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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風月事了(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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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歌酒肆二樓, 趿著木屐的小二忙上忙下。

這處酒肆與?其他的酒肆不同?,二樓的廂房走道是一條響屐廊,據說是仿吳越西施建的, 廊道建的寬厚,卻非實?心,下頭埋了一成排的小陶缸, 肆裏的美人、小二各個身系銅鈴、身戴佩環,趿著木屐在廊上走時,能叫廂房裏的客人聽到清越鈴響與?環佩叮當,真真算得?上餘音繞梁。

只這一回,坐在廂房內的客人頗覺這聲響吵鬧, 面色駭人——

擡著壞掉的竹屏出去, 又換了展新的進?來,小二們?頭都不敢擡,就怕惹廂房裏穿著青灰色常服的年輕男子生氣——這男子坐在酒案前?, 用一方嫩青色帕子捂住了左臉,不著細看便知心情不好,美人環佩叮當地來都不敢勸,輕柔慢語還沒?開口, 見地上丟著幾大碇銀,便識趣地滾出去了。

只沒?過一會兒?,外頭又有腳步聲來,只這回環佩叮當是沒?有的, 只剩下急切,那人來得?急, 氣息都還未喘允,便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妹婿, 事情可是敗露了?”

隨著聲音一道來的,仿佛是清泉解冰一般,霎時化掉了裏頭男子臉上的陰沈,他仰起安慰的笑:“二哥不必擔心,只是被發現而已,那姓顧的決計不知道是誰做的。”

魏軒捏著把?金扇子進?來,頭戴玉冠,著著金絲青玉袍,身上還帶著濃重的脂粉香,一看便是剛從哪個美人堆裏出來的,只額發微亂,倒是還知道急——這人先前?惹了禍事,叫魏碩罰了三個月的禁足,誰來勸都不好使,真真是三個月一日不差,只這人又是風流浪子的性子,禁足就像拿刀磨他的鱗,如何?不難受?

魏軒想起這事來就後怕,面色忐忑不矣:“我聽人說,那辦差的小吏已經?叫顧青捉去了,你說要是被查出來……爹不會要生氣吧?”魏軒徘徊幾步,看曹嶙捂著臉,據他的人說是受了傷,才想起來哄,“怨我!無端叫你做這事幹嘛,給顧青遞了把?柄不說,還叫你受傷了……”

今日確確實?實?讓曹嶙給季卿語找麻煩的便是魏軒——

魏軒這人,說得?好聽是風流,說得?直白?些,那便是好色,從前?看季卿語好顏色,又見他娘是真喜歡,便動了想娶的心思。這樣的美嬌娘換做誰家妻,誰能說得?出一句不滿意?況且季卿語還是季大詩人的曾孫女,相貌才情不必說,放在家裏是紅袖添香,帶出去與?官紳人家往來,那便是替他在後園爭臉,整個宜州城,怕是沒?有一個比季卿語更適合娶回家的姑娘了。

魏軒打探了一番,對這女子滿意極了,卻不曾想這小小六品芝麻官的女兒?,竟敢不願嫁給他!當真是好大的膽子!他先前?要出氣,可一轉眼,這人卻跑到廟去了,他沒?辦法,只能對著她爹撒撒火氣,叫那季家老頭破費不少,都打點不上關系。

熱鍋上的螞蟻被煮了幾個月,誰知那老頭也是有脾氣的,轉頭竟把?季卿語許給了個糙漢將軍——這將軍還是他輕易奈何?不得?的,魏軒只能忍下了這口惡氣。

可今時不同?往日了,五皇子登基,太後是他姑母,當今聖上他都能托大叫一聲表哥!他魏軒還怕什麽顧青?而且顧青不是到京城去了嗎?誰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季卿語可不是經?常出門,錯過了這回,他得?等到猴年馬月?

其實?他也並非想做什麽,不過是想嚇嚇她罷了——叫那些平頭老百姓瞧見是季卿語坐在車馬裏,還能不眼熱?宜州城裏那些人,除了想看熱鬧,那最想看的便是傳聞中美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季卿語到底長什麽模樣!

