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言必行家住的這三天註定是不平凡的三天。

韓英女士沒有工作，整個生活都圍繞著她無比優秀的兒子。

第一天韓英拉著楷璇和言必行一起去逛街。

楷璇是真的不喜歡逛街。她有嚴重的選擇恐懼癥，審美也很堪憂，平時穿衣服除了別人送的和劉沁梅強行帶她逛街買的，就只有各種耳熟能詳的運動衣品牌。但未來的婆婆大人要逛街，楷璇又不能不去。

言必行在這方面是有點直男癌，覺得逛街是女人的事情，所以耐心非常有限，一進商場就掏出手機打手游，頭都不擡。

韓英先進了男裝區，給言必行挑衣服。楷璇連自己的衣服都懶得挑，裝都裝不出對給言必行買衣服感興趣的樣子。加上前一夜言必行母子倆挑燈夜談得太晚，楷璇幾乎站著就能打起瞌睡。

韓英挑挑揀揀強迫言必行去試了兩件格子襯衫，討價還價二十分鐘，最後買了一件墨綠色的。楷璇主動幫拎著購物袋，三個人又轉戰女裝區。

楷璇這輩子都沒穿過正經的“女裝”。人生前十八年都是校服，之後兩年是軍裝，回歸校服一整年，然後就只剩下運動衣了。她對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十分意興闌珊，心裏默默地吐槽：“為什麽女裝的設計都這麽華而不實。荷葉邊的袖子吃飯夾菜不會蘸進盤子裏？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路不會腳疼？連體裝上廁所難道要半裸？職業裝沒有口袋所以手機錢包鑰匙一把抓？臥槽為什麽男裝就有口袋男鞋都是平底？”

正腦內吐槽到興起，韓英叫住她，拿了條淡粉色的裙子在她身上比劃。

楷璇被嚇了一跳，有點短路地說道：“阿姨您穿這個肯定好看。顯年輕。”

韓英半笑半嗔：“傻孩子說什麽呢？我一個小老太太，還能穿粉色的出門？我給你看衣服呢。”

楷璇忙擺手：“不用不用。我不穿裙子。”

韓英一皺眉：“小姑娘怎麽能沒點小姑娘的樣子？我總想著我要是有個閨女，就每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上升到這種母愛泛濫的高度，楷璇只好順著她。試衣間出入了幾次，韓英終於對一條粉色的中長裙點了頭。

結賬這件事情，楷璇和韓英你爭我奪半天，還是言必行從手機裏擡起頭來幫楷璇解釋：“媽，她從來不花別人的錢。跟我吃飯都是AA，您就別為難她了。”

款臺旁邊有一沓留下聯系方式就可以打9.5折的優惠券，楷璇看都沒看見，贏得交費權之後興沖沖地雙手把信用卡交給了款臺。

擠出商場的時候，韓英已經默默地在心裏多給楷璇打了個叉：不會購物，不會買打折貨，不勤儉沒法持家。

第二天韓英要給楷璇展示她的廚藝，帶楷璇和言必行去了附近最大的水產市場。

言必行對美食還算有興趣，在韓英挑挑揀揀討價還價的時候指點韓英買這買那，很快就把狀況外的楷璇忘在身後。

楷璇覺得人花在口腹之欲上的時間都是浪費，對做飯吃飯都沒啥興趣，所以是正經的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這些灰不溜秋的生鮮就算做熟了她也認不出個所以然。幾個大的水產攤子前人挺多，楷璇覺得自己跟個木樁子一樣杵那實在擋路，就遠遠站著看著言必行母子倆買。

拎著大包小包離開海鮮市場的時候，韓英默默給在心裏楷璇打了第二個叉：嬌氣，站得離魚腥味重的地方十萬八千裏遠。不會買菜，不是過日子的料。

周四晚上楷璇簡直等不及要離開言必行家了。吃完晚飯，她給李思凡發短信：“你明天去學校領成績嗎？”

李思凡回覆：“對，老師說會發卷子。你要給我講錯題嗎？”

楷璇毫不猶豫：“講！明天幾點？校門口見？”

