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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雨前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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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消息一出, 朝野震動。

元德帝尚未登基前,魏家便是煊赫一方的世家大族,當年太子失蹤, 皇後娘娘病逝,五皇子背後若非有魏家支持,不可能從眾多?皇子中脫穎而?出, 更不可能順利登基。

南梁世家林立,以魏家為首的世家派系,和以宰輔王相為首的文人?一派,分庭抗禮,直到元德帝登基, 魏家開始在南梁一家獨大, 如今正?是如火如荼的時候。孝康太後被軟禁的消息一出,猶如一記驚雷,乍響在雨季到來之前, 像是序章,又像預告……

顧青聽說這個消息時,剛好站在廊下,開始下雨了, 南方漫長的雨季要來了。

坊市上行人?匆匆,盡是趁著端午佳興出行游玩的人?,只他們興致勃勃地來,卻?沒想到驟雨倏然, 只能快快跑起?來,免得被大雨沾濕。步履匆匆, 水窪被人?們踩濺起?一簇一簇的水花,宮裏的消息也如這水花一般, 一點一滴地從京城傳到宜州。

聽宮裏管事的太監說,因為太後被囚遽然,大少大臣上疏去見,雪花般的奏折已經?把禦案給淹了,可皇上翻都不翻,直接把他們全掃到了地上——

魏國公是一行人?中最?著急求見皇上的那位,他步履匆匆,官袍在快步下翻飛出花來,聽宮女說,因為太著急,上玉階時還險些被絆倒,只脾氣甚大的國公爺難得沒生氣,心裏密密麻麻皆是思緒——因著竇和墓案,魏家最?近謹小慎微,根本?不敢有觸怒龍顏之舉,分明前些日皇上已有消怒跡象,這一記軟禁,當真打得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連綏王都親自到禦書房去勸了,沒想到這位自幼最?疼他的皇叔,也被皇上趕了回來,甚至有傳聞,綏王殿下還被皇上刺了一劍,可元德帝卻?連禦醫都不讓傳……

消息虛虛實實,雨季已經?過半,也不知究竟過了多?少時日,又是經?手了幾回的消息,官署裏,季雲安斷斷續續聽了不少,擔憂是沒有的,甚至可以說心念大動——

連這般顯赫的魏家也有始料未及、失去帝心的時候,不由得讓人?們感嘆聖心難測,可季雲安卻?覺得時來運轉!常言道:“樂極生悲,否極泰來”,他擱置在通判之位九載,苦心賑濟卻?徒遭貶責,已算否極,所謂物?極必反,否極便是泰來之兆。

季雲安在小窗之前踱步,忽然想到那日醉飲,覃晟同他說過的話:“岳父缺的不是人?和,而?是時運。”

季雲安輕輕念著:“……池上居,居池上,可知事在人?為耳,天半雲標自有淵①。”

這場大雨一連下到了黃梅時節的尾月。

這幾日,顧青都在文平縣,恩水鄉西岸的堤壩已經?重新修,可今年的雨尤其大,顧青不大放心,想著左右也無事,便去看看。

水利司派下的監察使、總管,還有巡檢剛好也在,顧青頂著雨過去,這日雨大,江邊霧氣蒙蒙的,連路都看不大清,走近了瞧,才發現這三?個人?眉頭緊鎖。

“三?位大人?為何?事發愁?”

三?人?看著他,面面相覷,直到鎮玉介紹了顧青的身份,那三?人?才松了一口氣,可開口的第一句話,便叫顧青皺了眉:“不成啊,將軍,這堤壩不成啊。”

“不知大人?是何?意?”

水利監察使一手撫著堤壩墻,抹了把臉上的雨:“根據恩水鄉的地勢和水量,該用石條和石板燕尾榫緊扣的石制堤壩,可將軍仔細來看,這裏頭哪是石頭?分明是麥草!”

