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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您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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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您真可憐

“當年,我生母腹中懷了我六妹,父親不在家,母親讓纖雲姑姑到廟裏去送香油錢,順便替我生母禱告一番,以保佑她母女平安。人人都道母親寬厚大度,平和慈悲,卻不知這是母親故意將我生母身邊親近的人調開,好對她下手。”

品南的聲調越來越冷,幽黑的雙眸深不見底,完全不帶一丁點熱度。

“您將我生母身邊另一個叫春紅的賤婢重金買通,讓她將制作麻藥所用的蔓陀羅粉摻進母親的飲食中,服用這種東西的人會全身麻木,意識模糊,沒有知覺,重的還會失聲,或產生迷幻癡呆之感。同樣,可憐的羅永也受到了這種待遇。”

“再然後,您親自剝去我母親的衣服,又趁夜將羅永弄到了我母親的床上,接著便喊叫了起來,所謂捉奸在床……只是,母親出身豪門大戶,多少還顧著些廉恥,或者是不想讓父親臉上太難看?所以您沒好意思將羅永的衣服全剝光。也正因為還替他留了塊遮羞布,所以您不知道——其實他是“茍且”不了的。”

品南忽然仰天大笑了起來,只是笑聲淒厲,聞之膽寒,又連連搖頭道:“母親啊母親,你這個人就是這麽奇怪。說你壞吧,可你又壞得不夠徹底,不夠絕決,做事又喜歡瞻前顧後,前思後想,倒不斷地弄出許多馬腳來。就好比我七歲那年,莫名其妙就被丫頭失手從假山上“碰”了下來,摔得頭破血流,昏迷不醒,只剩一口氣吊著。偏你突然又慌了,又怕了,忙忙地又請了大夫日夜給我治療,倒讓我莫名其妙又撿了條命回來,真是可恨又可笑……“

“還有,春紅那賤婢得了你的好處,做下了虧心事,要依著我,不如也給她一碗毒藥弄死了幹凈;可母親您整日吃齋念佛的又手軟了,莫不是吃齋吃傻了?居然只灌了碗啞藥便將她遠遠地發賣了。可您不知道,她那些年跟著我母親,頗認得了幾個字,雖然啞了,可是手還是會寫呀就只是害得兒子這兩年為了找她,連腿都跑細了,幸虧有朋友幫了大忙,在五百裏外的嘉州找到了她。她被賣給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屠戶,把母親您都快恨死了,哎……這麽多年沒見,太太很想她吧?眼下她也在我的重華閣候著呢。”

“你這是汙蔑”葛氏驚慌而又憤怒地轉頭望著曾雪槐,磕磕巴巴地叫道:“老爺,因為四姨娘的事,南哥兒從小就恨妾身,今天跟人串通好了來陷害妾身,老爺千萬……”

話猶未完,只聽“啪”的一聲脆響,臉上已挨了曾雪槐重重一記耳光。

“賤婦你好歹毒的心腸,人證物證俱在,居然還敢狡辯?你不是親眼所見的麽?我讓你親眼所見,我讓你親眼所見……”曾雪槐剛和羅永從內室出來,此時已是氣得兩眼通紅,打了兩記耳光之後不解氣,又擡腿一腳,將葛氏踹倒在地。當下如困獸一般滿屋游走,只不知該如何發洩心中的暴怒和傷痛才好。

“對了,父親可知道葛氏選“奸夫”之時,為何偏偏選中了羅管家麽?”品南微微冷笑。

曾雪槐睜著通紅的雙眼,木呆呆瞅著品南。

“因為您的夫人拿著她的私產,當然還有咱們府裏的銀子——父親的俸銀,養廉銀,還有地租在內,通過閻媽媽,在外頭接洽了幾個大頭家放帳,重利盤剝,這些年來不知賺了多少利錢了,結果這件事被羅管家無意中知曉了。身為官家,在外頭放帳,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羅管家擔心這事會影響到父親的官聲,曾私下好言勸過她,葛氏卻因此對他心生了忌憚,正好借著這個由頭遠遠地打發走了,也算是一箭雙雕罷”

“老爺,您聽我說……”葛氏白著臉,急急地就從地上膝行幾步到曾雪槐面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

“母親就不要再想著開脫了,從閻媽媽那裏搜來的幾本帳簿兒子也帶來了,閻媽媽捱不住打也都招認了,您還有什麽可說的?”品南淡淡一笑,便從袖筒中摸出兩本帳冊扔在了葛氏面前。

葛氏抖抖索索從地上撿起幾本帳簿,只看了一眼,就無力地重新跌坐在地上。

“父親”品南鄭重其事地向曾雪槐一揖到地,朗聲道:“葛氏陷害父親的妾室,手段令人發指,已犯了“七出”中“妒”之一款。更何況她還屢次傷害虐待曾氏子嗣,還置父親官聲於不顧,在外放帳謀私利。數罪並罰,理應賜她休書一封,逐回遼東老家去”