讓楷璇失望的是，下午四點李思凡才會從學校出來。

於是周五早上，韓英又拽著楷璇和言必行去逛了畫展。

楷璇渾身上下沒有一顆藝術細菌。A城作為十八線小城，在楷璇上高中之前都沒有個像樣的美術館。上高中之後楷璇忙，新開業的美術館她也只去過兩次。等楷璇上了大學，那家門可羅雀的美術館已經歇業大吉了。楷璇覺得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最高端的畫，可能還是穆丹青臥室墻上的國畫。

韓英其也不太懂畫，但是作為土生土長的B市學生，言必行的藝術鑒賞力可以甩全國平均水平二十條街。於是畫展之行成了韓英的大型曬娃現場。

好在言必行頭頭是道地講起畫作流派來樣子很帥，楷璇覺得畫展時間過得飛快。

出了畫展，韓英又默默在心裏給楷璇打了個叉：沒有藝術修養，缺乏文化底蘊。

楷璇並不能心電感應道韓英的三個無情的叉，但也能感覺到韓英三天來對她的態度月累越差。周五下午兩點，穿著韓英買給她的粉色裙子，拖著一個大行李箱，坐地鐵去李思凡的學校的時候，楷璇的感覺像是自己剛剛被無罪釋放。

楷璇早到了半個小時，在校門口給梁雨和穆丹青發短信：“你倆擱哪發財呢？我今天晚上就坐火車回A市。”

穆丹青那邊半天沒動靜，梁雨回覆還挺快：“我暑假多在B市呆一個月，八月份回家。”

楷璇問她：“你們學校宿舍暑假還能住？”

梁雨等了一會兒才回覆：“能住，但我沒在宿舍。我有地方住，你就別擔心我啦。”

楷璇一聽這話就覺得是不是梁雨住到男朋友家了。還沒來得及回短信問，李思凡就叫了楷璇一聲：“楷老師！”

楷璇每次聽到這個稱呼都無比別扭。

李思凡心情很好，蹦蹦跳跳沖到楷璇身邊：“我數學考了八十五，你敢信？”

楷璇逗她：“我不敢。把卷子拿過來我看看？”

李思凡從書包裏抽出來一大摞卷子，把語文和數學挑出來：“語文七十八。你的五千塊穩了。拿到錢要不要請我吃個飯啥的？畢竟我是你拿錢的大功臣。”

楷璇也挺開心：“行。你媽幾點回家？”

李思凡邊把卷子塞回去邊說：“六點左右吧。咱可以先回我家等她。我最近新入了正版的青水岡昌的《永不完結》劇場版光碟，咱們可以一起看。”

楷璇小時候也看這個，但是更新到五百話的時候就放棄了，一直開玩笑說等孫子把大結局在墳頭燒給她。聽到李思凡在看這部動漫的劇場版，先是驚訝了一下“這麽多年了竟然還沒完結”，然後感嘆了一下“這麽多年了果然還沒完結”。

李思凡家離學校很近，師生倆沒聊兩句就到了家。蔣女士回家之前，楷璇就陪李思凡重溫了一下少年時光。

蔣女士進門的時候家庭影院系統剛好在播片尾曲。

蔣女士頗為不滿地說：“每天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日本動漫。你就不能看點有用的？”

話音落了之後才在昏暗的光線中看到沙發裏的楷璇。

楷璇忙站起來解釋：“思凡期末考得挺好的，偶爾放松一下也不過分。”

蔣女士瞇起眼睛：“誰讓你來的？”

李思凡戰戰兢兢站起來：“楷老師來學校找我，我就帶她回來了。”

楷璇了解蔣女士能把李思凡兇成什麽樣，忙按住李思凡，自己解釋：“我是來要尾款的，拿了錢就走，不多打擾。”

蔣女士挑高眉毛：“什麽尾款？”

楷璇早有準備，拿出裝在書包裏的合同：“期末數學滿七十一，語文滿七十六，我能一次性拿到五千元錢。思凡期末考試數學八十五，語文七十八。”

蔣女士笑了：“小姑娘，你仔細看看這合同，有寫交尾款日期嗎？有寫逾期怎麽計費嗎？是，我該付你五千塊錢。可我現在沒錢。你過一百年再來吧。”

