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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蛇怪·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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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想起來,她曾經看過電影——不是觀眾坐著紅色的絲絨椅、在大銀幕上播放的那種電影。也不是以前的人們過節時,和其他人一起聚集在客廳裏看的那種電影。

作為集中回收處理垃圾的區域,貧民窟常年縈繞著腐爛的臭味。那些無家可歸、無人認領的東西,最後都會像海中漂流的塑料和浮沫,被時代的潮流沖刷到這裏。

那個盒式錄像帶已經很舊了,被福利院的孩子們從垃圾堆裏翻出來時,黑色的外殼上已經積了一層頑固的汙垢。他們頗費一番力氣才搞清楚了這是過去影像的載體,之後又從成山的垃圾堆裏找出錄像機,將那個臟兮兮的金屬盒珍之又重地端回福利院。

出於某種小小的奇跡,修好後,那個老舊的錄像帶仍然能夠播放。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抵是電影全程沒有聲音,而且缺少四分之一的劇情,包括最後的結尾。

也許是因為期待過高,也許是電影內容確實無趣,其他人很快就對那個盒式錄像帶失去了興趣。

……「你明天有空嗎?」

昏暗狹小的房間,墻壁是唯一的銀幕。膠帶重覆轉動,時間不斷倒流。破舊的錄像機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兩位主人公相遇的場景,從第一次交談,到最後一次牽手。

「我買了兩張電影票,我們可以一起去看。」

沒有聲音只有字幕的電影,不管是劇情還是布景,演技還是臺詞,如今回想起來都乏善可陳。

錄像帶的最後一幕,兩人坐在公園的長凳上,秋天的山坡俯瞰著城市,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你愛我嗎?」

主人公問身邊沈默不語的人:「……你有沒有愛過我?」

哪怕只是一點點。

在她的夢裏,老舊的電影繼續播放。坐在公園長椅另一側的人轉過頭,慢慢開口說:

——愛是什麽?

……

身為神羅研究部門的主管,寶條的話鮮少有人質疑,但薩菲羅斯進入了求偶期這件事顯然還有待查證:她已經一連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了。

他就像故意躲著她、不想見到她似的,每次進入「雨林」,薩菲羅斯的身影都無跡可尋。她將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依然一無所獲。

寶條的耐心已然在今天見底。她回到通道口,發現巨大的門扉緊閉。就算此刻和外界進行通訊,大概率也只是白費力氣。

隨著時間流逝,周圍的光線逐漸黯淡。虛擬的日落之後,「雨林」墜入漫無邊際的黑暗。

她的夜視能力很差,也有可能是地底實驗室的夜晚比地面上的世界更加漆黑。她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等待自己的眼睛適應周圍的黑暗,等著模糊的輪廓從夜色中浮現而出,勾勒出樹叢和灌木的位置。

最後映到視網膜上的,除了濃得透不進光的黑暗,便只有一些幻覺般模糊的輪廓。就像人閉上眼睛時在眼皮上看見的影影綽綽的噪點。

她無法確定那是否是來自實物的反饋,還是自己的大腦臆想出來的圖案。她憑著記憶向前走出幾步,手指觸到覆著青苔的樹皮,這才確定自己並非完全失去了視物的能力。

「雨林」中的生物有三分之二是夜行動物。腐爛的樹葉底下、濃密的灌木叢後、高高的樹冠裏——這些地方都藏著人類遲鈍的感官無法察覺的危險。

夜晚不是屬於人類的時間。太陽一旦落下,人類就從獵手變成了被捕食的一方。對於黑暗的懼怕根植於人類的基因裏,催促著人們在天黑後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藏起來,而不是孤身一人前往黑暗的腹地,探索可怕的未知。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一路磕磕碰碰,不知道自己在叢林裏走了多久。等她註意到時,周圍已經變得非常安靜。

夜晚的蟲鳴消隱無蹤,寒冷的寂靜吞噬了所有聲音。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有什麽生物註視著自己。她無法判斷對方的具體位置,危險而冷酷的掠食者能完美隱匿自己的氣息。

他可能在黑暗中跟了她很久——本來應該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不知道為什麽卻忽的讓她心裏的重量落了地。

一時不察,她被地面上的樹根絆了一下,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傳來。

叢林的地面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黑暗中,有什麽東西托住了她的身體。就像溺水的人被浮木托起,她趴在那根浮木上,木頭表面遍布細膩的鱗片,散發著活物才會有的溫度。

她無意識蜷起手指。“……薩菲羅斯?”