魏軒想得?清楚,等那些人真瞧見了季卿語的樣貌,根本不消他動手,自?有人羞辱她,什麽千金小姐、名門閨秀?還不是跟樂館舞女一樣,只能任人瞧看?他倒要看顧青回來知道了這事,還會不會喜歡這已經?被人瞧去千百回的美嬌娘?

魏軒想得?美,可膽子卻小,自?己輕易不敢動手,思來想去,便想到了家中那個上門婿——這人吧,雖是個文?平小縣城出來的,但卻有本事,把?他爹他娘還有他那個妹妹雲姐兒?都哄得?高興,魏軒心裏嫉妒這人,可又不敢嫌在明面上,畢竟還得?托他辦事,況且這麽厲害又有什麽用,還不是個倒插門、沒?骨氣的,在他魏軒面前?,也得?一口一個二哥的敬著。

“一點小傷而已,二哥要是來得?再晚些,怕是都瞧不見血了。”曹嶙不在意地說著,他笑起來一點不設防的模樣,好似真的很敬他這個二哥,活脫脫一個白?臉書生秀才樣。

曹嶙繼續道:“姓顧的知道不了,那人是我買來的死士,要是被人拿住,便會自?盡,絕不會留下把?柄,再不濟,若真的事情敗露,我也決計不會讓爹知道,這事同?二哥有關。”

魏軒聽他這話,頓時喜笑顏開:“行!這回你幫二哥頂了事,那二哥指定也不會讓你虧著。”魏軒摟著曹嶙的肩膀往外走,一副親密無間的模樣,“你不是喜歡風月樓的小雪燕嗎?二哥這就把?人找來,讓她好好伺候咱們?曹大人!”

曹嶙陪魏軒去快活了一回,見魏軒還要來,擺手拒了,魏軒喝了不少,才記起這人是他家的贅婿,是個沒?骨氣的,得?聽他妹子管著,哪能上勾欄?魏軒心裏嫌他,自?己又玩了兩回,叫曹嶙等他。

這一日,快到暮色沈沈,兩人才回來。曹嶙把?醉酒熏熏地的魏軒送回了房,聽他一口一個好妹婿,都是笑臉應著,只剛一出來,面色便沈了,像換了個人似的。

走在廊廡上,風將酒氣散了不少,曹嶙心裏想著事——魏軒沖著季卿語去,可他曹嶙卻是朝著顧青。

那幾個文?平縣的逃犯和?趙宏林早就該死了,他好容易才把?這些人送進?牢裏,眼看著就要問斬,可偏生半路殺出個顧青不說,還逢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若非顧青執意留著那幾個人查別的案子,怎會生出這些枝節?!

這個顧青,真能壞他的好事!

曹嶙越想心越沈,黑著一張臉,回了房間。

房間內燈火通盈,暖融融的,夫人魏子雲正坐在窗臺邊,襯著燭光繡花。

“天這麽晚,就不要做這些了,省得?把?眼睛熬壞了,不過是些繡活,家裏不是有下人嗎?”

“夫君回來了?”魏子雲明明語氣關切,可頭都不擡,“我親手做的,又怎會和?下人做的一樣,我看夫君是和?二哥跑出去快活慣了,覺得?我同?那些鶯鶯燕燕,沒?什麽不同?……”

這便是生氣了。

曹嶙笑起來,幾步上去哄:“醋了?哪有什麽快活?凈辦正事去了,再說了,我快活不快活的,你還不知道?我最快活的,還不是你這裏?”

魏子雲拿繡棚輕敲他的頭:“胡言亂語,你真當我不知道你去風月樓玩?”

曹嶙一頓,轉而把?魏子雲擁在懷裏,不在意地問:“到處打探我的事?”

魏子雲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什麽你的我的?你去了勾欄,還怕我知道?我們?成親也快一年了,你吃膩了,我不怨你,只你要知道,我才是你的妻,你是入贅的魏家,是不許納妾的……”

曹嶙眸光微微一暗,抱著人,唇就靠在耳邊的位置,呵出的熱氣把?人耳朵都弄濕了:“是去了,二哥叫我去的,我能不去嗎?”

