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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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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文森特一槍打穿了她的心臟。身為前塔克斯的神槍手從不會失誤。她帶著那種傷落入劇毒的魔晄,按理說不可能活下來。

靈魂融入生命之流的過程和失血過多的感覺很像。身體越來越輕,意識越來越模糊,最後連自我的邊界都無法感知。

從身體裏流出的血和星球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既是消失也是融合。

大量的血漫溢出來,在消失的邊緣徘徊時,卻不可思議地被人止住了。

靈魂的光點散成綠色的絲絳,柔軟起伏的絲線中織入黑色的濃霧,就像DNA的雙鏈分子一樣纏繞著擰成一體。

帶著致命傷墜入劇毒的魔晄還能活下來的,在這世上只有一人。

那個人將她摟在懷裏,讓兩個人的靈魂熔在一起。她那段記憶十分模糊,一切都如隔雲端般朦朧而不真切。

她只記得他一直將她抱在懷裏。

漆黑的靈魂,核心冰冷滾燙。

他一直將她抱在懷裏。

……

愛麗絲和紮克斯走後,窗外還在下雪。

飛舞的雪花蓋過邊緣城的街道,蓋過米德加的鋼鐵廢墟,蓋過黑暗中的曠野。白茫茫的雪色不斷飄落,襯得四周的夜色愈發寂靜。

茶幾上疊著七年前的舊報紙。世上大多數人都相信薩菲羅斯已經死了。英雄的頭銜仿佛與生俱來便染著悲劇的色彩,名為薩菲羅斯的傳奇以人們心滿意足的方式落下了帷幕。人們將他和那場災難一起,葬入落滿灰塵的過去。

英雄的頭銜和伴這個頭銜而生的榮光,就像被遺忘在閣樓的舊盔甲一樣,只會偶爾在特殊場合被提出來撣落塵埃。

以前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以前曾有這樣那樣的人。在那些人中,最有名的便是大英雄薩菲羅斯,他曾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人是需要向前看的生物,而為了向前看,就不得不將過去進行加工美化。

談及過去的聲音漸漸稀少。隨著災難的陰影淡去,人們的生活逐漸平穩,未來變得比過去更具吸引力。

家喻戶曉的大英雄薩菲羅斯,成了屬於過去的名字。

只有少數人相信他還活著,也只有少數人知道那場災難的真相。

在那場災難中,傑諾瓦的屍體不知所蹤,至今未能找到下落。被傑諾瓦病毒感染的生物散布到世界各處。繼星球的基因庫被汙染之後,生命之流中也出現了異動。

傑諾瓦如同星球之癌,擴散的癌細胞緩慢地從內部蠶食著星球。愛麗絲聽見了星球微弱的聲音,卻找不到病痛的源頭。生命之流深居星球的核心,距離地面上的世界十分遙遠。

WRO以清剿怪物之名定期發布懸賞,那些怪物的屍體都被送到WRO科研部門的實驗室,研究傑諾瓦細胞對星球的生態系統造成的異變。滿世界送快遞的克勞德同時也在尋找傑諾瓦屍體的下落。傑內西斯和安吉爾雖然退休了,卻定期和WRO保持著聯絡。兩人堅定不移地相信薩菲羅斯還會回來。

一個月前,米德加廢墟裏的魔晄泉出現異常,之後廣場的紀念碑又遭到襲擊。克勞德回了一趟尼布爾海姆,但那裏一切正常。

在花店外見到她的時候,愛麗絲其實並不太確定。她的靈魂構成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愛麗絲幾次想和她單獨接觸都沒找到機會,今天終於等到薩菲羅斯不在的時機。

——薩菲羅斯現在在哪?

——傑內西斯和安吉爾他們往米德加的廢墟去了。

愛麗絲問她,她打算怎麽辦。

她想怎麽做?

深夜時分,窗外落雪無聲。客廳的燈光映在玻璃窗上,暈開水痕般朦朧的光影。她站在窗邊,仿佛在望著外面飄雪的街道,仿佛又只是在看著玻璃中的倒影出神。

厚布的窗簾不能遮擋夜晚的寒意,玻璃籠罩著寒冷的白霧。愛麗絲和紮克斯的身影消失在夜晚深處。送兩人離開時,她說她會留在這裏。

她已經從拯救世界的隊伍中退休了。

與其冒著風雪出去找薩菲羅斯,不如等人自己回來。

冬夜沈寂,她不知道自己在窗邊站了多久。客廳裏的燈光,壞掉般地微微一閃。周圍光影倏暗,狹長的陰影攀上客廳的天花板。等恢覆穩定的燈光再次亮起來,客廳裏已經多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在兩人之間蔓延的寂靜如同某種活物,有心跳和呼吸,伸手就能觸碰。

她聽見自己開口打破寂靜:“……卡達裘他們去哪了?”

