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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三色交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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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川喘著粗氣, 臉色不算好:“我們判斷有誤,沒想到升龍幫勢力這般強大,甚至因為先前河壩決堤的緣故, 又有不少災民投奔了升龍幫,不僅如此,看?他們的勢頭?, 這些年,升龍幫吞並?了其他小幫派,人數越來越多,如今眼看?著像是全都?聚集到惠山來了。”

說著,閔川擰起眉頭?, 露出?與年紀不相符的嚴肅神色:“將軍這回才帶了三百人, 惠山地形覆雜,升龍幫又在入山的必經之路上設了許多埋伏,致使?我們不得不分散行動, 淩晨時候,將軍和趙將軍帶人摸進了山寨,卻沒想到他們早有察覺,一進去, 就糟了埋伏,外頭?留守的將士覺得不對,剛要進去增援,沒想到也是後有追兵……”

“……前些年戰事不斷, 是到了這兩年才好些。”顧青那一仗把西戎打怕了,讓他們龜縮了兩年, 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睚眥必報,當年吃過的虧,都?想要一點?一點?地討要回來。

“除了戰事,河壩決堤的事也影響甚大,當初徹查魏家一脈,連著打掉了好些地主?豪紳,這些人對土地的侵剝已經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當年先皇為給太後翻修一個安壽堂,跟國庫要銀兩的時候,那是在朝上發了四次火,可這些年魏家貪汙的稅糧那是能再建上百個安壽堂,門閥士族歌舞生平,腳底下踩著的都?是流民。”

閔川點?著頭?:“我同鎮玉帶著人馬在山下等信號,是做增援的,誰知一夜快過了,都?沒等到消息,我和鎮玉商量了一下,摸上了山,只道半山腰已經是屍骸遍野,保守估計,惠山上的土匪已經到了三千人的地步,我此番回來,是來搬救兵的。”

季卿語神色逐漸凝重:“那你到家裏來,能找誰做增援?”

趙信和馮鳴應該都?跟著顧青去了惠山。

“是回來尋調令的,宜州還有些人馬,但要調兵,將軍不在,需得有調令才行。”

季卿語連忙讓閔川去找,可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就看?閔川白著臉出?來了,季卿語大致能猜到些什麽,顧青剛剛上任宜州都?指揮使?不久,又遇上了好些事,只怕還沒來得及到都?指揮使?司交接,想來調令很可能沒到他手上——

“去劉府,尋都?指揮僉事,劉猛劉僉事。”

地方的都?指揮僉事主?要分管屯田、訓練和司務,並?不分管地方民兵土兵,按理說這事該都?指揮同知負責,可這位都?指揮同知大人從前是魏氏一黨,魏家落馬,同季卿語分不開幹系,此番去尋他們,只怕是徒勞無?功,季卿語只能去找劉猛。

劉府。

劉猛和平陽郡主?正在家中想聽戲,畢竟現下年味尚存,除夕那會兒聽了兩出?,正是上頭?的時候,沒想到後腳懸壁那邊起了戰事,到底不是平頭?百姓家,哪裏敢在這時候聽曲?那不是明擺著讓言官彈劾嘛,也就在家說上兩句,自己?低哼哼,饞饞嘴罷了。

這會兒聽說顧家夫人上門拜訪,劉猛看?了帖子?一楞,恍惚原來顧青在惠山剿匪出?事了,這人還真?是膽大,他劉猛在宜州這般多年,都?沒想過把這個升龍幫給端了,那顧青不愧是當過大將軍的,當真?有魄力,但想來如今宜州的百姓對他流言頗多,他這遲來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怕是想叫那些信口?開河的百姓住嘴吧,不過男人打仗的事情,哪論得到一個婦人家來管?簡直胡鬧!

平陽見劉猛不想管,就伸手從桌上把帖子?撿起來:“顧將軍如今好歹是指揮使?,說白了那是將軍的上司,如今人家夫人登門拜訪,咱們這樣不管不顧怕是不好。”

“有何不好?這個顧青,好好的將軍不幹,來我們宜州做什麽指揮使?,還讓辛帥給他打仗,如今更好,連一幫土匪都?打不贏,還要他夫人一個婦道人家登門請人幫忙,真?是丟人丟到外頭?來了。”

劉猛背著手,有些高興,似乎是終於找到可以說嘴的事情了:“對了,之前這個顧夫人是不是還威脅琨兒來著?好啊,這倆夫妻還真?是蛇鼠一窩,魏家多危險的人物,竟敢把事情算到咱們頭?上來,還讓夫人上京去告禦狀,這是拿我劉家的命換他顧家的活!”