魏子雲輕哼一聲:“你日日跟二哥鬼混,還拿他來堵我的話。”

誰知曹嶙忽然靠在她耳邊說,小聲說:“那不是進?門快一年了,都沒?見有個孩子,心裏著急,又想著是不是不行嗎……”

魏子雲的臉頓時就熱了,嗔罵他:“哪有這般說自?己的?榻上的事,分明行得?很。”

曹嶙笑起來,抄手過魏子雲的膝蓋,抱著人進?了裏室:“那便給我生個孩子。”

放了帷帳,其實?還不到睡覺的時刻,可魏子雲被他弄得?臉紅紅的,就是快去,可偏這時,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來敲門,魏子雲勾著人的腰不讓走,就聽外頭催得?急:“是老爺急著找姑爺。”

媚絲絲地拉出一句:“……快點。”

曹嶙換了身衣裳,步子很快,到書房時見魏碩肅著一張,便知他是知道了,當即跪了下來——

“糊塗!那顧青是什麽人,也是你能輕易招惹的?”魏碩寬袍大袖,這一氣,袖子幾乎是彈到了曹嶙的臉上。

曹嶙沈著半啞的聲音:“不過一個小小顧家,小婿自?認為,不足為懼。”

魏碩聽他這話,心裏是高興的,自?新帝登基後,他的心情便沒?下來過,從前?在宜州,他和?江家平起平坐,可如今卻大有不同?,連江家都要讓他幾分薄面。

“你啊,什麽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軟,你二哥一句話,你就去了,意氣用事!”魏軒用的那些人都是他的,還真想瞞住他不成?魏碩什麽不知道?嘆了一聲,把?人扶起來,“顧青和?皇上,那是有過救命的交情,你這般做,不是讓皇上為難嗎?”

曹嶙站在下首,忽然吐了一句:“爹真的覺得?皇上看重顧青嗎?”

魏碩一楞,一時間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此話怎講?”

“若皇上真想重用顧青,以顧青的本事,合該留在京裏,又怎會放他來宜州?”曹嶙細細道,“禁軍多少兵馬?十?萬不止,可如今跟著顧青的有一萬嗎?八千不到,爹難道真還認為如今的威武將軍,還是從前?的威武將軍嗎?”

魏碩在他這番話裏瞇起來眼睛:“你的意思是,顧青到宜州來,事有蹊蹺?”

“朝廷重武,為何??還不是□□皇帝年間兵戈太盛。先帝在位時,為收攏兵權,廢掉各地兵制,連綏王殿下都不能在京,顧青有將才,這樣的人,就該圈在京中管束,把?他放到宜州來,才是危險。”

魏碩站起來,踱了幾個小步,思忖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用不著顧青,才把?他放來宜州?”

曹嶙不置可否:“魏家有爹,在京中還有太後、叔父,是世家,顧家不過一支獨木。”

魏碩背著手沈默許久:“此事我自?然會查,只今日之事,切不可再發生。”

今日清陽坊那事,鬧得?不小,季卿語受了驚嚇,沒?了去武令儀那兒?的心情,只得?吩咐小布跑了一趟太元茶樓。

武家小姐聽說了她的事,也是急得?不行,一下子忘了要瞧夫婿的事,拉著小布問了好久,後來知道將軍及時趕到,沒?出什麽大禍,才歇了一口氣,歇完又覺著今日的罪過大了,若不是她約季卿語出來,也不會平白?遭此一遭。

武令儀讓小布捎了些茶點給季卿語,說是改日登門賠罪。

小布帶著糕點回顧家時,鎮圭正抱著一只貫耳壺,來找季卿語:“二娘二娘,我們?一起投壺。”

季卿語臉色還有些白?,像是驚嚇不小,坐在廊下的竹榻上出神,這會兒?聽到鎮圭叫她,都忘了自?己不善投壺,沒?多想便點頭答應了。

等顧青端著安神茶過來時,鎮圭正靠著季卿語,語氣裏滿滿的鼓勵,拳頭都握上了:“二娘慢慢投,這次一定能投中!”

