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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八方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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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懷帝在位的三十六年?, 是南梁戰火與和平並存的時代。

太|祖皇帝在位時,屢次開?疆拓土,先後平定西戎、北羌, 安定邊關,成就南梁盛世。但這份光輝並未燦爛太久,南梁第二任皇帝永懷帝在位時, 便已有頹落之勢——西、北聯合夾擊,朝中矛盾不斷,地方割據,那些年?,軍閥起義、城下之盟、割地讓城、公主和親, 星火紛亂……

內憂外患之下, 南梁第一個戰神出現?,一個庶族出身的將領,打?得西戎節節敗退, 逼得北羌退回邊界,安定局勢,也讓永懷帝得以有餘力重塑朝綱。若是將永和帝與太|祖皇帝的功績相?較,恐有失偏頗, 但總體道?來,永懷帝雖說不上居功志偉,卻也能在其位謀其政,勉強算得上個好皇帝……

季卿語站在窗前, 看著?雨過廊廡,石凳沿下積攢下的一排水珠漸次墜落——永懷帝駕崩, 太子之位空懸,京中只怕風波不斷, 只她轉念一想,五皇子登大位已成大勢所趨,便是皇爺無有遺詔,怕也只需杯水功夫罷了。

她匆匆梳理頭緒,恍惚想到消息傳到她這,怕是不算快,如今只怕整個宜州都知道?了,顧家?雖有將軍坐鎮,但到底是鄉野平民?出身,陡然遇上這種大事,只怕已經亂了陣腳。

季卿語想到這,連忙往松鶴堂去,走到一半,又剛好瞧見趙媽媽來,阿奶那兒?怕是已經亂了,兩人不必說話,一同朝正院去。

到正院時,顧阿奶和黎氏一家?都在了,下人也在,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她。

季卿語甫從月洞門進來,瞧著?滿院這麽多雙眼睛,怔楞了下,隨後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端出的是世家?之儀,在碰到黎娥稍現?躲閃的目光時,收回了視線。

顧祖母坐堂上,見季卿語來,伸出手牽她:“京中出了大事,家?裏處處不懂,只怕還要你來做這個主。”

如今外頭已經亂了,便是在這大院裏,都能聽到外頭的人心惶惶,一件千裏之外的事,一個千裏之外的人,卻能叫天下都為?他擔驚受累。

這便是皇權。

而顧青是皇權之下的臣,還是一個武臣,最是亂不得的時候。

季卿語回握,小小的手,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有力,她的聲音並不響亮,甚至可以說溫柔,是最適合念書的聲音,但卻在眾人心頭慌張的時刻,安撫人心:“皇爺駕崩,此乃國悲,京宇內外皆需服喪,素服素冠,不得逾制,每旦設香案哭臨,三日除。服內停音樂、嫁娶、祭禮,止停百日①。至於?赴京致祭……待將軍回來再說。”

院中的下人,大半是季卿語從季家?帶來的,明白這個家?中的正經主子到底是誰,聽完季卿語的話,皆是福禮退忙。

季卿語見田氏和舅舅神色還有些慌亂,幾步上前:“如今家?中雜事繁多,還需舅舅、舅娘看顧才是,將軍不在,舅舅撐得半邊頂梁柱。”

黎阿栓如夢方醒,被這個小小年?紀的侄媳婦穩住了性子,連忙帶著?田氏領著?下人安置府中事務。

顧阿奶看下人有條不紊地忙起來,才算是松了口?氣,也才敢露出點害怕的情緒給?季卿語看:“……聖上好好的怎麽就突然沒了?”