“這事雖然是顧家不厚道,但勝在結果是好的。”平陽聽丈夫話裏偏愛自己?,心裏熨帖,給他倒了杯茶,“其實,我自己?也想去的。”

“你想去什麽想去?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子?,不爭不搶、文文弱弱,怎敢做這樣冒頭?的事?到底是太溺愛琨兒了,竟是連自己?都?顧不上。”

因為這話,平陽忽然紅了眼眶:“好啊,當初的事原只我一人記著,夫君真?真?是半點?沒入心,如果不是魏家,我們的孩子?會沒嗎?都?說男子?薄情,你還騙我說你不是,事到如今,便是這樣來傷我心的……”這話說出?口?,平陽便像站不住似的,跌坐下來,不再理劉猛,捏著手帕垂淚。

當年,劉猛還在軍中任職,也是要領軍打仗的,但偏不巧,那一回,平陽剛有了身子?,因為這事,襄陽侯便把女兒接到了京中養胎。

那是他們第一個孩子?,所以劉猛出?發時,格外舍不得,當時平陽還哄他:“等回來,就有人叫你阿爹了。”

劉猛心口?被填得滿滿的,出?發時滿心不舍,心想幸好把夫人和孩子?送到京城了,這樣他不在家中也不必操心,襄陽侯是平陽的親父,定能讓她被照顧得很好,等他凱旋,還能有個奶娃娃圍著他叫阿爹……

他一走,平陽便進了宮。

她身份尊貴,丈夫又年輕有為,自是有不少女子?來看?望她,關心有,巴結也有,總之平陽在宮裏那段時日,跟花叢中的牡丹似的,身邊都?是花蝴蝶。而來探望她的人中,便有京城魏家的女兒,魏萱。

魏萱原本?是京中最出?名的貴婦人,相公是伯府嫡子?,宮裏有貴妃娘娘做靠山。平陽沒來時,她才是人群中的牡丹花,日日得人吹捧,只她沒想到變化這般快,太後剛把平陽召進宮裏住的功夫,她身邊的蝴蝶便散了個幹凈,比見風的舵還要勢利眼。

因著此事,魏萱頗不待見平陽,時不時便要同平陽嗆聲,明眼人都?知,這兩人在打擂臺,處處不對付。

兩人暗暗較勁,但都?是言語上的,直到一回,平陽和魏萱在湖邊發生了口?角,平陽氣急,揮了一下手,沒成想就把魏萱推得險些跌進湖裏——說是險些,其實半只腳已經踩在了池塘邊的泥裏了,若非魏萱手疾眼快地扒住池邊的假山石,便要掉進去了!

魏萱的手被劃了一道大口?子?,怒氣不打一處來,當即要打平陽還回來,卻被兩家的丫鬟攔住了,說是平陽身子?大了,這麽一打,可是會出?人命的,到時兩家都?不得好。

魏萱沒法子?,只能破口?大罵,半點?沒了高門夫人的儀態端莊,先是責罵了一通平陽禮儀不端,沒教養,出?手傷人,後來還說難怪劉指揮這般久還不肯回來,想來全是因為平陽母老虎、母夜叉的性子?,在外頭?有了別的新歡。

平陽被她氣得兩眼一黑,險些暈過去,當天便見了紅,傳了太醫,說是心頭?郁結,已有小產征兆。

一些話,把平陽說得心慌,思來想去,全覺得是被魏萱氣的,要找她要個公道,還要求太後做主?,但被太醫勸住了,太醫說她千萬不能再動氣,不然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平陽掂量了過後,忍了這口?氣,心想著等把孩子?生下來,等劉猛回來,再把這口?氣出?了便是。

可平陽如何都?想不到,孩子?真?的沒了,劉猛又吃了敗仗,兩人幾乎是灰溜溜地回了老家。因為這事,襄陽侯府和劉家便對魏家恨上了心頭?,只他們沒想到,後來魏家的權勢能滔天到這地步,當初受的氣,只能望肚裏咽……

