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月在谷中住了半個月之久，也差不多了解了這個叫阿碧的姑娘的脾氣秉性。

容月身體未好之前，阿碧特地為他做了一個拐杖。當容月第一天拄著阿碧制成的拐杖出門時，阿碧正在小忙活著，他走近一看，才發現阿碧正拿著小刀一筆一劃的刻著他的名字，他頓時覺得之前的自己簡直把人想得太猥瑣了。

“阿碧姑娘。”他在樹下喚她，“多謝救命之恩，只是容月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了。日後……”

他話還沒說完，阿碧便放下刀匆匆跑到了他的身邊，落在他跟前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望他：“你傷還沒好完就要走？什麽事那麽重要？”

“這……恕在下不便告知。這些日子多謝姑娘……”

阿碧又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他：“不行，我救了你你還沒報恩呢，你得以身相許。”

容月一楞：“是，所以我說日後……”

阿碧再次打斷他：“日後？這碧空谷只有能從那斷崖上跳下來才進得來，你出了谷，日後要報恩，又跳一次崖麽？下一次你摔死了我還得挖坑埋你呢，這買賣不劃算，我不幹。你要報恩就現在。”

容月被她的伶牙俐齒說得毫無還擊之力，怔了許久才道：“那請問姑娘現在有什麽忙要使喚在下，在下……”

“你身上傷還沒好呢……”阿碧眼珠一轉，把旁邊的一盆衣服扔到他懷裏，“你累不得，今天就陪我去潭邊洗衣服吧。”言罷，自己扭身就走。

真是一點也不給他說話和反駁的機會。容月一肚子話堵在喉頭，但也不好對阿碧生氣，最後無計可施的跟了上去。

阿碧的腳步歡快，走一會兒又扭過頭來看他，眸光閃閃亮亮的，仿似看見有人在後面跟著她她就很高興一樣。也難怪她會這樣，容月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抱著洗衣盆，這一路走來，山谷中全是清靜得寡涼，他突然有些感懷，這個一個姑娘，在這種地方活了幾百年，應該很孤獨吧。

“容月，你動作快點啊！”

阿碧站在潭水邊對他吼，忽然之間，一個重物“轟”的一聲砸進水裏。濺起了層層水花，容月一怔，慌忙走了過去，只見一具屍體晃晃蕩蕩的從水中飄了起來。

“哎呀，今天又得挖坑了。”阿碧這話說得淺淡，容月卻盯住潭水中的人，瞳孔緊縮，他將拐杖和木盆一扔，毫不猶豫的紮進水裏。阿碧這下急了，“哎！你身上傷還沒好呢！潭水寒著呢！你可別把自己折騰死了呀。”她抓起常年放在潭邊的破桿子熟練的去撈潭裏的兩人。

好不容易把他們弄起來，阿碧累得滿頭大汗，正要數落付，卻見他半點也沒搭理她，專心的擠壓著那人的腹腔，嘴裏焦急的喚著：“盟主！盟主！怎會這樣！”

阿碧瞅了眼那人青白的臉，撇嘴道：“死透咯，趕緊挖坑埋了吧，天氣大了，屍體放久了會臭。”

容月怎會不知這人氣息已經全無，只怕是在崖上就已經死掉，被人拋屍至此。他握緊拳頭，心裏抱著微弱的期望轉頭望阿碧：“阿碧姑娘，你自小學醫，你有沒有辦法救他？”

有，你下地獄和閻王爺說以命換命嘍，阿碧心裏說著。她扭頭不看容月期待的眼神，淡淡道：“沒有。”

容月自小便被武林盟主鐵青松撫養，鐵輕松對他恩重如山，如今……容月咬牙強忍悲痛，阿碧瞥了他幾眼，心中有些不忍：“埋了吧，他既然是你認識的人，我給他挑個好地皮。”

“不埋，盟主不會就這樣……”

阿碧不解：“這不是會不會的問題，事實就擺在這兒啊，他活不過來了。”言罷，阿碧彎腰便要將那人從容月的手裏拖過來，“我有經驗，讓我來。”

“啪”的一聲脆響打在阿碧手上。阿碧一怔，白皙的手背浮現起了紅彤彤的一片，她楞楞的望著容月，他額前的頭發耷下讓阿碧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他聲色冰冷道：“你見慣了這樣的生死，你怎麽會懂。”

阿碧怔了許久：“我是冷血，但我卻是懂怎麽埋死人的。”她站起身來，捂著被打紅了的手背，有些委屈，“不埋就算了嘛，多大點事兒啊。”

她一步三回頭的看了容月幾眼，走到潭邊，撿起被容月扔掉的木盆，開始洗起衣服來。

到晚上的時候，阿碧端了晚飯點著火把到潭邊來找容月。他還是白天的姿勢一動不動，阿碧喚道：“容月，吃飯了。”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爽朗。