“他們回去了。”

薩菲羅斯身上沒有傷痕,同樣沒有血跡。他仿佛只是在下雪的時候去外面走了一圈,回來時銀發和肩甲上的雪花未化,連睫毛都染著冬夜的寒氣。

“回去了?”薩菲羅斯的回答讓她有些意外,以至於她重覆了一遍他的回答。

“如果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再花上十年的時間,他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薩菲羅斯望著她,漂亮而纖細的豎瞳,就像危險卻艷麗的蛇。

他微笑道:“你還有其他想問的嗎?”

好像他把主動權交到了她手裏,由她向他索取答案。不管她問什麽,他都會如實回答。

“傑內西斯和安吉爾……”

“你那些寶貴的同伴都還活著。”

“……”她開口:“為什麽?”

“因為這是約定。”

他暫時不會毀滅世界。他會允許星球茍延殘喘。

“但你已經出手了。”

在這七年間,他並不是毫無作為。

薩菲羅斯理所當然地回答:“我也需要進食。”

傑諾瓦以生命之流為食,是侵吞星球的災禍。

薩菲羅斯的這句話隱約讓她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你似乎並不懷疑我之前的說辭。”薩菲羅斯問她,“你就這麽確定你那些同伴的安危?也許他們已經全軍覆沒。”

她擡起眼簾:“你沒必要撒這麽容易被拆穿的謊。”

“既然我已經誠實地回答了你的問題,接下來換我提問。”

薩菲羅斯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客廳的壁爐和木地板上投下黑暗濃重的陰影。

“你告訴他們了嗎?”

“什麽?”

“傑諾瓦。”薩菲羅斯說,“這個世界的傑諾瓦去哪了?這個問題他們想必已經苦惱了很久。”

全知全能的神是沒有弱點的,但薩菲羅斯還未達成這個目標。他現在只能算個半神。

卡達裘他們世界的薩菲羅斯需要身體,為此需要傑諾瓦的細胞。薩菲羅斯當時和她一起墜入魔晄,但傑諾瓦去哪了?

第一世的時候,薩菲羅斯曾在生命之流裏待了五年吸取古代種的知識。這個星球的血液無法腐蝕他的意志,但更重要的是,薩菲羅斯的身體被他封印在北方大空洞的結晶裏,靜待覆活的時機。

薩菲羅斯知道如何抵禦生命之流的侵襲,在星球龐大浩瀚的記憶裏維持自我的邊界。這其中重要的一個條件,就是擁有屬於自己的肉身。

“……答案不確切的情報,只會誤導他人。”

“但你多多少少已經猜到了。”薩菲羅斯表情不變。

卡達裘三人追尋著傑諾瓦來到了這個世界,卻失去了它的坐標。

“是你。”她說。

傑諾瓦在薩菲羅斯手裏。他將外星生物的遺骸藏起來了——連同他自己的身體一起。

“但我為什麽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她侵入過傑諾瓦的神經系統,知道覆數存在的意識如同蟲群,齊聲嘶鳴時能夠輕易扯碎人類的精神,將一個人的大腦化為融化的血水。

現在如果她閉上眼,意識海裏空蕩黑暗,安靜得猶如一潭死水。

潛伏在黑暗的水澤裏,像陰暗的捕食者一樣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她所熟悉的,曾和她共存的外星生物的意識,如今無跡可尋。

好安靜。

“傑諾瓦曾經是一個族群。”薩菲羅斯的語氣溫柔下來,柔和得令人毛骨悚然,“但現在我就是傑諾瓦。”

她看著他。

“你不喜歡它。”

薩菲羅斯耐心地說:“你不喜歡「母親」。”

他用手掌攏住她的臉,指腹拂開她臉邊的碎發,溫柔地摩挲著她的臉頰。

“所以現在只有你和我。”

薩菲羅斯低聲重覆:“只有你和我。”

“你……”她說出一個字,剩下的話語像滾燙的炭灼燒著喉嚨,她幾乎無法出聲。驚濤駭浪般的空白席卷了腦海,她怔了許久,才道:“把它給吃了?”

傑諾瓦是吞□□神能源的外星生命體。薩菲羅斯繼承了傑諾瓦的特性,反過來吞噬了傑諾瓦的主意識。

“這是生命進化的過程。”

「子」取代了「母」,完成了傑諾瓦這個族群的換代。

薩菲羅斯說:“你不喜歡的東西消失了,這不好嗎?”

她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利婭。”薩菲羅斯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像在哄她,仿佛深海生物展開柔軟的觸肢,想將剛誕生不久的子嗣攏到懷裏撫慰。

“你為什麽……”她擡頭看著他,“不肯放我走?”

