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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三合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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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三合一) (1)

老人拿出老花鏡,點開五筆打字:“想跟你聊聊,今天學習怎麽樣。”

那邊先是正在輸入,大概一分鐘後,傳過來一張圖片,是一張高中數學題,然後是一段語音。

聲音聽起來應該剛進入變音期,有些不耐煩又帶著些抱怨。

“今天學校發了一套高數試卷,難死了,正做卷子呢。”

老人點開大圖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後拿起紙筆在旁邊寫寫畫畫,最後點開語音一點一點的教對方該怎麽做。

做到最後,他語氣慈祥帶著些許安慰的道,“不要太著急,慢慢來就會了,上課記得好好聽老師的話,遇到不會的就回來問爺爺。”

那邊很快回了個不耐煩的知道了。

雖然不耐煩,但遇到不懂的問題也沒少來問老爺子。

看上去仿佛就是小孩子不耐煩大人管教的平常祖孫倆。

可沈秋總還是覺得哪裏不太對。

看著老人滿意的放下手機,他也回到窩裏趴下。

他決定再觀察兩天,看能不能從聊天中看出什麽。

時間很快過去,吳子倉的日程依舊枯燥,沈秋還是沒能從聊天記錄看出些什麽。

但這幾天,但凡吳子倉找他孫子聊天,必定會轉賬,最少的五十,最大的兩百。

開始先轉賬對方才會出現。

結束後再轉賬對方才會說一句晚安。

看起來仿佛就是一個叛逆孫子的模樣,可沈秋還是覺得奇怪。

他決定找時間探一探這個孫子的底。

這天聊天結束,老人照例洗漱睡覺,等老人睡著後,他拔掉正在充電的手機,再悄咪咪打開門躲到角落去。

鎖機密碼他已經知道了,爪子不好用就用鼻頭點數字,手機打開後進入微信。

老人通訊錄的好友很少,除了親人就是同事。

沈秋往底下滑,本意是想找老人兒子的微信看看和那個孫子之間有沒有共同點讚之類的。

但沒想到滑到最底下居然看到了另一個備註為孫孫的賬號。

頭像是個奧特曼,十分符合年輕男孩的喜好。

但是點進去一看,沒有任何聊天記錄,再點開朋友圈。

男孩子的朋友圈很幹凈,只有抱怨作業太多,體育課又被數學老師霸占之類的言論。

在最開始的朋友圈裏,沈秋看見了一張全家福。

照片裏的男孩子十分陽光,帶著一臉燦爛的笑看向鏡頭,他身前是穿著警服坐著的吳子倉,身後是穿著警服站著的一對中年夫婦。

配文是“令我驕傲的家人。”

這和他這幾天看見聊天記錄的孫子仿佛不是一個人、

朋友圈日子是前年年底,只有一年的差距變化就這麽大?

就算是青春期叛逆也不可能變成那樣毫無禮貌的樣子吧。

沈秋心裏懷疑更重了。

薩摩耶白色的眉頭皺了皺,鼻子噴氣。想了想又換回聊天的那個孫子賬號,查找到最開始的聊天記錄。

讓沈秋有些意外的是這個賬號居然是老爺子自己主動添加的。

添加時間在今年年初。

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找到的手機號,添加語是:孫孫最近缺錢了嗎?爺爺給你轉點零花錢。

更奇怪了。

就算是孫子換了微信號,為什麽要在申請好友那兒提到零花錢?

好友通過後,老人也是第一時間轉了五百塊錢過去,那邊先是發了個問號然後接受轉賬。

之後的聊天記錄和沈秋這兩天看見的毫無差別。

對方不熱情,也沒有對長輩該有的尊重。

他查了一下兩人之間的交易金額。

從添加好友到如今不過半年時間,交易金額居然已經高達八千。

半年而已。

如果這個人不是吳子倉的孫子……那這個金額已經達到刑事標準了。

薩摩耶深吸口氣,圓溜溜的眼睛裏寫滿了不解、疑惑和震驚。

猶豫了半響,沈秋給另一個人孫子賬號發了句“最近缺錢嗎。”

狗爪子打字實在是難打,只能用鼻頭轉換成拼音打字,然後一個按鍵一個按鍵的去戳。

艱難打完後,刪除聊天記錄。

如果明天早上兩個號都沒有反應,那這件事就可以找劉清聊聊了。

做完這些,沈秋把手機原樣放回去,用兩個爪子懟了好久才把充電插頭懟上去。

月亮爬到當空,薩摩耶回到狗窩趴下,雙爪交疊,下巴搭在爪子上,將這件事的各個脈絡連起來,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浮現。