顧青神色凜然,看了鎮玉一眼。

鎮玉立刻上前查看,可查看了好幾處,確實如水利監察使說的那般,這些大石裏頭確實夾的盡是麥草!

先前恩水鄉這堤壩毀得倏然,堤壩的口子是斷斷續續補上的,顧青心疑會?不會?是補修時間緊急,材料不夠,才出此應急之策,可他把當時負責修建堤壩的人?找來問話後,才發現這堤壩真就是用的石板夾草設計!

堤壩之處,水流本?就湍急,一般人?不會?輕易來看,更別提文平縣那個屍位素餐的阮知縣了,只怕這堤壩在修建之時,便已是偷工減料!

顧青想起?當年負責堤壩修建的人?,便是曹嶙,回到文平後,又派人?把曹嶙提來問話。

也沒想到顧青會?這般快再?次提審自己,剛一見面,曹嶙便表示了感謝:“多?謝顧將軍的看顧之恩,才讓我……沒那麽快,死在牢裏。”

顧青將馬鞭扔在桌上,看了他一眼,這人?在獄裏待了兩個月,蓬頭垢面,倒是那一雙眼睛,比從前亮了不少,想來過得還是滋潤了。

顧青坐下來,語氣閑散,像是聊天:“盜墓之事沒講清,哪能讓你這麽快就死了。”

曹嶙露出意外的神色,甚至微微笑了起?來:“我以為我講得很清楚了,怎麽,難道將軍真就一點不信鬼神之說?”他說著,想到什麽,“將軍征戰沙場,手底下死過的人?不計其數,哪像我這般沒出息,只殺過一人?,便午夜夢回數十載……興許,將軍真的不信鬼神。”

“信與?不信又有什麽關系?”顧青不想聽他這些廢話,也知這人?不敢講出什麽東西,他今日也不是為了調查他從竇和墓裏挖出了什麽東西,索性單刀直入,“恩水鄉的堤壩是你負責督造的,如今這堤壩裏夾著麥草,你怎麽解釋?”

曹嶙挑眉,目光四處一轉,這才發現今日這牢房裏,人?少得可憐,就連平時站崗的人?也換了一張新面孔,他目光向遠處望去,便見那守著牢門的獄卒不再?是假把式的站姿,而?是筆挺堅毅,一看便是軍營裏訓練有素的將士:“……將軍對我,還真是上心。”

顧青翹起?長腿:“……兩只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曹嶙呵呵笑了兩聲:“當初季家老爺把季二小姐許配給您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滿城的文人?才子都嫌棄顧將軍是個目不識丁的草包,可沒想到,將軍竟還讀得懂詩……”

顧青的眼睛瞇了起?來:“我讀不懂。”

“……”

“但我有個很會?讀詩的媳婦。”

曹嶙無語凝噎。

顧青是那日晚上在書房門前等季卿語時問的。

顧青平時不讀什麽書,更不會?特意記什麽詩句,連續兩次提起?這句詩,便叫季卿語起?了疑。顧青便同季卿語說是在審問曹嶙時,曹嶙念的——

這人?敢提醒他牢房裏有專程盯著他的眼線,那便不會?吟什麽廢話詩句,只顧青沒什麽學問,讀來讀去,只知道是在說兩只鳥。

季卿語同他細細解釋:“這詩講的是春日將來的喜悅,冬日積雪將融,船只恢覆交通……”

聽完,顧青其實將懂未懂,因為他不熟識詩裏的典故,所以只挑自己聽得懂的話,這詩裏,幾個時間節點幾乎與?文平縣堤壩決堤一事相契——恩水鄉的堤壩決堤,便是因為上游的積雪消融。