客廳裏的燈光熄滅了。黑暗如活物蔓長。木地板上映出微弱的月光,也有可能是窗外的積雪。銀白的雪華如銀霜一般鋪在木地板上。兩人都能在黑暗中視物,因此也能將對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因為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雪點落到銀白的眼睫上,仿佛一眨眼就會融化開來。

比地底的暗河更加深邃的碧綠,纖細而美麗的豎瞳讓她無法移開目光。

就像被捕獲的獵物一樣。

但誰才是獵物?誰才是捕食者?

「不要當英雄了。」她曾經對他說過,「和我一起逃亡吧。」

離開神羅後,他們能去哪裏?

不管去哪裏都好……

不管去哪裏都好——

重點是他們要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她想說:「我改變主意了。」

「但我的願望沒有改變。」薩菲羅斯道,「也不會改變。」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告訴我。」薩菲羅斯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仿佛世界的命運都取決於她接下來的回答,「你為什麽那麽關心那三個思念體?」

為什麽允許他們接近,為什麽允許他們停留,為什麽——允許他們躺臥在她膝頭,貪戀不屬於他們的溫存?

她閉上眼,哪怕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她也無處可逃。

也許是她終於累了,也許是並不存在的心臟因為快要滿溢出來的某種情緒而近乎破裂。

為了讓心臟的負擔減輕一點,她閉上眼睛說:“因為他們像你。”

他們像你,薩菲羅斯。

這世上無人像你,而他們卻是例外。

無邊的寂靜中,雪好像停了。但當她睜開眼睛時,夜色中的雪花依然在飛舞。紛紛茫茫的白色依然迷人眼目。

“哪裏像?”

“……眼睛。”

她慢慢擡起手,碰了碰纖長細密的羽睫。碧綠的暗河裏投下陰影,薩菲羅斯的眼睫似乎輕輕顫了一下,但他很快屏住呼吸,就像完美的大理石塑像、就像伏擊獵物的野獸一樣,一動不動地停在原地。

“還有?”

“頭發。”她的手指掠過他臉頰邊的發絲。冰涼的長發像月光一般淌過她的手背。“你們都是銀發。”

她補充說:“美麗的銀發。”

優雅的眉骨、挺拔的鼻梁、蒼白的皮膚。

“還有這裏。”她的手指順著他顴骨向下,來到他的嘴角旁邊。

“這裏的弧度也一模一樣。”

柔軟的嘴唇,仿佛總是稍微一抿就會笑起來,不管是涼薄的、高傲的、還是充滿譏誚的。

曾經也會露出溫柔的笑意,偶爾也會表達喜悅。

眼底毫無預兆湧上熱意,仿佛水面蒸騰的霧氣。

指尖下滑,薩菲羅斯突然抓住她的手。

他的喉嚨震動了一下,仿佛呢喃了一聲她的名字。但她聽得過於不真切,擡起頭時,薩菲羅斯的吻已經落了下來。

窗外的雪好像靜止了,白色的螢火停在空中,凝固的時間停止流動。

一開始只是淺嘗輒止的吻,因為許久沒有觸碰而顯得有些陌生。背脊貼到冰冷的玻璃窗上,兩人的呼吸微微分離,她睜開眼睛,碧綠的豎瞳近在咫尺。

漫長而短暫的永恒過後,寬大的手掌攏住她的臉頰,忽然加深的吻讓她忍不住抽了口氣,一下子攥緊了黑色皮革的衣襟。

饑餓的感覺在腹中燃燒,讓人分辨不清這究竟是誰的情緒。她扯住銀色的長發,美麗而淩亂的發絲像月光編織的簾子一樣圍攏下來。

她好像落到了沙發上,然後是厚絨的地毯。

薩菲羅斯的呼吸和她的心跳成了黑暗裏唯一的聲音。她好像咬了他一口,牙齒緊緊嵌入大理石般蒼白的皮膚,仿佛想看見細密的血珠滲出來,像冬天淒艷的梅花一樣開在雪地裏。

他攏住她腰肢的手很燙。他落在她頸側的呼吸很燙。碧綠的豎瞳就像陰燃的火焰,比地獄深處的業火還要滾燙難熬。

但兩人的身體明明是冰涼的,比活人的體溫更低,就像冷血的動物一樣缺乏溫柔的暖意。

兩條蛇死死纏在一起。她發出低泣般的聲音時,他誘哄般地吻去她的顫抖,含在喉嚨裏的嘆息近乎虔誠。

啊。

那個聲音說: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有人預判了薩菲羅斯的臺詞,我就很佩服。

獻上膝蓋。

·

考慮我是不是該打個預警:本文的薩菲羅斯比原著裏的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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