深夜到來,城市喧囂盡數散去。

養老院裏,只剩下兩只多管閑事的狗子守在食堂門口,亮著一雙綠油油的大眼睛盯著周圍的角落,不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忽的,哈士奇猛竄了出去,咬住草叢裏的一個小東西。

拉拉在旁邊沒動,等哈士奇把小東西叼出來準備一口咬死時,拉拉終於看清那小東西的長相。

和他們前兩天抓的老鼠沒有一絲相似。

拉拉站起來,急忙大喊,“哈哈嘴下留情!”

哈士奇歪著腦袋,豎著的兩只耳朵抖了抖,“嗚嗚?”

“這好像不是老鼠。”

哈哈嘴裏的小東西有著長長的,毛絨且蓬松的大尾巴,臉圓圓的,耳朵圓圓的,黑夜裏雖然看不清楚毛色,卻很顯然不是老鼠的黑灰毛,體型也比最大的老鼠都要大上一些。

大概是察覺到危險,在哈士奇嘴裏不停的掙紮亂動。

哈哈有些控制不住它了,嗚嗚咽咽的問拉拉,“那我能不能咬死?”

拉拉想了想搖頭,“給人類領導帶過去吧。”

哈哈有些洩氣,但還是忍住沒下口,確保小東西不會逃跑又不會被咬傷後,兩只狗子並肩往劉清宿舍而去。

之前的教訓讓他們長了記性,這次並沒有把小東西放門口。

而是很有禮貌的敲門。

拉拉上前用指甲在門上敲了好幾聲。

等裏面傳來人聲才退後。

大半夜被吵醒,劉清語氣有些不爽,瞇著眼睛打開燈,一邊嘟囔著:“誰大半夜擾人清夢。”

一邊打開門鎖。

先是睜開一條縫往前面一看,沒人。

“汪!”

下面有狗叫,他低頭一看,哈哈拉拉沖他開心的搖晃尾巴。

再看走廊,沒有老鼠屍體。

劉清很滿意,正要問它們幹什麽。

就見哈哈忽然低頭像是往地上放了個什麽東西。

緊接著就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自己腿間竄了進去。

對方那有些軟乎乎又有點刺撓的毛發從他腳踝上劃過。

那一瞬間,渾身毛發炸起來,像是炸了毛的貓,劉清兩腳在地上跳了跳,大喊一聲:“什麽東西!”

這一聲在寂靜的養老院裏仿若雷霆,毫不意外的將附近的宿舍的老人們驚醒。

沈秋剛半夢半醒,聽見聲音整只狗子都從墊子上彈跳起來。

看著吳子倉悠悠轉醒,又看了眼還在充電的手機,沈秋有些心虛。

得虧這聲音沒提前,哪怕提前個10分鐘,那吳子倉醒來就會看見一只狗玩他手機的驚悚場面。

沈秋被吳子倉帶著出門,朝劉清宿舍去。

到了地方已經有人提前來了,夜色下幾個老人打著電筒在房間裏找什麽東西。

你帶上老花鏡,我拿出放大鏡,找的十分艱難。

不出意外的,沈秋還在門口看見了已經自覺貼墻站的二傻。

垂著腦袋,很顯然已經意識到它們又惹事了。

吳子倉走過去,語氣平緩聲音淡淡的問,“出什麽事了?”

劉清聽見聲音擡頭看來,先是看了球球一眼,然後嘆著氣半是無奈半是好笑的說,“喏,就那兩個家夥,讓他們去看食堂抓老鼠。好家夥半夜抓了個也不知道是什麽的生物過來,還往我門口扔,現在那東西跑進屋裏,也不知道藏哪兒去了。”

“不是老鼠?”

