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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軟玉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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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這麽一?寫一?抄, 磕磕絆絆折騰了半炷香的功夫。

待顧青寫完,季卿語拿來檢查——內容一?改先前?的大白?話,用語古意樸拙, 算得上體面?,但季卿語看完有些意外,原因無他, 顧青的字居然同她的一?模一?樣!

若非親眼看過?他先前?的字,季卿語都要懷疑顧青是?真寫慣了簪花小楷……

也就是?說,顧青很會臨字,幾乎一?眼之間,便能掌握他人字跡的精髓, 據她從前?看過?的小說游記, 這似乎是?門不外傳的本事功夫,就是?正?經練字書寫的人,要達到他這種地步, 也得下一?番苦功夫。

於是?,她好奇地問:“將軍從前?是?跟誰學的習字?”

這倒把顧青為難了:“跟誰學寫字……沒學,看鎮玉寫多了就會了。”

鎮玉?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季卿語以為自己聽錯了。

“小時候家裏窮,沒錢念書, 大字不識幾個,後來當了幾年兵,聽老人們說,識字提拔快。不只提拔快, 有時候認字的,軍餉都比別?人多幾個銅板……好處人人都知?道, 可打著?仗,哪有命讀書?軍營裏就沒幾個認字的, 有的連自己名?字都認不得,我算好點。想來也是?為了多掙那幾個銅板,就把整個軍營問了一?遍,最後鎮玉那小子說他會寫字。他從前?家裏不錯,念了兩年書,字認得多。平時不打仗,他就寫字給我們看,教我們寫自己名?兒,我空著?,就撿根木棍在旁邊跟著?寫,寫沙地上,不費筆也不費紙。”

季卿語把那寫好的帖子看了又看,心道顧青其實是?有天賦的,若是?生在個富貴人家,怕也能考上功名?,只人與?人的際遇到底不同,她覺得詩詞曲賦如喝水吃飯,輕而易舉,沒什麽為難,但有的人,光是?能識字就已經需要拼盡全力了,比如鎮玉,比如顧青……

天光漸漸明朗起來,薄雲散去,日朗雲稀,亦從季卿語心上飄開一?片,或許她是?喜歡風流文人的,但對上顧青這種讀不上書的,卻不再那麽苛責。

“若有機會,將軍願意讀書嗎?”

顧青想都沒想:“不願意。”

“……”當她沒說。

季卿語叫來菱書,檢查好傷藥、琴弦及罪帖,欲讓她們跑一?趟風月樓,不想顧青忽然站起身來,道:“正?好去一?趟官衙,順路,順手捎去便是?。”

季卿語只得把東西給顧青裝好,又給他講了好些規矩,比如她們這些夫人樂技間是?怎麽交往的,都有什麽規矩,人情又是?怎麽過?的……到最後也不知?顧青記住沒有,季卿語放心又不放心的,以至人走後,季卿語回到廂房,才恍惚想起官衙和風月樓是?兩個方向,哪裏順路?

清陽坊。

顧青隨手把那些東西交給鎮玉,派他跟風月樓打交道去了,自己則牽著?馬繩打馬轉了兩圈,對隨行的斥候道:“派兩個人到福安大街的王記綢緞莊盯著?。”

這些斥候都是?顧青手底下探聽消息的能人,放在戰場上,那便是?偵察敵情、傳遞情報用的,本事一?絕,這會兒聽顧青說要探綢緞莊,雖顧目四盼卻沒一?點遲疑,軍令如山,令行禁止,沒一?會兒,身形便如風一?般,散在了人群之中。

顧青的馬出了城,一?匹快馬並?著?輛低調奢華的檀木馬車剛好從城門的方向往裏進,朝著?季府的方向去了——

季雲安正?從官府下差,回來便聽容叔說有揚州的帖子來。

季雲安身軀一?震,他在揚州並?無熟人,唯一?的女婿至今還在宜州境內巡察,他忍著?砰砰直跳的心口,連忙理好衣袍,進了書房。

合下閣窗,點上油燈,拆開信看,果然是?綏王府的帖子!