所以當時,琨兒回來把這事情告訴爹娘,爹沒答應,娘倒是一口?答應了。

寵愛的妻子?垂淚,如何不叫劉猛心軟,連忙上前哄。

“我倒是明白,當初的事情,你全怪我一人身上了是不是,你直說你是不是怨我,斤斤計較,喜歡動氣,才讓劉家的孩子?沒了……”

當初劉猛兵敗,心如死?灰,唯一的念想便是回家了還有一個奶娃娃等他,可他好容易回到京裏,受了罵不說,還被聖上降了罪,最後孩子?也沒了,他自是對妻子?有怨的,可這話劉猛如何敢應?妻子?到底也辛苦:“怎可能,都?怪那魏萱囂張跋扈,日日惹夫人生氣,”

“那你還怨我多管閑事?”

“好祖宗,你這張嘴我是說不贏了。”

平陽收了帕子?,一雙眼睛明秀,讓人看?不出?來到底有沒有哭過:“那這顧夫人你是見還是不見?”

劉猛還能有什麽法子?,只能把季卿語請進來。

季卿語帶著閔川,沒成想,並?沒有看?到此間主?人,就見管家端著酒在那處等。

管家先是問了禮,這才同季卿語道:“顧夫人所求,我家大人已然明白,只我家大人說,他不過一個僉事,掌的也只是屯田之事,顧夫人想讓我家大人去救顧將軍,怕是找錯人了。”

季卿語聽完這句話,便知劉猛還在計較當初上京告禦狀的事——畢竟當初算計魏家,看?似一筆帶過,但其中艱險,幾乎是劉家一力承擔,這是季卿語欠他們的,季卿語看?著這管家,又看?著他手裏端著的酒盞:“僉事大人且說,要如何才肯幫忙?”

管家躬了身,將漆盤拖至頭?頂:“我家大人想請顧夫人三杯酒。”

聽到這話,閔川雖不知內情,但卻也頓時黑了臉,讓一個內宅婦人陪酒,如何不是折煞顧家?!

而知道內情的菱書則是已經瞪大了雙眼,別人喝酒如何她不知,但她家夫人根本?是不能喝酒的。且不說是不是不能喝,便是對酒味也已經到了望而卻步的程度。菱書覺得不行,當即出?言阻攔,誰知她才往前一步,季卿語就微微擡手,把她攔下了——

季卿語知道這是何意,劉猛草莽出?身,從前家裏是釀酒的,滿身功名都?是靠家人賣米酒換的,後來兵敗到了宜州,季雲安聽說這事,曾在一次醉酒時,於眾賓客面前評論劉猛為飯囊酒甕……

季卿語斂了眸,微微擡手:“請僉事大人上酒。”

三杯入喉,微微打濕了季卿語的衣襟,管事莫名覺得面前這個名滿宜州矜貴清冷的女人,還有些巾幗氣概。

夜風簌簌急鳴,呼嘯著刮倒滿山樹影,大雨粗糲,砸著葉片也砸人,啪嗒聲響成一片。腳步疾行裏,風雨漸盛,沒一會兒,天上開始下起了細鹽般的雪,密而連綿,一層又一層地疊在人了的睫毛上。

顧青扔掉又一人的頭?顱,刀鋒直指這那群土匪。

他們被包圍了,出?乎意料地敵眾我寡叫顧青第一次正視這個平日裏只敢龜縮惠山的土匪窩,他們雖然並?不精於武藝,但因為人數眾多,有車輪戰之勢,從夜色折磨到夜色,體力消耗飛快。

趙信打了整整一天了,見身旁的顧青面上沒什麽表情,已經是冷峻,不由得罵出?聲:“你他娘都?不會累的嗎?”

顧青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塵土味混著血腥氣,令人發嘔,但顧青面無?表情,顯然已經習慣了:“他們有弩。”

“不能吧,這不就是一群土匪嗎?這玩意不是朝廷秘密造的,專門給咱打仗用的嗎?”

顧青又躲過一記冷箭:“看?射程,不是最近的,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得來的,我看?到他們山寨裏有武器庫。”

“奶奶個熊,這幫土匪也太大膽了,連軍|火都?敢搶!現在怎麽辦,他們那玩意兒,咱也沒有啊。”

顧青帶著人從他們中間破開了一個口?子?,反向一沖的功夫,冷靜地對趙信說:“再往上走就是懸崖了,往下。”

“往下有什麽?”