劉清搖頭,“當時往我腳踝上撞了下,感覺比老鼠大。”

哈哈小聲嗚咽,“我們明明是好心讓他看我們抓的新品種,為什麽還是我們錯了。”他十分不解詢問自家二哥。

至於大哥?他瞄都不敢瞄一眼,生怕看見大哥的黑臉。

了解事情來龍去脈,沈秋哭笑不得。

這次倒不能說是二傻錯了,狗也是好心。

只能說……不要太過相信狗子的腦回路,不然他們肯定能做出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幾個老人在劉清宿舍找了半天,終於找到藏在衣櫃角落的黃鼠狼。

對方全身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寫滿了害怕和茫然。

“喲,黃大仙啊。”

“這可是野生動物,還好哈哈拉拉沒下死口,不然吃野生動物可是要罰款的。”

其中一個老人笑呵呵的說完還誇獎哈哈幹的好,把劉清弄得頗為無奈。

幾人把黃鼠狼抓起來連夜趕到後面的小樹林去放了。

黃鼠狼嚇的不輕,從蛇皮袋沖出來“嗖”的一下就跑遠,背影仿佛都寫著“慌張”二字。

這場半夜插曲來的突然結束的迅速,很快養老院又再次進入熟睡。

次日。

沈秋將心神全放在了老人的手機上。

按照老人的日常,白天的時候他很少會跟人聊天,也就有人找才回覆一下。

其他時間大多是看新聞,看書,看報紙,拿著手機聽廣播之類的。

這一天也沒有任何不同。

微信更是一天都沒點開。

很顯然他昨天發出去的消息石沈大海了。

或許有可能兩個賬號真的是同一個人,之所以沒回覆是因為賬號丟失密碼忘記或者是其他。

但……為了以防萬一,沈秋思考了一晚上,還是在一大早的時候拿著手機去找劉清。

提前把手機解鎖,翻到和那個孫子滿是轉賬的交易記錄,薩摩耶叼著手機邊角找到了正在和老人下棋的劉清。

吳子倉這會兒正在圖書室看書,不會看手機,是最好的時機。

“誒,將軍!我說你個老家夥,這次沒法再賴賬了吧。”

“不行不行,再來,再來一局!我就不信今天還贏不了你了。”

小小的石桌圍滿了人,連個縫隙都不給沈秋留。

他試圖擠進去,又被發現的老人牽著狗繩拎出來。

他們註意力都在棋盤上,壓根沒註意到沈秋嘴裏的手機。

沈秋有些無奈,把手機放在腳邊沖他們“汪汪”兩聲。

聲音嘹亮,終於吸引了老人們的註意力。

劉清從縫隙裏探頭看,問沈秋:“球球你咋沒跟老吳去圖書室啊?來找哈哈玩的?”

在旁邊草地上和老人玩球的哈哈做伏地狀,隨時準備沖過來。

沈秋沖他嗷嗚一聲:“不準動!”

哈哈豎起的兩只耳朵立馬趴下。

沈秋沒理他,而是低頭將面前的手機往前推了推,劉清註意到了。

有些奇怪。

“這誰的手機?”

他終於從棋盤前走過來,一邊撿手機,一邊叮囑:“你們別跟我搶啊,我今天一定要把這個老……”

他看見了手機屏幕,滿屏幕的轉賬交易讓他眼皮狠狠一跳。

也是巧,劉清退休前就是一名反詐刑警。

這些轉賬記錄很顯然觸動了他反詐的DNA。

止住話頭,將記錄全看了一遍,又返回聊天框滑到最頂上。

他的忽然沈默引起其他老人的註意,紛紛湊上來看。

有人忽然指著手機說,“這不是老吳的賬號嗎?”

說著還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翻開微信對比了下,“真的是誒。”

“他給誰轉賬呢?”

“孫孫?”

“可老吳的孫子不是……”

有個知道內情的老人怔住,看著聊天記錄半響,才吐出後面的字,“去世了嗎……”

去世了?

沈秋一楞。

其他人顯然也楞住了。

吳子倉來養老院不過一年,因為本身比較沈默孤僻,也沒什麽合得來的老人。

他的情況很少人知道。

這個老人之所以知道,還是和他兒子熟悉,聽他兒子說過一些情況,想讓老人在養老院裏幫忙多照顧一下吳子倉。

但沒想到吳子倉不愛和人說話,也融不進人群,這位老人就是想照顧也沒法照顧。

他說完,眉頭皺成一塊疙瘩,那雙滿是皺褶的臉上一片嚴肅。

“他孫子在老吳來養老院之前就去世了,這個孫孫肯定是假的!”

劉清也翻完了所有記錄,滿臉凝重,卻還是問,“有沒有可能是兄弟姐妹家的侄孫?”