“曾品南,你混賬”葛氏怒目圓睜,雙拳緊握,冷笑道:“我乃遼東世家嫡女,又為曾氏主母多年,為曾家育有嫡子;我的長女乃是聖上四妃之一,我勞苦功高只因一個妾室就將我趕回娘家去?當我娘家的父兄是擺設麽?只怕寧妃娘娘也不會答應,聖上也不會答應”

品南便轉臉定定地望住曾雪槐,沈聲道:“父親的意思呢?如今事情既已水落石出,您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母親被人白白陷害一場,含恨九泉吧?”

曾雪槐此時臉上的神情覆雜得難以形容。

暴怒,絕望,痛悔,茫然,種種神色混雜在一起,令他的臉部線條猙獰到扭曲。

他突然伸出雙手死死地卡住葛氏的脖子,狠狠地勒了下去,嘴裏罵道:“惡婦賤婦我掐死你”

葛氏被掐住喉嚨,呼吸停滯,瞬間臉就紫漲了起來,雙眼暴突,手腳拼命地踢騰著,嗚咽著用力嘶聲叫著:“老爺……妾身……要死了……放……放……”

品南袖著手只在旁邊冷眼瞧著。

曾雪槐卻猛然放開手,將葛氏一把推搡到七八步開外,自己則絕望地蹲在了地上,兩手抖抖索索地插進斑白的發間,痛苦地啞聲道:“品南,我對不住你母親,我……這個惡婦……我沒法子給她休書……”

他神經質地不停抓著頭發,睜著一雙失神而絕望的眼睛,喃喃道:“你不知道,這裏面的關系,盤根錯節……總督府的主母……豈是說休就能休的,只是因為一個妾……這不行的……念北怎麽辦?寧妃娘娘的面子放在哪裏……也許聖上……”

他的聲音漸漸低微下去,終至無聲,只剩幾聲拼命壓抑著的飲泣。他甚至不敢擡起頭來向品南看,原本高大的身軀因為佝僂著蹲在地上,倒顯得平空矮小了很多。

品南仍舊袖著手站在那裏,紋絲沒動。他的臉上並沒有露出驚愕的神色,連唇邊那絲涼薄的笑容都沒變,只是眼神越發冷淡了下去。良久,方點了點頭,不帶一絲感情地冷聲道:

“我知道父親不會。曾大人如果能做出休妻的事來,還是曾大人嗎?我只是替我娘感到悲哀罷了。”

他轉過身,隔窗望著天邊的如血殘陽,淡淡道:“我娘那個傻女人,到死都還在為著她的愛郎著想——您知道她為什麽被人陷害,扣上這樣奇恥大辱的帽子,寧可被發配到鄉下,默默地受了十年苦,都不為自己申辯一聲嗎?因為她怕連累到父親您當時靖王和他的幾個兒子都因被牽連進謀逆大案中被賜死,母親雖然並非靖王的親女,又離京都遠隔千山萬水,卻仍是每日裏惶惶然不可終日,擔心父親因為她而受到牽連。恰恰在此時她被陷害,她便決定默認下來,寧可讓父親因為她的“不貞”而拋棄她,因此選擇了三緘其口。就算羅管家也是如此。他們對父親的心意天地可鑒,可父親為他們做了什麽?”

品南清冷的目光在曾雪槐臉上掃了過去,忽然冷笑道:“父親當時聽聞了我娘竟出了這等“醜事”,驚怒之餘只怕還略有一絲僥幸之感吧?在當時那種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的當口,您正不知道該把我娘如何處置,正心亂如麻呢,偏她就出了這樣的事。借著這件事,您把她送走正好是水到渠成的事,您也正好有了“恨她入骨”的借口,可以堂而皇之地和她一刀兩斷,甚至十年間不聞不問,任她在鄉間自生自滅,這樣您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覺得安心了。其實您心裏也知道,我母親是不可能做出背叛您的事的,您如果願意,把此事查查清楚並不很困難,不是麽?可您潛意識裏又不願意去查,因為一但查清楚了,您便沒有了與我母親一刀兩斷的借口了。到時候事情又會變得很棘手。兒子說的對麽?”

曾雪槐吃力地擡起頭,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慘然笑道:“品南,你父親是個懦夫……可是,這世間所有的女子中,我唯一深愛的只有你母親一人……你,相信麽?”

“您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她受罪,任人陷害,卻不施以援手,還說什麽深愛?當真是可笑至極。”

品南搖了搖頭,居高臨下地瞅著曾雪槐,冷聲道:“當然,這些年來,您心裏大概也飽受了各種折磨吧?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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