟲族至高神原本的形態。

一條遮天蔽日的巨大黑龍。

雲柚靜靜地仰望著對方，他也沒有響動，仿若一座雄偉的雕像，盤山綿延，雲霄繞身，時光在這一刻靜止。

黑龍的面前凝聚出了一道實體，龍的利爪托起，那是一個黑色長發的青年，容貌和長大後的遲無一般無二。

雲柚這下表情變了，變得有些古怪：“你怎麽本體覆活之後，還給自己捏了個人身？”

他不是最討厭人類軀殼了嗎？

雲柚家裏的冰棺中還保存著他脫下來的“屍體”呢……

遲無佇立在黑龍的掌心裏，他緋紅的眼中，和黑龍一樣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彩。

“因為我忽然有點喜歡上了。”遲無微笑道，“這樣的——人的姿態。”

他站在山一樣高的地方，遠遠遙望著此方天地唯一的銀色。

很奇怪，他們分明是宿敵，但在時隔多日再次相見後，他們之間流淌的空氣是靜謐的，內心也非常恬靜，像是老友見面，而非敵人相遇。

可惜，這只是表面罷了。

“看來，你和我想的一樣。”雲柚斂眸淡笑，她上前一步，手腕輕翻，手心中便已多出一根通體銀色的權杖，“都想速戰速決，以最快速度分出我們的勝負。”

權杖甫一出現，連附近的大氣都潔凈了幾分。

誰都知道這場戰爭的關鍵點在於他們兩個。

人族輸了，蟲族將再一次穩固祂們宇宙霸主的位置，並且在億萬年內不可動搖。

蟲族輸了，就再沒有能阻擋人類征服星辰大海的障礙。

賭上兩族命運的戰爭。

“哎。”遲無略有點無奈地望著她，“你就那麽恨不得我死嗎？”

“誰說的？”雲柚擡手，三道熾熱的光柱眨眼便射向了黑龍的頭顱，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弱點在哪裏，“我可是巴不得把你帶回去——以戰利品的身份，向全世界炫耀呢。”

遲無挑眉。

轟隆！

大氣受到嚴重攪亂，星球上空，烏雲凝聚，漆黑的閃電無規律地劈下，唯有那三道散發著凈化氣息的光束沖散了雲層。

淡紅色的精神屏障橫立在前方，光束沖擊其上，湧起幾圈漣漪。

黑發男人依舊被黑龍托著，不閃不避，眼神寡淡：“真是可怕的女人……”

“我就不一樣了。”

遲無擡起手來，風聲靜止，水流溯回，精神力強大到一定程度時，能濃縮至實體，而蟲族之神僅僅是一揮手，便是一場可怕的狂風暴雨。

“我只是想要你而已……嗯，把你從裏到外完完全全改造成我的所有物，不會給任何人窺伺的機會。”

一邊是黑色的閃電劈開雲層，一邊是無色的雨水洶湧狂潮，他們初次交手，就改變了這片天地的氣象。

這還只是基操而已。

雲柚在暴風雨中笑了，她破開風浪，以龍卷為弓，以光為箭，上萬只箭瞬時齊發，將黑龍的面門覆蓋了個完全！

絢麗的光折射出了多種色彩，然後頃刻間破碎在精神風暴之下，天空被撕裂開，大地開始沈降，海面一半汙濁一半清澈，重力的規則不再適用於這顆星球。

神明之間的戰鬥屬於另一個維度。他們移山填海，輕易更改板塊，就像塗畫一樣簡單。

何其震撼的偉力，只可惜不可能有設備能記錄下這一切。

他們發洩似的，將體內無窮盡的力量悉數傾瀉而下，他們知道對面的人不會被這起手的三兩招打敗，於是更加盡情地、肆意地釋放著，讓天和地都匍匐在腳下，只圍繞著他們旋轉。

征服的野望，掠奪的欲望，深埋在心底的熾熱，正如那連綿不絕的能量爆裂點，攪動著世界的風雲。

遲無非常享受這一切。

他時至今日也無法完全理解雲柚的內心，但是沒關系，在這個時候，他只要享受就夠了。

因為這可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在風暴的核心，在銀色的光雨裏，那雙星空般的眼眸熠熠生輝，只註視他，只看著他。

再沒有任何雜質幹擾，現在她的眼裏，全心全意只系緊了他。

作者有話說：

關於我睡不著於是爬起來做飯這件事（拿起鍋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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