老人也有些猶豫,“可你看這個聊天記錄……哪個侄孫要老人轉錢才回話的。”

這讓劉清更加覺得不對。

他想了想,讓其他老人先散開,自己則是帶著被吳子倉兒子拜托的那個老人到副院長辦公室。

先找了吳子倉兒子的電話,但撥過去卻始終沒人接。

再換對方兒媳婦的,依舊是忙碌中。

劉清的眉頭皺起,看向唯一的知情人。

“老吳和家裏關系很差?”

老人緊皺著眉頭猶豫了片刻才說,“倒也沒聽過,老吳兒子兒媳都是警察,在隔壁市幹刑警和禁毒的,許是在忙吧。”

刑警和禁毒那的確是很忙。

劉清放下手機,決定先了解情況。

“那你之前說老吳孫子去世了是怎麽回事?”

靠在書桌下的薩摩耶立馬支起耳朵,聚精會神。

提起這個,老人先是嘆了口氣。

“我知道這事也是因為我兒子和小吳是同事,因為老吳強烈要求來養老院,所以才拜托到我頭上來……”他搖頭,臉上帶著可惜。

“也是造孽啊,老吳那個孫子我見過,學習好性格好,就是那種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

沈秋不自覺想到了那晚上在對方朋友圈看到的照片。

吳子倉的孫子叫吳遠,死的時候17歲,剛參加完高考的那個暑假。

吳子倉的兒子叫吳明亮,按道理說吳明亮夫妻倆都在隔壁市,兒子也應該在隔壁市讀書才對。

但因為吳子倉在這裏,夫妻倆放心不下老人,所以孩子初中就轉到了本市讀書,一直陪在吳子倉身邊,祖孫倆感情很好。

老人退休後,一老一小更是經常出去玩。

出事那天兩個說要去釣魚,結果遇到有人失足掉在河裏。

當過警察的,看見這事吳子倉第一反應就是丟掉魚竿要跳下去。

但吳遠的動作比他還快,“噗通”一聲就跳了水去救人。

年輕人速度快,等吳子倉過去的時候,小夥子已經把人抱起來了,但因為對方一直掙紮抱著吳遠不放手,吳遠體力被消耗的很快。

在水裏救過人的都知道,掉水的人在被得救時會下意識抱住來救自己的人,就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十分消耗體力。

吳子倉一看,連忙把掉水人接過來,因為著急把人送上岸,他也沒有註意到吳遠,只以為孫子會跟在自己身後,等把人送上去,回頭才發現孫子被水吞沒了影。

和前來幫忙的人一起把吳遠救起來時已經晚了。

他腿上被纏了水草,掙紮的時候喝了太多水,肺部大量積水引發炎癥,送到醫院就被下了病危……兩天後到底還是沒能搶救過來。

老人說著狠狠嘆氣,言語中盡是可惜,“按道理說,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身體強壯體力正好,簡單溺水不會引發死亡。”

“但那條河……被一家工廠偷偷排放了汙水,本身肺部進水就很嚴重,又因為水被汙染引發炎癥……”

老人說不下去了。

十七歲,剛剛高考。

吳遠死亡的當天,吳子倉就收到了孫子的錄取通知書,全國最好的大學。

只是可惜……吳遠再也去不了。

屋內靜悄俏的,只剩下各自粗重的呼吸。

沈秋有些難受,腦中不斷浮現那張全家福。

照片中的少年肆意陽光,他即將擁有美好的未來,卻……

“小吳夫妻兩個當天匆匆趕回來就收到了孩子的死訊,悲痛至極,但即便是這樣一家人還是商量著將孩子的屍體捐獻了。”

“被救人也因為河水汙染到肺部沒能活下來。”

“那家人來感謝吳家的時候說了河水汙染的事情,過後那個工廠雖然因為汙染治安環境被罰款整改,相關負責人也因為汙水致人死亡的事情判刑,兩家也獲得了相應賠償。”

“但……死掉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那之後吳子倉就自責萬分,把孫子的死全部攬到自己身上,雖然小吳夫妻兩個沒怪過老人,但吳子倉自己心裏過不去那道坎。

拒絕了兒子提議的去隔壁市生活,自己選擇進了養老院。

老人說完,劉清久久沒有出聲。

沈秋不知道該怎麽去描述自己此時的心情。

是憤怒那家工廠,還是心疼那個青春正好的男孩。

外面有人敲門,“老劉在嗎。”

是吳子倉。

劉清回過神來,神情難辨,他看著辦公室門像是在做心理建設,片刻後才過去開門。

“老劉,我手機不知道哪兒去了,你幫我調……”

說完看見沈秋,誒了聲。

“球球你怎麽跑這兒來呢,我剛剛路過草地看哈哈在那兒還以為你也在呢,看見我手機沒?”