顧青提住他的領子?:“有坑。”

“牛啊!”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顧青帶著人往山下走,雨雪交加迷惑了人的視線,只有交鋒時刀光割出?一抹又一抹的淩厲閃過人眼,才叫人能看?清一些東西,顧青在這瞬息的短兵相接中,看?清了這蒙面人的眼睛:“竟然不是中原人。”

那人聞聲大喝:“你知道得太多了!”

顧青的大刀砸在這人的肩頭?,他用的是最普通的刀,但很顯然,這人根本?不擅長?,在顧青的進攻下,只能用抵擋退讓做還擊之勢。顧青連砍數刀,逼得他已經單膝跪倒在地,正準備擊他要害時,黑夜中,一只冷箭再次破空而來——

顧青目光一凝,剎時翻身躲開,輕功一躍的功夫,就跳到了旁邊的矮樹上!

又是一個旋身,猛虎下山,將底下的亂兵一腳一個揣進了他們準備用來抓他們的陷阱,落定的瞬間,顧青手上還抓著一只短劍。

沒過多久,後頭?來了聲音,顧青認得這馬蹄聲,知道是鎮玉來了。

他接下幾人的追刀,單臂就能把人抵開,在他們倉皇不及的須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送進了陷阱。

鎮玉似乎懂得了顧青的計劃,翻身上馬,叫上身後援軍跟上——高頭?大馬像是一睹黑色的墻,又像是黑夜裏,奔湧咆哮的海浪,它不管不顧地朝人襲去,每靠近一步,都?有吞人心魄的力量,尚無?天光的深林中,樹影襯得人形愈發高大,朝人群奔襲而去時,根本?不管他們的避之不及,看?不清目光的眼神裏,似乎只有碾壓和破碎,也只為了一個結局,那就是讓他們身陷地底——

顧青明白,這是援軍到了。

敵眾我寡的局勢瞬間交換,現在輪到他們是主?場。

應付完追兵,又消耗掉了一大波匪力,顧青把此處全權交給鎮玉,自己?帶著趙信他們再次回了山寨。

這一場廝殺,是直到正午高懸,才勉強停歇。

顧青抹掉臉上的雨和汗,衣衫都?噴濺的血弄得不成樣子?,他利目掃視過這裏的血流成河,發現了好些西戎人,這些異族人,連眼珠子?都?跟他們不一樣。

顧青剛命人把這些西戎人單獨清點?出?來,仔細查看?,寂寥的深林裏,忽然聽到有個聲音喊他,顧青皺起眉:“怎麽回事?”

閔川剛好趕到,翻身下馬的功夫見顧青問,便道:“是都?指揮使?司指揮僉事劉猛,他在山腰處正幫鎮玉呢。”

顧青不解:“他怎麽來了?”

閔川有一瞬間的慌亂,支支吾吾道:“我回去尋調令,被夫人知道了,夫人擔心您,特意到劉府去請劉猛幫忙。”

顧青面色一沈,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她一個都?不願意開口?求他的人,竟願意為了他去求劉猛。

“然後呢?”

閔川沒敢瞞著,連忙說:“這人叫夫人喝了三杯酒。”

顧青黑色的瞳仁晃了下,一瞬之間似乎閃過肅殺。

劉猛騎著馬,冒著雨往山上趕,也不知情況如何了,他沒在前頭?領軍,甚至是只在隊伍的後方,他同意讓季卿語進來時,便已經叫人清點?人數,帶著人往惠山趕了。只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沒在隊伍前頭?,或許是因為那三杯酒,叫他有些害怕顧青。

但他記著自己?是來找人的,酒叫人喝了,欺負婦道人家如何成?事還是得辦,可他又怕真?見著顧青,一番掙紮到最後,劉猛在大雨中裝模做樣地疾呼著:“顧指揮使?!”

“顧指揮!”

“顧將軍!”

“顧青——”

他叫得不走心,聽著更是隨意得很,甚至全然沒有敬重,叫得人皺眉。

“顧青——”

“再不出?來,我可走了!”

“顧青!”

話音倏然一緊,一瞬之間,一道力道極大的風從後頭?襲來,帶著迫人的威勢,劉猛感受到殺意,下意識一躲,餘光間看?到一個鐵錘,瞳孔一縮,重心不穩,瞬間從馬上跌了下來!

