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清呆若木雞地看著她。

這個直到剛才為止, 還被她誤解成“和自己一樣被幽禁的可憐女孩”，擡起一只手，瑩白色的光團懸浮其上。

沈清清其實並沒有認出這是什麽。

異能離她太遙遠了, 她在一開始, 只覺得這股能量讓她感到很舒服, 非常的親切。

現在看雲柚的模樣，沈清清的眼裏終於多出了別的情緒。

她忙不疊地拉住雲柚的手, 勸阻道：“不要，你不要沖動……我知道異能者很厲害，但是對方……他是蟲王！”

沈清清的基本概念還是有的, 畢竟曾經也時不時的看過新聞。

異能者很厲害, 但不也是在蟲族手上死傷慘重嗎？

再說……這可是蟲王。

她要怎麽贏過對方？

沈清清慌忙地制止了雲柚的“送死行為”, 她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力氣，死死地抱住了雲柚的腰：“我們可以想辦法，聯絡外界什麽的……總之你是被我連累的，無論如何你都要出去。”

雲柚：“……”

她無奈地看著這個懂事的姑娘, 輕嘆一口氣。

“清清啊。”雲柚的手搭在了沈清清的腦袋上，擼貓一般順著毛，她的嗓音極其溫柔, “你知道我是誰嗎？”

沈清清仰起臉來，懵然地註視著她, 搖了搖頭。

雲柚唇角微翹，俯身在沈清清的耳畔，呢喃了幾個字。

大氣停止了流動。

世界中, 只剩下一個聲音。

時間仿佛被凍結。

沈清清的眼眶裏, 慢慢地浮起了水霧, 那雙本已空洞的眼眸裏, 透著水光，似乎也添了幾分靈彩。

她的手指開始顫抖，被雲柚握在手心裏，滿是汗水。

沈清清如同一只受盡了折磨後，終於見到飼主的小獸般，從咽喉裏發出不堪其負的嗚咽聲，不成語調，卻哀傷至極，聽得讓人心顫。

沈清清再一次埋進了雲柚的懷裏，可這一回，和上次已經截然不同的心境。

她覺得自己犯了錯。

她落到如今的下場，有一半是咎由自取。

誰讓她要和魔鬼做交易呢？

她以為自己早就失去了被眷顧的資格，她也再也不奢求有天使能來拯救她。

是啊，天使並沒有救她。

到來的是——女神。

她再怎麽脫節人類社會，她也不會忘記自己的根在哪裏。

她再怎麽不關心異能世界，她也記得帝國的神明。

每一個星民烙在骨子裏的信仰啊，即使熔成灰燼也不會消失。

“請、請恕我冒犯，女神大人……”

死去的，對情感的感知能力，好像在漸漸覆蘇。

數十年的麻木後，心臟開始重新跳動。

那被壓抑了二十餘年的情緒，在這一刻倏然反撲，猶如一次盛大的漲潮，朝岸邊洶湧而來。

沈清清的眼淚像是哭不盡一般，哭得眼圈都腫了，哭到打嗝，還是停不下來。

她以為自己沒有生命的意義了，只想尋求解脫，讓她絕望的是她連尋死的權利都沒有。

這樣——這樣的奇跡，怎麽會降臨在她的身上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哭到眼淚流不出來了，沈清清把多年的情緒宣洩了個幹凈，後知後覺地感到了倦意，窩在雲柚的懷中。

這時，雲柚才又一次問她。

“清清，你的願望是什麽？”

“你想報仇嗎？”

“……”

沈清清沒有立即回應。

因為她自己也是茫然的。

失去了愛人的能力，也失去了恨人的能力，她脫離了情感太久，所以她分辨不出。

她不確定自己對蟲族之王是不是恨意。

她至今認為當初有一半……不，幾乎全是自己的錯。

所以，要報仇嗎？她有資格說恨嗎？

如果要報仇，那是對誰呢？救了她又毀了她的蟲王嗎，還是分不清黑白是非的她自己？

“他做的事是錯的。”沈清清的聲音沙啞，良久才道，“我的存在也是錯誤的。”

“我覺得，最好的歸宿，是我和他一起死去。連同這個巢穴，這顆星球……”

這樣才算贖清了罪孽。

雲柚聞言，一時間感到分外棘手。

不妙啊，真的。

沈清清被這噩夢般的二十年磨滅了所有的求生意志，她的心理出現了問題，自毀傾向非常嚴重。

她認為自己也有罪。

雲柚加大力度揉了揉她的腦袋，恨鐵不成鋼：“你真的是這麽認為的嗎？小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就算活著，又有什麽值得留念的牽掛呢。”沈清清自嘲地說道。

雲柚：“當然有啊。”

她的光腦早就毀壞了，就算還好著，也無法在這個星球上捕獲信號。

於是雲柚把藤蔓扯過來，榨出植物汁液，用手在地上畫了一副簡要的肖像畫。

那是一個和沈清清長相有八分相似的男孩。

“你看，這就是你的牽絆。”

雲柚笑吟吟地看著她：“這孩子現在在鋼牢星，是一個軍人預備役。名字叫沈素。”