所以今日在文平看到堤壩裏摻著麥草時,顧青才會?想起?曹嶙。

“將軍想說什麽?”曹嶙冷笑起?來,“將軍不會?是想汙蔑我,貪了河堤款,用了麥草來修堤壩吧?河道監工這般多?人?,我若敢這麽做,將軍會?一點風聲都查不到嗎?而?且就我一個殺一人?都嚇得不敢睡覺的人?,哪裏敢做出這樣的事?要是那河壩毀了,淹了百姓,淹了田,那是數千條人?命,每個人?托夢一句,我三?年都不用睡覺了,我可擔不起?這罪過。”

顧青看著他,半晌站起?身來,走時馬鞭似是不經?意,輕輕碰了下他的肩:“我看你在牢裏過得挺好的,索性往後一輩子就在牢裏贖罪吧。”

腳步聲漸遠,曹嶙坐在椅子上,手帶枷鎖,直到顧青走遠,才被人?帶回牢房。

當真是幹脆,問完話就走,曹嶙靠在墻上,待著無聊,坐牢甚是無趣,被提審只能算是解悶。

這一日到傍晚,才有人?來,曹嶙睜開一只眼睛——

今日倒是有好酒好菜。

曹嶙聞著那肉香,便知今日不是餿菜餿飯,只他坐在那草甸上,看著那色香味俱全的飯,本?是不想吃的,可忽然又想起?顧青同他說的在牢裏待一輩子。

有命待,無命待,都算待嗎?

曹嶙拖著笨重的鎖鏈,行動不便,寬松的褲腿裏還綁著臏刑刀,這是顧青第一次審問他之後,魏家的人?給他上的刑具,他表現不錯,魏家暫時放他一條生路,許他不必死那麽快,但曹嶙也知道,這是一種警告。

秋後問斬要等太久,魏家不想他太好過,畢竟夜長夢多?。

曹嶙坐下來,端著碗靠在墻上,大抵是許多?日沒吃到這麽香的飯了,胃口不錯。

只他還沒吃到一半,碗便被人?一腳踢開了!

瓷碗砸在墻上,“砰”的一聲碎響,花白?飽滿的米飯和紅褐色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散落一地,曹嶙手上吃痛,還沒看清來人?,臉就被人?踩在了地上!

曹嶙輕嘶了聲,卻?覺得幸好牢房裏還有草墊著,這樣臉被踩在地上時,不至於發冷。

“今日,顧青都問你什麽了?”那人?壓低聲音,透出一股狠絕。

“……沒問什麽,不過是問恩水鄉的堤壩裏面為何?會?夾著麥草。”

這話一說,那人?踩著他臉的腳力?氣更大了,曹嶙感覺自己的睫毛蹭到了地上:“你怎麽說的?”

“我說他是土老帽,堤壩就該這麽設計,況且河道監工這麽多?人?,總不可能我一人?中飽私囊。”

那人?沒松勁兒?,又逼問:“他當真沒起?疑?”

曹嶙呵笑道:“沒起?疑便不會?來問我,可若是有證據,便也不會?來問我。”

那人?在他這番話裏思忖起?來,半晌才把腳從他面上移開,可這還沒完,像是覺得他不記教訓一樣,又在他腿綁著臏刑刀的地方踢了兩腳,那地方被剜過一塊肉,根本?沒好,這一腳直接把曹嶙的眼睛踢紅了,吃痛的同時,曹嶙眼底閃過一絲陰狠。

可來人?卻?像是半點不知他的苦痛一樣,把腳放在地上摩擦,蹭掉被米飯沾到的鞋面,走之前留了句狠話:“想活命,就管好你這張嘴。”

曹嶙吃了一嘴草屑和鞋灰,聽到人?走之後,才“呸”了幾口,爬著坐起?來,繼續靠在墻上,仰頭緩著勁兒?,他嘶了半天,忽然開口:“你家將軍就叫你這麽盯著我的?”

音落,閔川從陰影裏走出來,抱著手:“……將軍說讓你長點教訓。”

曹嶙後知後覺,顧青在報當初他夫人?驚馬的仇,陰狠的臉上換成了嫌棄,對閔川道:“還我一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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