李思凡紅了臉，囁嚅著說：“媽，你怎麽能這樣？”

蔣女士推了她一把：“回屋去，大人的事兒小孩子不要插嘴。”

李思凡難得地沒有服從蔣女士的命令，倔強地站在那：“楷老師這個學期講課講得挺好的。更何況價格是你們早就商量好的。白紙黑字你怎麽能說不給就不給？”

蔣女士擰了一下李思凡胳膊：“回屋去。我是你媽還是她是你媽？”

楷璇見過李思凡胳膊上的淤青，知道蔣女士擰孩子是真的下狠手，連忙把李思凡護在身後：“蔣姐，我承認我簽合同的時候沒考慮那麽全面，但我覺得這個合同意思挺清楚的。思凡拿到這個成績，我應該拿這個錢。”

蔣女士冷笑了一聲：“我沒錢，你能把我怎麽樣？簽合同不走心就要承擔不走心的後果。我這是給你上一課，讓你長個教訓。以後你簽合同的時候肯定會註意到時間。”

楷璇冷了臉：“您不怕我走法律途徑解決？”

蔣女士翻了個白眼：“我說過不給你錢嗎？我說過段時間再給你錢。這張合同上沒有時間線。你要真覺得你能告我，還在這磨嘰什麽呢？告去呀，你試試你拿著這張合同，誰會接你的案子？”

李思凡已經被嚇哭了：“媽，你別這樣。”

蔣女士徹底怒了，把李思凡從楷璇背後揪出來，推回屋裏：“我這社會大學還沒收你楷老師學費呢，你躲她身後哭的什麽喪？”

咣當一聲拍上李思凡的房門，蔣女士回過頭來對著楷璇：“我今天沒錢，您請回吧。再不走我要報警強闖民宅了。”

楷璇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還就怕警察不來呢。報警吧，我等著。”

蔣女士也是一號人物，當真撥了110，然後非常淡定地去廚房做飯了。

派出所片警出警很快。蔣女士在廚房，還是楷璇給警察叔叔開的門。

倆小警察一進門，楷璇就拿出家教合同：“警察同志，我是來收合同尾款的。”

然後令楷璇終身難忘的一幕出現了：蔣女士梨花帶雨地從廚房出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哭著對警察說：“警察同志，我是真的沒錢。她都在我家賴了好幾個小時了，我女兒都被她嚇哭了。我們孤兒寡母的不容易，能不能讓她寬限幾天？”

楷璇被這大變活人一般的演技驚得連話都說不出，過了十秒鐘才像吞了只蒼蠅一樣開口：“您女兒是被您撒潑嚇哭的好嗎？她現在就在房間裏，要不然把她拉出來對質一下？”

蔣女士哭著說：“我老公在外面欠了幾百萬，可這些事兒我們不能讓女兒知道。我真拿不出五千塊錢，不信你來搜？”

邊說邊瘋了一樣一個個拉開全客廳的抽屜。

經驗不豐富的楷璇同學真是下巴頦都要掉地了。經驗豐富的民警同志趕緊幫她把下巴頦撿回來：“小姑娘，這種情況只能通過法律途徑解決。你一直賴在這是拿不到錢的。”

楷璇看到民警也不站在她這一邊，有點心灰意冷地說：“那行。等蔣女士攢夠五千塊我再來要錢。”

民警見楷璇沒有繼續賴著的意思，簡單給雙方做了個筆錄，就和拉著箱子的楷璇一起出了門。

站在樓道裏等電梯的時候，年輕一點的小警察說道：“看你這合同也不太規範，這個虧你大概是得吃了。”

楷璇是真的心情不好，嘆了口氣：“五千塊，差不多我一學年的生活費。”

小警察說：“大學生嘛，剛走上社會，吃點虧是正常的。吃一塹長一智，以後簽合同的時候小心點。”

楷璇悶悶的，和二位民警道別之後拿出手機。手機上有一條穆丹青的短信：“回A市之前有時間出來吃個飯嗎？”

楷璇直接給穆丹青撥了回去：“你在哪呢？我估計得過幾天再回A市，隨時可以和你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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