你的孩子沒有死去。

“他想念自己的母親。”雲柚問她，“你想念他嗎？”

母親，向來是偉大的存在。

她們能由柔弱變得剛強，她們能用自己並不豐滿的羽翼為孩子遮風擋雨，她們能挺過無數的荊棘磨難，因為她們知道孩子在等她們。

“沒關系，你今天太累了，可以休息一下。明天再回答我吧。”

雲柚對她用盡了耐心，輕柔地哄著她，她哼唱著不知名的小曲，眼角餘光瞥到蠕動的藤蔓，唇線彎起極小的弧度，不含笑意。

……

骨蜂王的領地。

如果說血王的巢穴大得像宮殿，那麽四大蟲王之首的巢穴，是血王的三倍大。

珍貴的精神核擺在骨蜂王的餐盤上，品質皆是萬裏挑一，但此刻全都被棄若敝履，潦草地堆積在一旁。

骨蜂王盤踞在自己的寶座上。

祂的身軀很大，蜂翅盡是森森白骨，尖端有凜厲的刺，在作戰時，祂翅膀一掀，就是一場可怕的針刺暴雨。

而此時，那雙白骨翅膀正服帖地縮著。

骨蜂王的碩大的爪子間，捏著半塊瑰麗的紅色寶石。

據祂的下屬說，這是從擁神派的蟲族手裏搶到的。

兩派的蟲族時不時會遭遇一場接觸戰，這一回也不例外。只是不知為何，對面的蟲族跟瘋了一樣的前仆後繼，高出祂們不少實力的下屬都不得不負傷返回。

帶著這半塊血紅寶石。

骨蜂王一動不動地盯著它，幾乎要把眼珠子瞪出來。

半晌，祂感到一股陰冷蔓延到了自己的骨髓深處，喚醒了祂竭力想要忘卻的恐懼記憶。

【紅色的精神寶石……】

不會錯了，絕對不會錯。

整個蟲族，有實力制作出紅色寶石的，只有那一位而已。

神明真的回來了。

倘若骨蜂王有牙齒，那麽祂連牙齒都在打著顫。

像是身後有火在燒一般，祂飛快地沖回自己的巢穴密室，蠻橫地撞開大門，也不顧一路上多少蟲族被祂狂暴的精神力所傷，祂滿腦子只剩下了一件事。

內核！

不能再拖延了，蟲神回來了，祂和其他三個蟲王做出了這等堪稱背叛的事，如果坐以待斃，那麽將會連死亡都變成一種奢求。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劍走偏鋒，針對內核。

蟲族垂涎力量，骨蜂王也不例外。

費盡千辛萬苦得到了內核，骨蜂王只想著納為己用。

但是祂還是低估了蟲族之神的強大，祂只是堪堪起了個念頭，吸收內核裏的力量，就險些被能量沖擊成粉碎。

祂至今也想不到辦法吸收內核，但是已經不能再拖延了。

無法吸收——那至少，也不能讓至高神得到它！

把內核摧毀，就算是那位神明，也不可能毫發無損，只要能拖延一刻……

骨蜂王掀起風浪，粗暴地吹開埋在面前的巨石，裏面有一個小洞窟，正是祂埋藏內核的地方。

巨石被掀開，狠狠地撞到石壁上，頃刻間四分五裂。

骨蜂王靜止不動了。

露出來的小洞窟，還是往常的大小。

但是裏面空無一物。

“吼——”

骨蜂王的巢穴，地動山搖，有什麽東西破了音障，擊碎雲霄。

鋪天蓋地的精神力向蟲王凝聚而來，頃刻間匯聚成厚重的烏雲，精神力濃縮成了水，伴隨著狂風暴雨轟然砸下！

骨蜂王的眼睛，如血一般的紅。

滿是恨意。

該死的，究竟是誰？！

在強烈的精神波動下，蟲王凝聚而成的精神暴雨，無異於一場天災。

此等異象，落入了無數蟲族的眼底。

另一邊。

遲無忽而擡頭，看向漫無邊際的遠方。

他的唇角翹起欣悅的弧度，拋接著一塊紅色寶石。

“哦？看樣子，內核並不在骨蜂王那裏啊。”

他走出了巢穴，身後是戰戰兢兢的幾個護衛。

祂們都是類人蟲族，而且都低垂著腦袋，為首的蟲子壓低聲音，誠惶誠恐地發出疑問。

“那，請問吾神，我們要繼續排查其他三個蟲王嗎……？”

“嗯，盡快吧。”

遲無平淡地說，他握著捏出來的紅色寶石，剛轉過身去，腳步在下一秒驀地頓住。

有一柱雪白色的熒光，沖天而起。

那劇毒的潔凈能量，蕩開了大氣，從一個星球傳到另一個星球。

滅頂的威壓。

護衛皆承受不住，跪倒在了地上，而祂們發現，祂們的神明竟然也身形僵硬了。

有膽大的護衛偷偷擡頭，看到黑發少年面色蒼白，眼眸驟縮，化作猩紅的豎瞳。

哢嚓。

被捏碎的紅色寶石，劈裏啪啦地灑落了一地。

作者有話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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