身下的蛇軀忽然繃緊,她抱住他的鱗片,避免他將尾巴抽走,盡管她明知那只是徒勞。

她的那點力氣對薩菲羅斯來說和螻蟻無異。他隨時都能一尾巴將她抽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下去。”

她沒吭聲,也沒松手。

無聲的僵持。

漆黑的寂靜中,薩菲羅斯的聲音壓抑森冷,如同嘶嘶吐信的毒蛇,充滿警告的意味。

“你不該來。”

她依然看不見他的身影。他和雨林中的夜色融為一體。她開口說話時,幾乎會產生自己在和黑暗本身對話的錯覺。

“我看不見。”

她擡起頭,不知道自己該看向哪個方向,因此只是註視著前方。

“我也回不去。”就像真正盲眼的人一樣,她語氣平靜地說,“通道關閉了。”

薩菲羅斯一動不動,沒有出聲,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似乎忘了放松身體,蛇軀始終緊繃,保持著隨時都能進攻的危險姿態。

求偶時期的生物似乎確實會變得比平時更加殘暴、更具攻擊性。如果現在出現了進犯他領地的生物,毫無疑問,薩菲羅斯會立刻將對方絞殺。

殺戮的沖動和繁衍的本能交織在一起,她知道自己來得不太是時候,甚至可能選了一個最危險的時期。

“今晚我只能待在這裏。”

等待審判的過程中,周圍的夜色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起來。”

薩菲羅斯壓低的聲音中有某種東西,使她下意識松開手站了起來。

能完美隱匿自己氣息的掠食者,行動的時候忽然就能發出聲音了。巨大的蛇軀碾過地面的落葉枯枝,只要聽力沒有障礙,就算是人類也能捕捉到他的動靜。

“這邊。”

她循著聲音跟過去。每當她踏錯步伐,或是在黑暗中混淆了方向,鱗片細膩的蛇軀都會彎纏過來,將她推到正確的行進路徑上。

在薩菲羅斯眼中,人類一定笨拙無比,甚至不如野獸的幼崽。就算有他在面前引路,她依然能在黑暗的雨林中走錯方向。

蛇鱗滑動的沙沙聲始終沒有消失。前方的黑暗中隱隱約約飄來微弱的光點。她一開始以為那只是自己的錯覺,眨了眨眼睛後,樹林中飄舞的光芒漸漸清晰。

螢火蟲喜歡棲息在溫暖潮濕的地方。綠瑩瑩的光芒點綴著沒入水中的樹根,隱藏在水畔豐茂的草叢裏。薩菲羅斯經過時,那些發光的昆蟲飄舞著飛入林間,如同有人點起無數小小的燈盞,照亮了周圍幽靜的夜色。

漆黑的河水平滑如鏡,綠色光點飄在水面上,和散發著熒光的浮游生物交相輝映。

就像夜空中的繁星一樣。

地上原來也有星光。

薩菲羅斯在河畔停了下來。周圍的螢火蟲在夜色中忽隱忽現,仿若餘燼將熄的篝火。

“你可以在這裏待到明天早上。”

人類趨光而畏懼黑暗,而薩菲羅斯和人類不同,明顯是夜行動物。

夜晚是殺戮和捕食的時間。

“……等一下。”反應過來時,她已上前一步。河畔地面濕滑,她扶住青苔覆蓋的樹,大腦一片空白,想都沒想便張開口:

「你明天有空嗎?」

前方的身影微頓,薩菲羅斯沒有回頭。

“明天一早,”他似乎很少重覆說一句話,“你就離開這裏。”

她想說什麽,但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她兩手空空,胸口被莫名的東西纏繞著,喉嚨被莫名的溫度擁堵著。眼見著薩菲羅斯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黑暗的叢林裏,她聽見自己說:

“我可以幫你。”

脫口而出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她回過神,周圍的螢火蟲突然飛散開來。如同被風吹散的餘燼,星點的火光在黑暗中微微一閃,短暫擦燃又瞬間熄滅。

巨大的蛇尾纏住她的腰,驟然將她扯到薩菲羅斯身前。黑暗的叢林只剩下水中的浮游生物散發著微光,照亮了那張臉冰冷妖異的輪廓。

“幫我?”薩菲羅斯發出嗤笑般的聲音,如同傲慢的神祇嘲弄著人類的無知。

巨大的蛇軀在周圍卷曲纏繞,細密的蛇鱗湧動著發出不祥的聲音,如同大型的掠食者進食前的信號。

細長的蛇瞳近在咫尺,漆黑的瞳孔仿佛會擇人而噬的深淵。

薩菲羅斯從喉嚨深處吐出聲音,就像在極力忍耐著什麽一般:“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求什麽。”