他滾到地上,手疾眼快就要起身,誰知他快,身後之人更快,甚至全然沒給他動作的機會,就把他的後頸狠狠扼住了!力道之大,似乎想把他的頭?直接扼斷!

劉猛反抗不及,就被人按到了泥水裏——

他避無?可避,下意識張開的鼻子?和嘴吸了一臉的泥,扼著他脖子?的手很重,他張皇且掙紮著回手,臉色已經紫紅,就在快要斷氣的時候,他忽然聽到身後的人聲音冷硬地響起,炸開在他耳邊:“叫魂呢?”

是顧青。

劉猛心下怒火叢生,仰起脖子?要反抗,可他連話都?說出?。

顧青看?他卻是難受得不行了,才勉為其難地松了手。

劉猛一下子?砸進泥潭裏,吃了一嘴的泥,好不容易喘上起,開口?便是怒喝的幾句臟話:“你他娘的顧青!”

“打我作甚!你他娘眼瞎!我是來救你的!”

他說著話,就要從地上爬起來,誰知顧青就把方才用來掄他的鐵錘丟在了他的臉側,那鐵錘巨大,只堪堪停在了他鼻前不到一指的地方,壓到了他的頭?發。

劉猛:“……”

幾乎一瞬之間,劉猛明白過來顧青是在幹什麽——這人生氣了,至於什麽氣,劉猛想不到別的。

娘的,不就是叫他娘們兒喝了兩杯酒嗎?險些要他半條命!

劉猛在心裏罵了數千句,嘴上卻不敢再說,只得灰溜溜地跟在顧青身後,把升龍幫給剿了。升龍寨的人多,宜州的監牢怕是關不下,為今之計,是只能把他們關在這裏,然後派官兵把手。

人頭?點?過去,這事便落在了劉猛身上,他原本?是不大樂意的,但看?到裏頭?有幾好些熟悉的面孔,心裏倏然一亮——這些不是撂下軍田逃跑的士兵嗎?

如今宜州的軍田幾乎到了無?人可種的地步,他也在為難到底該去哪裏尋人,如今清剿了升龍幫,不就是個機會?

劉猛越想越回過味來,那顧家夫人上門,不會就是要提點?他這件事吧,不然劉猛想不到季卿語能拿什麽事情來同他談,畢竟若他此番剿匪有功,應該能分到一部分的人帶回去重整軍田,如若他不來,現如今北方正在打仗,以顧青和辛帥的關系,這些人通通充軍。

劉猛想明白後,只覺得兩眼一黑,完蛋,把人全得罪了……

顧青安排好這些事情,根本?沒停留,直接帶著幾個親信,從惠山往家裏趕,到的時候已經半夜了,屋子?裏靜悄悄的,明明沒人說話,但九曲回廊裏的暖燈卻叫人覺得安謐。

菱書剛好從臥房出?來,轉身看?見個人,嚇了一跳,又聞到一身的血腥氣,忍不住發抖:“……將軍回來了。”

“夫人如何了?”

菱書抿了抿唇,告訴自己?別怕,同將軍告狀:“今日夫人去劉府請劉僉事幫忙,劉僉事說幫可以,但要叫夫人先罰三杯。”

他們都?知季卿語對吃酒這事有多怕,光是提起,都?叫人面色不好,顧青眉頭?都?快皺成一個“川”字了:“現下怎麽樣?”

菱書搖搖頭?:“夫人沒說什麽,只說頭?暈,回來後便睡了,晚膳都?沒吃……”

顧青又問:“喝醒酒湯了沒?”

菱書同他說:“喝了兩口?,說難受,喝不下。”

顧青大致了解了,看?著丫頭?瑟瑟發抖的身子?就叫人先退下了,自己?倒是沒急著進屋,而是匆匆洗了個澡,換了身幹凈衣裳,確定身上沒有味道了,才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

聽菱書的話,顧青原以為季卿語睡著了,只他剛把門合上,走進內室,就聽到裏頭?低低的嗚咽聲。

顧青還沒平覆的心情又揪了起來,快步往裏頭?走,把人從被子?裏剝出?來——季卿語臉蛋酥紅,眼尾濕潤,像是在哭,可眼睛卻沒睜開。顧青把人抱起來,讓她把頭?埋在自己?肩上,兩條長?腿扯到腰後交了一個扣,順著人的後背一點?一點?地拍,在人耳邊低聲哄哄。