他說話時帶著些許笑意,笑意不大,但能讓人看出他現在心情不錯。

晚上能和“孫子”聊天,白天有球球寸步不離的陪伴,較之沈秋剛來的那天,吳子倉的情緒明顯好了許多。

沈秋不知道該用什麽情緒去表示對吳子倉找了個同齡孩子當孫子替身安慰自己的行為。

心疼?憐惜?還是同情?

吳子倉說完才發現屋內情況有些不對,轉眼看見屋內的老人,隨後看見了劉清手裏的手機,面上一頓,很快想到什麽臉色突變。

“老劉你……”

“吳子倉。”

劉清嚴肅的喊了他全名。

吳子倉楞住,下意識挺直背脊。

劉清想說什麽,但話到了嘴邊又沒法出口。

他想站在警察的身份上斥責吳子倉這樣帶壞孩子金錢觀的做法。

可一想到吳遠那個孩子又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想告訴吳子倉斯人已逝,他再怎麽繼續自責愧疚,死去的人也不會再活過來。

但……他看著吳子倉眼中迅速暗下去的光,想到他這一年來鮮少提起的嘴角、松開的眉頭。

張著嘴半響,到底是一個字都沒能吐出來。

他沒話說,吳子倉卻是深吸口氣道,“看來你們發現了。”

他點點頭,又恢覆了沈秋第一次見他時的表情,眉頭微蹙,眼中黯淡無光,板著臉。

“我會刪除那個小夥子,以後也不會再發生這種事,至於我轉的錢……也不用要回來,就當是感謝小夥子每天晚上陪我聊天吧。”

劉清剛剛無奈的臉立刻又嚴肅起來。

“老吳,你是當過警察的人,難道不知道這種情況會對孩子的金錢觀造成影響嗎?”

“讓他覺得錢這麽好賺,萬一以後走偏路怎麽辦。”

“又萬一對方不是個孩子,他收了你的錢就屬於詐騙了知道嗎。”

吳子倉沒說話,他低著頭,雙手垂在身側,頭發發白,身形佝僂。

他仿佛一個人站在了巨大的陰影裏,和周遭的人都不處於同一個世界。

只這麽一個無言的身影,沈秋就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悲傷。

他心臟有些悶得慌。

純白色的薩摩耶擠開劉清湊過去,用腦袋去蹭老人垂放在身側的手。

吳子倉看過去,原本黑灰的世界多了一抹極其亮眼的白。

他揉了揉狗子的腦袋,看著狗子閃爍的帶著安慰意味的眼睛,深吸了口氣。

“那張卡是遠兒學校的校園卡,只有學生才有,那大概是個比遠兒還小的孩子。”

“我當初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加的,是我先轉的錢,和那個孩子沒關系,你……語氣委婉點。”

他說完又擼了把狗頭轉身要走。

被劉清眼疾手快的抓住。

“你等等!你在旁邊看著,等這件事解決完,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吳子倉有些抗拒,另一個老人立馬上前把人按在辦公室的沙發上,他沒法只能坐下等。

見他坐好,劉清把視線重新轉回手機,他們聊天的時間有些久,屏幕已經鎖了,就問吳子倉:“密碼。”

吳子倉先說了個數字,然後有些疑惑,“你不知道我密碼怎麽開的手機?”

“手機被球球拿過來的時候就開著呢……”他話音一頓,忽然意識到個一個問題。

手機拿過來沒鎖屏那肯定是吳子倉正在用,但手機丟了快半個小時,怎麽才想起找過來。

“球球?球球怎麽拿的。”

“你手機放哪兒的?”

“屋裏床頭櫃上,所以才找你調監控看誰進過我房間。”

沈秋:……

默默縮小身子,眼神亂飄。

只要沒證據就不知道是我!

劉清和吳子倉對了一遍。

吳子倉的手機鎖的好好的放在宿舍,但到劉清手上時,不僅解了鎖,退出的軟件也重新登錄,還那麽剛好點開了聊天記錄的交易記錄……

兩個老人瞇起眼睛,懷疑的看向沈秋。

坐的端正的薩摩耶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聽不懂他們的談話一樣。

但這裏誰不是人精?