季卿語在老人面前蹲下身:“聖上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生?老病死……”

顧阿奶怔怔地聽著?,心神恍恍惚惚的,原來這麽厲害的人也會死,她按著?心口?,長舒了口?氣:“如今不是在村裏,這些大人物的消息聽聽就算,阿青做了官,還是個將軍,出了大事,我作為?阿青的祖母,得給?他鎮住場面。”

季卿語露了點笑,拍拍顧阿奶的手背:“阿奶做得很好。”

因為?季卿語在,顧家?一切都如常,府門前掛上了白燈籠,季卿語領著?阿奶換了身素服,一齊卸掉了本就不多的環佩,直到將要下午,才在府門外等到顧青回來。

顧青打?馬疾馳,從牌坊下過,遠遠就瞧見了站在自家?門口?的季卿語,腦海中恍惚想到之前去惠山那次,季卿語同他說的“等他回家?”,只可惜那日回家?已經很晚了,季卿語也沒在門口?等他,今日才算真正嘗到了有人等的滋味……

現?在想想成親的日子,好似也就不久,可仔細一想,又覺得過了好久,顧青不明白,從前十年?的日子都過得飛快,不論?是勝仗還是敗仗,日子來來去去也就那般,可如今只是成了個親,日子卻好像過不完,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滋有味。

日子過得活色生?香,媳婦也是看不完的新鮮,昨夜在榻上乖香軟糯,嬌喘微微,現?下又像換了個人似的,一身素白裙,是他說過像沾了黑灰的食白料子,一臉肅容,活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尼姑,可望著?他看時,眼神裏又好像有那麽點意思,顧青厚著?臉皮,自顧自地覺得這人想要他回家?。

馬越近,季卿語的模樣越是清晰,雖說早已把她的樣子記得清清楚楚,但每次看,都覺得不同,特別是食髓知味之後——晚上和白天都把人氣著?之後,這人就一直躲著?他走,也是,誰叫他壞,埋人埋了一夜都不肯出來。

快到府門時,顧青勒住了馬繩,動作利落地下了馬,將馬鞭一拋,隨手丟給?了閔川,繼而幾步小跑到季卿語跟前——

今日是愁雲濃驟,細雨紛紛,青苔染珠,正是江南煙雨如畫,油紙傘相?接的時候,又因為?國喪,長街上寂靜無聲,斜雨飄忽,透著?薄涼的冷意,但顧青很熱,他好像騎馬跑了許久,呼吸有點粗,身上浮著?一層熱氣,一陣一陣地烘到她身上,替她擋去了倒春寒。

這人明明站在她兩個臺階之下,個子卻尤比她要高?出一些,但卻難得的讓季卿語瞧清了他的面容,下頜線硬朗,刀割斧削般硬挺的五官,淩厲的眉宇與眼型,還有那道?已經變得很淺的刀疤,一如她第一次見到那般,顧青整個人就沒有一絲含糊的地方。他說:“聖上崩了,綏王要回京,我駐守東南,也要回,此番北上還要護送,耽擱不得,今日就得走,半月才能回。”

季卿語知道?輕重緩急,沒有一點猶豫,連忙點頭:“家?中有我,還請將軍放心。”

“放心得很。”

季卿語咬著?唇,半晌,忽然問:“將軍可是與五皇子有故?”

顧青的眼睛瞇了一下:“……在戰場相?識一面。”

他把救命之恩說得這樣輕。

季卿語不懂其中的因由,知道?顧青急著?要走,只道?了她所能想到的:“將軍對五皇子有救命之恩,自然得皇子垂青,但此番皇上去得倏然,大位未定,五皇子雖得大勢,但自古皇位之爭,不到最後頃刻,誰也不敢說登九五。將軍擁兵東南,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此番入京,恐會被人拿做文章,把將軍列為?同黨……”季卿語說著?,皺著?眉頓了下,“若將軍真為?五皇子一黨,盡可當作沒聽過我這話,但將軍若是中正之輩,切記莫被有心之人利用……”

這還是顧青第一次聽季卿語說這麽長的話,未答是與非,只是忽然擡起大手摸了摸她的頭:“照顧好阿奶……”

“……好。”季卿語肩膀一松。

顧青像是急著?走,不遠處長幡飄搖的隊伍在等他,可他又好像不急著?走,張口?欲言卻久久無聲。

季卿語以為?他還有囑托,催問:“將軍想說什麽?”