但凡吃過酒的人都?知道,醉了之後,有些行為是不自控的,有的人醉了如喜歡說話,像鸚鵡似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有的喜歡睡覺,安安靜靜,不吵人,還有的喜歡到處亂走,但也有如季卿語這般,喜歡哭的。

他從前在軍營裏見過不少,那些喝醉了的士兵坐在營帳門口?,抱著地上的木樁大哭,哭得鬼哭狼嚎的,邊嚎邊說:娘,我想家了。

當然也其他,醜態百出?有,安靜乖巧也有,但不乏第二?日等人酒醒了再問,這人便一副什麽都?忘了的模樣,擺擺手說失禮。

顧青心想,雖然自己?明白季卿語很可能不是因為難過才哭的,醒來之後,也可能全不記得了,但不要緊,他還不會因為這樣便不管她。

不論她記不記得,也不論她是不是傷心,她這樣內斂溫柔的性子?,有什麽心事、吃了什麽苦都?往肚子?裏咽,都?說“會要糖的孩子?”才叫人疼,所以季卿語雖然看?起來從小被人捧在手心裏長?大,但卻沒有人關心她想要什麽,也沒人關心她難不難過。

這種連哭起來都?安安靜靜的人,分明才是最招人疼的,他們怎麽不明白?她只要難過一次,你不管不問,下次她就不跟你好了,這不是記恨你,這是她的懂事,冷漠又乖巧,薄情又禮貌,所以顧青一點?都?不喜歡她哭,像是聽不得這人在跟著他吃苦一般。

顧青抱著人在屋裏走來走,低哄著,給她念自己?背得不熟的詩,不知道念了多久,身上的人嗚咽聲變小了,顧青就捏捏她的後頸,又刮了刮,像是給貓順毛一樣:“怎麽,我背錯了嗎?”

季卿語沒答他,搖了搖頭?,然後忽然親了親他的臉。

很淡的一個吻,像是在獎勵他。

顧青哄了人半晌,一下子?就讓人反哄得心尖微顫,嘆道自己?果然就是吃她這種脾氣,可他還沒來及得做出?什麽回應,眸光下意識一暗——季卿語忽然捧著他的臉,親來親去……

眼皮、眉毛、鼻尖,然後手摸在他刀疤的地方,指腹軟軟地揉著,把那道冷硬的傷痕揉得微熱,然後仰起頭?,唇瓣輕輕地碰著,小心又溫和,像是要把所有的愛意吻在他這道疤上。

漸漸的,季卿語開始不滿足於親他的臉,她湊上來,跟顧青要了一個吻,顧青剛要還回去,這人卻像蜻蜓點?水一般,一觸既離,可蜓尾觸塘,沾過的地方都?被這池塘裏的水打濕,他的唇,他的頸,鎖骨,甚至深衣領口?,留下了一路水漬……

顧青的情緒被撩動,他這兩日見了太多血腥,正是欲||念翻滾肆意的時候,像是燈芯,也像幹柴,一點?就著,他的目光跟著季卿語一路向下的吻,漸漸暗了下來,再開口?時,幾乎啞聲:“原來不是背錯,是想被人疼了?”

季卿語就在他鎖骨上哈了一口?熱氣,在上面又親了一下,親出?了個響,像顧青第一次親她鎖骨一樣,她一臉無?辜,又清純,因為吃醉懵懵懂懂的眼神,比第一次洞房花燭夜時更加迷人:“那郎君疼疼我。”

顧青覺得一親芳澤已不足夠,他想揉碎她,讓她開到糜爛。

他是最喜歡季卿語的手的,那麽白嫩細膩,光是牽著,就讓人覺得美?好,根本?不舍得讓她有一點?的傷,但今日,他難得管季卿語借了一只手,她的手白,他的手黑,握在一起那是三色交輝。

顧青盯著季卿語泛紅的眼尾和濕潤的眼睫,看?她羅裳輕解時,露出?的一段潤白的頸,心念一動,湊到人耳朵說了句什麽。

季卿語叫這句話說得渾身一燙,幾乎發紅,但她到底是醉了,過了半晌,竟是閉著眼,點?了下頭?。

顧青仰起脖頸。

濕漉漉的感覺淋上來,不知是潮還是什麽,她半瞇著一只眼睛,舌尖舔了一下,才知道是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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