兩位老人當警察見過的事可能也就比沈秋重生差上那麽一點。

劉清點點薩摩耶的腦袋,“等事情解決了我再找你。”

薩摩耶縮了下腦袋,莫名心虛。

劉清拿著手機斟酌良久,考慮到對方還是個學生,最後選了一句折中的話發過去:“你好,我是這個賬號主人的好友。”

對方大概過了十幾分鐘才回覆。

先發了個問號,然後對話框上面顯示正在輸入,大概一分多鐘。

久到劉清都在懷疑對方是不是在找什麽借口的時候。

那邊卻發過來一段話。

“吳爺爺發過來的錢我都沒動,全在這個賬號裏面。我現在正在上課,等中午放學了,我來養老院找你們,順便把吳遠之前放我這兒的筆記帶過去。”

本來以為是哪個孩子一時被金錢迷了眼,但現在看來……對方不僅知道吳子倉的身份,很顯然還和吳遠認識。

如果對方沒有說謊,那他的用意就顯而易見了。

假裝吳遠和吳子倉聊天,以此來安慰這個失去孫子的老人。

辦公室寂靜了許久,被吳子倉一聲自嘲打破。

“我原以為是自己花錢找藉慰,沒想到到頭來卻是一個孩子用謊言來安慰我。”

吳子倉似乎是想笑,但是失敗了,只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倒是我耽誤那個孩子了。”

見他情緒再度低落,沈秋連忙湊過去。

把腦袋蹭過去搭在他腿上,再用爪子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腦袋上,薩摩耶嚶嚶兩聲,眼裏寫滿安慰。

吳子倉摸摸他,“球球真聰明。”

聲音帶著些哽咽。

沈秋是真怕這個老人會因為這些胡思亂想。

他甚至在想,如果當時弄清楚,如果不把這件事暴露出來會不會更好。

但轉念他又想,如果一直不把這件事擺在明面上來說,吳子倉會一直陷在自責的情緒中,往後的日子都將郁郁寡歡。

這不是死去的吳遠想看見的。

軟乎乎的薩摩耶幾乎將整個身體都搭在老人腿上,嘴裏哼哼唧唧的仿佛在說著安慰的話。

劉清深吸口氣剛要說話,手機響起來,看了眼來電顯示他瞄了吳子倉一眼,轉身走到外面去接電話。

電話是吳明亮打來的,他將如今的情況說了後那邊陷入了良久的沈默。

“我原本以為爸他已經放下了……沒想到他去養老院只是想找個地方懲罰自己……”

他重重嘆氣,“我這邊最近接了個大案子走不開,我會讓我太太回去,麻煩劉叔最近先幫我照顧一下我爸。”

警察,總是沒有太多的時間能自己支配。

掛了電話他們又在辦公室等了一個小時,那邊發來消息說已經再往養老院趕了。

劉清出去接的人。

劉清一出門,吳子倉就有些不安的站起來,站在窗前一直往外看。

大概是看見人來了,他又坐到沙發上,摟著沈秋一直不停的摸。

沈秋能感覺到他在緊張,緊張的手心全是汗水。

另一個老人已經回去了,辦公室只有一人一狗。

眼看著外面腳步聲靠近,吳子倉卻忽然說:“我這輩子敢說自己是個好警察,卻不是一個好爸爸,好爺爺。現在甚至連一個好老人都不是了。”

他在自責,不僅是吳遠的死,現在還加上了那個為了安慰他裝了半年的陌生孩子。

沈秋有口不能言,只能用腦袋蹭他,想讓他心裏能舒坦點。

“吱呀。”

門開了。

進來一個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的男孩,他手裏還提著一個袋子。

進來第一眼就看向沙發上的老人。

吳子倉有些坐立不安站起來,手心在褲縫上擦了擦,唇瓣卻是緊抿板著臉,看上去有些嚴肅。

男孩走過來十分有禮貌的喊了句吳爺爺,“我叫聞哲,以前是吳遠的同班同學。”

他說著摸摸腦袋,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成績沒有吳遠好,現在還在覆讀。”

又把手裏的袋子遞過來,“這是吳遠之前整理給我的筆記,想著拿回來給您當個留戀。”