“無事。”這人又用力按了下她的頭頂,“走了。”

寺廟宮觀,鳴鐘三萬,隨著?國喪,整個南梁沈寂了下來。

季卿語是在顧青走後的第四天,才聽說了新帝登基的消息,五皇子改稱元德帝。季卿語不知道?裏頭有沒有顧青的推波助瀾,但沒聽到京城兵戈的消息,便是好消息。

她不打?聽,也不問,日日和顧阿奶領著?府裏的人跪在香案前哭喪。

田氏被這國喪的氣氛震住了,安分?了不少,每日哭喪也是盡心盡力,好容易散場,便是躲到院子裏不肯出來。季卿語抓住了這空檔,多去看了阿奶,還替阿奶把了脈,國喪間不好宴飲吃酒,倒是個補身子的好時候,也是這時,季卿語才發現?家?裏還有個小孩。

鎮圭郁郁寡歡地撐著?下巴,替阿奶吹涼湯羹,小嘴都撅起來了:“二爹和哥哥嫌我太小,不帶我去京城……”

季卿語盯著?他的肉手腕想捏,又不好意思捏,認真同他說:“二爹和哥哥一定不是這樣想的。”

“他們如何想?”鎮圭仰起脖子,一臉不信。

“他們一定是覺得,家?裏需要有男人在,才把鎮圭留下,照顧我和阿奶。”

鎮圭頓時亮著?眼睛,吹湯吹得更賣力了,還要餵到阿奶嘴邊:“二土會保護二娘和阿奶的!絕不讓壞人欺負!”

季卿語摸了摸他的額頭:“我們一起等他們回來。”

在等顧青回來的不止顧家?。

季雲安得知皇上駕崩後,連忙換了官服往官衙裏跑,這一忙,竟是三日之後才歸家?,也是回來後才知曉綏王已經入京了。

他好容易才得綏王青眼,正是要得提拔的好時候,可偏就這時,皇上崩了……綏王這一走,還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季雲安這幾日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總覺得上蒼沒有厚待他,才至於?讓他的仕途這麽艱難,他煩悶不矣,將寫的那幾首應制詩改了又改,可不知改了多少遍,終覺得沒有曾祖寫得好——他叫上回覃晟的那番話說怕了,惶惶不安著?哪天再冒個人出來,說讀過曾祖的詩……

惴惴不安了兩日,某一日再醒來,季雲安渾身沈得厲害,才驚覺自己是病了,可便是這時,府裏的幕僚匆匆來報,五皇子登基!

季雲安兩眼一抹黑——五皇子的生?母乃是淑貴妃魏氏,也就是如今的孝康太後,魏家?的魏便是太後娘娘的魏……

魏碩,魏軒,曹嶙,這些人一個一個都爬到了他的頭上!季雲安開?始恨起來,恨家?中竟沒有一個女子能得聖人芳心,好叫他光耀門楣。

為?今之計,季雲安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綏王身上,祈禱他快快回來,再不濟,便是顧青也好……

無琴無樂的日子總叫人記不清到底過了多少光景,季卿語陪顧祖母吃完飯出來,正走著?路,後小腿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她心下一驚,連忙轉頭去看,沒看到人,低頭,看到是鎮圭。

“是二土喲,二娘要低下頭來看。”鎮圭有些輕喘,季卿語走得太快了,他的小短腿有些跟不上。

“怎麽了?”微微彎下腰來問他。

明明日日都和二娘一塊兒?吃飯,但還是覺得二娘好好看,鎮圭有些紅紅臉,磨磨蹭蹭地從身後拿出個蘋果?:“給?二娘吃。”

季卿語眉眼彎起來,想到他吃飯時說自己已經是胖土了:“你吃不下了?”