容月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他定定的望向阿碧，問道：“好的地皮在哪兒？”

阿碧咧嘴一笑：“你先吃了飯我再帶你去找。”阿碧遞給他飯菜，容月伸手接過，在火把明亮的火光下，他看見阿碧手背上有一塊青紫的痕跡十分明顯，他是練武的人，今天打的那一下又沒有輕重，容月心裏一陣愧疚：“對不住，在下今日冒犯了。”

“你心情不好嘛，可以理解的。”阿碧擺擺手，毫不在意。容月卻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火光下的阿碧眉眼彎彎，她的言語一字一跳，和她的脾性一樣，充滿了生機。

吃完飯，打著火把去了阿碧埋人的地方，還沒走進那裏容月便覺得一陣陰氣嗖嗖，隱約還聽到了有女子在嗚咽著什麽曲子。容月本不信鬼神之說，但今日夫見到這麽多孤墳之後，他難免有些心裏打鼓。

阿碧笑道：“你害怕啊？埋的人多了，總有那麽幾個不肯走的，這姑娘就喜歡偶爾晚上出來唱唱曲兒，你聽聽好聽嗎？”容月沈默。不一會兒，歌聲消失，阿碧一嘆，“她一定是察覺到我們來了。”

容月也不知道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但轉頭之際，不經意間看見了阿碧眉宇間的落寞。心中莫名的一抽，阿碧其實……很怕寂寞吧。一個女子孤身一人，在這谷中待了這樣的久，期間辛苦自不用說。

爬上一個小坡，夜風忽起，有白色的花瓣飄過眼前，月色入谷，容月看見坡下一片墳地，每塊墳上都立著一塊木碑，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住：“這……全是掉下來的人？”

“是啊，幾百年間的死人齊聚一堂，也算是一門奇事。”阿碧笑了兩聲，左右看了一下：“坡下面地方擠，我們就把他埋這兒吧。”

她一個人活在一個只有死人的地方。因為絕望所以對這種事顯得冷血麻木。

容月沈默的把門主放下與阿碧一起挖坑，他驚嘆阿碧熟練地技術，但心裏又驀地升起了一股澀然，一時想要走的話竟說不出口，她這樣對他好，其實心裏是怕極了他說要走吧。可是自己還有要務在身，不得不走，若是他不辭而別，他一定會怪自己吧。

可是，他卻不得不走，盟主主出事，武林中肯定一片混亂，之前小姐又……容月給碧主立好木碑，拳頭握緊又松，終是開口道：“阿碧姑娘，在下實在是有要事纏身，明日怕是就得離開……”

“好啊，你走吧。”又不等他說完，阿碧便打斷了他的話，只是這一次的回答讓容月怔楞了許久，緊接著心裏湧上了許許多多的愧疚。他緊蹙眉頭，倏地一掀衣擺，對阿碧單膝跪下，拜道，“救命之恩永生難忘，明日出谷後容月此生恐再難報答姑娘恩情……”

“沒事沒事。”阿碧好像養成了打斷容月說話的習慣一眼，她舉著火把轉身便走，單薄的背影看在容月眼裏讓他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

“容月！快些走啦！”阿碧走出一些距離之後對他揮手，“你今天泡了水，我還得給你換藥呢！”

語氣雀躍得就好像她的生活裏，沒有悲傷。可容月聽得卻是一陣心酸，她是在掩飾自己的悲傷吧。

翌日。

昨晚睡前阿碧說明日一早送他去出谷的地方，可是這都等到日上三竿阿碧還沒出來，容月等得不耐煩，正要進去催人，忽然門扉打開，阿碧一改往日的粗麻衣裳，身著一身淺蔥色的長裙走了出來。

容月一怔，感覺今天的陽光是不是用一個很刁鉆的角度打在了阿碧身上，竟讓他覺得……阿榕，美得像個女妖精……對了，原來這許多天來他竟忽略了阿碧的美。容月一聲清咳，挪開目光，昨晚換藥時身上被阿碧撫摸過的地方有些讓人難堪的灼熱起來，他道：“阿碧姑娘。”

“嗯，走吧。”阿碧拍了拍自己的包袱，“我都收拾好了。”

容月呆住了，楞然問道：“收拾……什麽？”

“當然一些衣物細軟。”阿碧笑道，“我和你一起走。”

看著阿碧抱著肉包子一臉驚喜的模樣，容月無力嘆息：“阿碧姑娘，在下要去處理門派中的事。”

“好啊。”阿碧專註的咬了一口包子，嘟囔道，“一起去。”

容月無奈道：“在下要去尋人……”

阿碧咬包子的動作停了一下，“找誰啊？”

“我家小姐。”

阿碧眼珠轉了轉，最後落在容月的臉上，“你喜歡你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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