吳子倉嚴肅的臉有些許松動。

他接過袋子從裏面拿出一個筆記本,翻開。

熟悉的字跡仿佛把他拉回了以前孫子還在的時候。

吳子倉有些控制不住的閉上眼睛,仿佛對待珍寶一樣,小心翼翼的撫摸著筆記本上的字跡。

聞哲大概有些不適應這個場面,有些不安又撓了撓後腦勺。看上去就是一個靦腆的大男孩。

一點都不像他在聊天記錄裏表露出來的叛逆模樣。

“那什麽,吳爺爺,之前一直假裝吳遠騙你是我不對,那些錢我一分都沒動,現在就還給你。”

他忙掏出手機,將錢全部轉賬,然後看向盯著筆記本像是陷入回憶的吳子倉,猶豫著張嘴道,“吳爺爺……我知道您還在自責,但您想想吳遠,他要是知道您現在為了他這麽自責,該會有多難過。”

“以前和他當同學時,他天天提到嘴邊的就是你這個爺爺。在他口中一直為有你這樣的爺爺自豪,能和您一起下水救人,我想他一定會很開心,吳遠的性格,您當爺爺的應該比我知道。”

“他樂於助人,會幫助一切需要幫助的人。從當同學開始,什麽扶老奶奶過馬路,看見乞丐就給錢這種都是小事。”

“攔車救流浪貓,幫助車上被色魔騷擾的女生,半路追趕偷東西的小偷,他什麽沒做過。如果真要像您自責的那樣,那天沒帶他去那條河釣魚就萬事大吉。但萬一你們去了別的地方呢?萬一他自己去了呢。”

“我不太會說話,但我說了這麽多就是想表示,人生總會有意外的,躲過了那一次萬一在其他地方發生了呢。應該自責的不是吳爺爺您,而是那個不遵守法紀,隨意排放汙水的工廠。”

“按照吳遠的性子,如果看見您現在這樣,甚至在網上花錢找我這個安慰……他肯定也會自責,自責自己下河救人,但他又不是見死不救的人……最後肯定會演變成自責自己為什麽沒有再好好鍛煉……”

眼看著老人的眼眶變得通紅,仿佛隨時都能哭出來一樣,聞哲逐漸變得慌張,急匆匆擺手,面露焦急道,“吳爺爺您別哭啊,我真的不會說話,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就是想說……人生總有意外。”

“您都這麽大年紀了,應該學著接受意外……”

沈秋:=-=……

好了,終於看出一些在網上聊天的影子了。

薩摩耶擡爪扶額,看出來了,這小夥子是真不會說話。

劉清好幾次都差點擡手捂聞哲的嘴了。

他有些擔心的看著吳子倉,生怕他被聞哲這番話說的徹底崩潰。

但令人意外的是,吳子倉眼眶雖然通紅,可情緒還算尚可。

將孫子的筆記本從頭翻到最後一頁,十分珍惜的合上抱到懷裏,然後沖聞哲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

“你這樣還真像遠兒。”

他眼神恍惚了下,說:“剛剛有那麽一瞬間我還以為是遠兒回來了呢,他以前也喜歡這麽說我。”

薩摩耶擡頭看著老人帶著些許恍然的表情,對方好像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脆弱。

其實聞哲說的這些吳子倉未必不清楚,只是鉆牛角罷了,他接受不了孫子去世的事實,害怕某一日他就忘記了孫子。

所以將一切怪在自己身上,只有長期以來的自責才能讓他一直記得孫子曾經存在過。

吳子倉沒有說太多,拿出手機當著兩人的面收下轉賬。

然後將筆記本裝進袋子,重新遞給聞哲。

“這些都是遠兒高中三年的筆記本,我想對你還是很有用的,你拿回去吧。”

他笑笑,“家裏有太多可以留戀的東西了,只是我一直不願意承認他已經走了的事實,不去看家裏任何屬於他的物件。”

“我知道你說的對,但我現在還走不出來……”

“我為之前半年耽誤你學習跟你道歉。”

他說著,朝聞哲鞠了一躬,嚇的聞哲差點跳起來,雙手搖成了撥浪鼓。

“不至於不至於,吳爺爺……”

不給他說話的時間,吳子倉繼續道,“以後你要是還有什麽學業上的難題也都可以來找我,我好歹是上了四年警校的,也沒老到數學題都分不清的地步,多少能幫得上忙。”

說完,他看向劉清,“我想回去安靜的自己待一會兒,你幫我送一下小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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