鎮圭搖頭,很認真地說:“就是想給?二娘吃。”

聞言,季卿語剛要謝他,鎮圭忽然煞有介事道?:“二爹說二娘不喜歡吃飯,喜歡貓貓吃飯,叫我看著?你。”

“……”

季卿語瞬間紅了臉,沒想到顧青會把這種事講給?鎮圭聽。

鎮圭其實是上回季卿語提醒他說要照顧她和阿奶才想起這事的,他把蘋果?塞到季卿語手裏,看著?她仔細收好:“二娘不要舍不得吃,晚上還有!”

“……好,二娘知道?了。”

回了院子,季卿語看著?這蘋果?,就想到顧青把她吃貓食的事告訴了鎮圭,面頰蒸得厲害,叫來菱書把蘋果?切成丁,眼不見為?凈,坐在書桌旁一點一點吃完了。

只她沒想到一個蘋果?而已,卻越吃肚子越涼,她暗道?不好,去凈室一看,果?然是月事來了。她的月信不是很準,但還算有預兆,每回來便格外怕冷,就是夜裏也需要蓋兩床被子。

因為?月事,季卿語全身都軟綿綿的,困得早,睡得也早,兩床被子蓋在身上很舒服,翻身換個位置也不會冷,沒躺一會兒?,便倦意上頭,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

只是季卿語沒想到,四月底不算熱的天裏,竟也會越睡越熱,睡到最後,竟是被熱醒的,她有些煩悶地翻了個身,恍恍惚惚時,才發覺自己被擠得厲害——

這個感覺似曾相?識得很,以至於?季卿語驟然驚醒了,只她還沒從床上起來,腰上的大手就把她攬住了,不需什麽力就把她整個人拽了回來,熟悉的溫熱灑在頸邊,顧青在說話:“是我,今夜才回來的,阿奶已經知道?了,天還沒亮,快睡。”

他一句話,答完了季卿語的疑,以至於?她張口?半天,也說不出什麽話。

顧青好似真的很困,只說完了這一句,便沒了聲音,季卿語也只能跟著?躺著?,直到過了會兒?,悶熱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她才想起自己是被熱醒的……

她出神地躺了一會兒?,便覺得身上黏糊糊的,她身上本來就不方便,黏糊起來更是難受,不過一會兒?,她又掙紮著?坐起身來。

誰知,她一動,顧青跟著?就醒了:“做什麽?”

“……妾身想去洗個澡。”季卿語離他遠了些。

“這麽晚?”

季卿語沒答,顧青躺了一會兒?,又問:“一定要洗?”

“……要洗的。”

她這樣一答,顧青便坐了起來,然後季卿語發現?他胡茬也沒刮,整個人看著?亂糟糟的,像是累得厲害,就這樣,他還是出去幫她叫了水。

等季卿語洗完,已經快寅時了,顧青邊睡邊等她,還沒等人靠近,便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比印象中不知重了多少,顧青動了動眼皮:“洗這麽香做什麽?”

顧青睡在榻上的位置離她不好,她繞了一圈,從床尾上去,顧青卻睜開?了眼睛。

幾日不見而已,這人怎麽變得有些奇怪,像是處處躲著?他一般:“做什麽呢?”

季卿語抿了抿唇,反應過來他是覺得她怪:“……妾身來月事了,有味道?。”

她說完,見顧青沒吭聲,又移得遠了些,誰知顧青忽然轉了過來:“是什麽東西?”

季卿語有些不好意思同他說這個,但既然開?了口?,總得說清楚,她小了點聲音,但夜色之間足夠聽清:“是個生?孩子的東西,一個月就來一回。”

“……每月來一回,就為?了生?小孩?”顧青掀了掀眼皮,長手長腳地把人從後頭撈回來,“不生?能不來嗎?家?裏有二土呢……”

這人困得都說胡話了,季卿語原不想同他靠這麽近的,可顧青用被子把她蓋住,抱得暖暖的,胡茬貼在她臉頰邊:“沒味道?,你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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