無意識收緊的蛇軀箍得她肋骨發疼,但近距離接觸時,她發現自己之前感受到的果然不是錯覺:他的體溫現在異常地高,就像人發燒的時候一樣,身體溫度遠超平時的數值。

“也許確實如此。”她承認,“我什麽都不知道。”

她不是他的同類,兩人之間有著難以跨越的鴻溝。就算兩人同為一族,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求偶。

“但是,我想幫你。”她擠出聲音,從胸口很深很深的地方,第一次將什麽東西挖出來,血淋淋地放到手掌心裏遞給別人看。

“我想幫你。”

束縛著她的力道微微一松,但銀鱗密布的蛇軀並未退下離開,改而虛虛地環繞在她身側,隨時都能再次完成對獵物的絞殺。

“……你想做什麽?”

細長的蛇瞳映出她的模樣,她朝薩菲羅斯伸出手。

……說到底,她能做的也只有模仿他人罷了。

她捧住他的臉,將那個高高在上的身影拉下來,在他的嘴角邊落下近乎虔誠的一吻。

銀色的長發像月光編織的簾子一樣,遮去了河水散發的光輝。朦朧的黑暗中,象牙般蒼白的皮膚吻上去時就像人類一樣柔軟。巨蟒般的蛇身倏然弓起,展開的蛇尾掃過河灘,在地面犁開一道深深的傷痕。

她親了親他的嘴角,然後又吻了吻弧度堅硬的下頜。薩菲羅斯的呼吸頓住了,危險地陷在喉嚨深處。她拂過他的鬢發,手指滑下他的耳廓。耳後和頸側相連的地方,半透明的柔軟褶皺微微翕張,她擡起手臂環住他的後頸,手指順著發根插入軟如流銀的長發。

她始終不敢親吻他的嘴唇,因為根據人類的標準,那是真正的戀人才能做的事情。

她只會模仿,只能模仿。現在她能做的,也只是扮演他需要的……伴侶。

但是,她沒有能和他相纏的尾巴。她不會散發求偶的信息素。她沒有漂亮的鱗片,和他一樣美麗的豎瞳。她在黑暗的夜色裏無法辨別方向,是只會模仿其他生物、甚至是模仿她同族才能表達情感的……劣質品。

天生的缺陷者。

其他人都覺得無聊的電影,她就像解開困難的數學題一樣,反反覆覆看了無數次。

蛇會吞吃自己的伴侶嗎?

她親吻他時,真希望他能把她吃掉。

被他吃掉好過死在冷冰冰的實驗室裏,好過死在鐵灰色墻壁的房間裏,死在毫無意義的每一天裏。好過這些百倍千倍萬倍。

如果他無法對她產生愛,能產生其他的欲望也好。不管是殺意還是食欲,作為第一個主動讓他吃掉的人,她只想在他漫長的生命裏留下一絲屬於自己的痕跡。

哪怕只是很淺很淺的痕跡也好。

銀鱗細膩的蛇尾緊緊纏繞上來,河灘濕潤柔軟,散發著泥土和草木的腥氣。她環住他的脖頸,忍住尖牙嵌進體內時,那一瞬間不由自主的痙攣。滾燙的流火沿著他咬住她的地方蔓延開來,她原本以為他是一條無毒蛇,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灼熱的毒液仿佛能融化人的骨血,腐蝕人的神志。她無意識側過頭,星星點點的光芒散落在河畔的草叢裏,很快便在視野裏模糊成了一片。

巨大的蛇軀在河灘上扭曲抽動,如同壓制著奮力掙紮的獵物,乍一眼望去和進食的現場並無不同。但薩菲羅斯尚未失去理智,他要殺死她輕而易舉,最困難的反而是克制自己暴虐的本能。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吃掉。

想要殺死,想要撕碎。

想讓對方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永遠。

如同在死亡邊緣游走的交合,戰栗得令人無法自持。

“……沒關系。”

身體使不上力氣,呼吸變得短促。她試著笑了一下,偏頭吻了吻他耳後的位置。

“沒關系。”她抱著薩菲羅斯的脖子輕聲低語。

“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蛇誘人x

人誘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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