顧青順著他們?前?方不過五步的貫耳壺看去,只見壺中一支箭都沒?有,地上卻已經?東倒西歪躺著七八支了。

這準頭:“……”

美人榻上,季卿語拿箭的姿勢標準,目光很專心,認真得?朱唇微抿,幾乎是比她寫字彈琴時的模樣還要認真,顧青站在一旁等著看,誰曾想這人面上胸有成竹,可手離了箭,箭卻投了個三不沾的壺。

“……”

“沒?關系二娘,二土再重新教您!”鎮圭幾步跑過去,把?地上的箭全收回來,然後拿起一支,用一只手擋住眼睛,說,“二娘像二土一樣,一定能投中。”

季卿語學著他的模樣,擋住了左眼,只用一只眼看,握著箭,就要投,忽然這時,一個溫暖的胸膛靠上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顧青就從後頭握上了她的手——

季卿語轉過頭去,顧青的臉離很近,近得?叫人能看清他不長的眼睫,以及瞳孔裏,她的倒影。季卿語看著人,人卻看著貫耳壺,眼裏只有目標,明明是很冷的,可那雙手握住她時,又讓她覺得?溫暖。

她從來都知道顧青的手掌很大,一張手就能把?她的全部包裹起來,但也很粗糙,手心那道不深不淺的疤時常刮過她的肌膚,讓她身上,不管哪處,都輕易泛起戰栗,季卿語在這舒服與?不舒服,忽然覺得?這人有些可靠。

是的,可靠。

她好像從未覺得?誰是可靠的——尚在家中,爹爹道貌岸然,不擇手段,行止不端,不再是她眼中那個溫文?爾雅、低調謙遜的父親;母親依靠她,滿是愁容的臉與?目光都叫她不敢依靠,她從前?覺得?曾祖是可靠的,她也曾有過很快樂的童年時光,可曾祖卻早已經?早早離開了她。

人生海海,身邊的人來了又走,季卿語在娘親身上、從自?己的婚事上,明白?了後宅的女子根本沒?有依靠時,顧青第一次牽住了她的手。

起初季卿語只覺得?這人莽撞,可清點歲月之後,這份莽撞裏,好似又多了些她至今還不能名狀的東西。

“睜眼。”

季卿語把?手放下了。

她被人擁在懷裏,不需要動,就能感?覺到對方的高大,肌肉是堅實?的,全身都是硬邦邦,顧青帶著她的手,稍稍往後一拉,而後輕巧地往前?一推,季卿語順著這力道放手,“哐當”一聲,箭入壺中,空心進?洞——

鎮圭歡欣鼓舞起來:“哇!二娘好厲害!”

季卿語笑起來,厲害什麽,這些人亂哄她……

“到二土啦!”鎮圭興致很高,擼起袖子,拿起一支長長的箭,左右瞄準著。

季卿語撐著下頜看過去,還沒?等鎮圭拋,湯藥就被遞到了嘴邊,季卿語順著這碗,目光上移,擡眼瞧了下顧青,面色算不上高興,只得?乖乖端起來喝掉。

顧青總算是見到兔子舔水了,真真是粉粉厚厚的小舌頭,叫人想捏起來,也不知道捏起來不給喝,這人會不會哭,但是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就夠了。

他坐在一旁,看季卿語和?瓷碗一樣白?的手,心道這人就適合放在家裏嬌養著,蒔花弄草、看書彈琴,風吹草動對她來說都是打擾,泛起點漣漪,都足夠叫人心軟得?厲害。

兔子一樣的脾氣,鹿一般的性子,還有花一樣的身子,人比花嬌,就得?安逸精致地養著,天陰下來,都是在催人快把?她收起來,省得?一不小心碰掉了葉子,花還沒?垂淚呢,就先把?自?己心疼上了……

季卿語半靠著,這幾日來月事,本就容易累些。

她其實?沒?顧青想的那麽嬌貴,只是沒?遇到過這種事罷了,緊張和?心慌平靜下來後,身上沒?累,眼皮卻在打架。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只知道快睡著時,有人輕輕刮了刮她的側臉,並不溫柔地在她耳邊催她:“快睡。”

明明不是輕柔的聲音,還冷硬得?厲害,但就是這般,季卿語緩緩垂下了眼睫,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二爹!輪到你……”

鎮圭還沒?說完話,顧青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臉頰,把?他的嘴巴捏得?撮起來。

“幹森麽……”鎮圭的眼睛瞪起來!

“二娘睡覺了,找你哥玩去。”

鎮圭不敵,小聲地“哦”了聲,收了箭,真真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自?己抱著貫耳壺來的,又自?己抱著貫耳壺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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