一?目十行地看過?去,季雲安的眉宇漸漸松開,裏頭是?綏王親筆,雖然了了,卻是?滿篇的溢美之詞——幾句寒暄過?去,綏王說到季大人筆力突飛猛進,又說自己從前?目不識珠雲雲,大的篇幅是?在誇詩寫得好,從意境到煉字、從對仗到韻腳處處褒揚了一?通……帖子末尾附了詩文鑒賞,並?欣喜地同季雲安分享了自己新為詩詞譜的曲。也是?最末尾的末尾,才稍稍提了句,此次隨帖來的,還有他府裏的歌技,佳曲難得,不讓季大人一?同品鑒,有負佳期。

一?張帖子,讀得季雲安大喜過?望,心潮澎湃,連忙叫來王氏設宴家中,還快快去請了平日交好的幾位大人、府中的先生和幕僚,容管事親自到客棧將那歌技接來府中。夜色入戶,季府正?堂賓客滿座,玉盤珍饈,曲水流觴,就連在外都察的覃晟也請來了。

綏王府的歌技果然不是?等閑人,遠不是?什麽春風樓、風月樓裏的鶯鶯燕燕比得上的。身段曼妙,蓮步輕移,光是?進門短短一?段路的光景,便有叫人心神搖曳的風姿,倦聞子規朝暮聲?,不意忽有黃鸝鳴,開口第一?句便是?動人心魄的清音,輕攏慢撚抹覆挑,弦弦掩抑聲?聲?思?,詩是?好詩,曲是?好曲,卻教眾人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一?曲唱罷,眾人久久如夢方醒,才想起正?事。

欣欣然將歌技的唱技誇了一?通,而後又不加修飾地稱讚綏王果不負聖曲名?、慧眼如炬識得好詩,最後才是?誇了誇季大人的詩寫得不錯。

季雲安興致勃然,七步之內,把著?酒盞作了一?首酬和詩,詩裏辭藻華麗堆砌,又快又長,還沒等眾人聽清,他便已經將綏王的曲藝,誇上了天宮。

一?席酒宴,賓主?盡歡。

季雲安親自送客時,歌技突然留了他一?步,其人語調清麗,一?如夜鶯婉轉嬌啼:“季大人果真有淵澤先生遺風,為人有翩翩君子如玉之姿,詩文有惆悵清狂如煉之風,不愧詩禮名?門……只小女尚有一?點淺見,不知?季大人可願側耳一?聽。”

一?個小小技子,哪敢背著?綏王和季雲安閑談,想來,只能是?綏王殿下托此人口,給季雲安帶話了。

季雲安心頭一?跳,往前?走了半步:“燕辭姑娘請說。”

“季大人的詩是?好詩,可情遠悲然間缺了一?些報國意氣?,少?了幾分對皇爺的歌功頌德……”

這便是?明示了,季雲安喜不自勝,抱拳對著?燕辭掬了一?禮:“多謝姑娘提點。”

燕辭戴著?面?巾,笑音如鈴:“王爺惜才,還望季大人莫負王爺期待。”

車馬遠去,季雲安卻站在府門前?久久未動,他沒笑,目光沈穩,可滿腔的情緒卻如瓶子裏的水,滿滿當當,好似輕輕一?搖,便要蕩出來。

良久幾何,府中有一?人影撐著?傘,數步行至身側,身形不高,勉強算是?挺拔,便是?覃晟。

兩人同西望去,巷子間,燈籠照下的青石板路,於夜色中透著?暗紅,喜慶如墨濃稠。

“卿語這夫婿選得不錯。”季雲安話裏帶了三分笑音,“雖說南梁重文輕武,可今日我卻要替這些戰士們說句公道話,那就是?別?輕視這些莽夫……武能行軍,文能引薦,從軍十年有從軍十年的好,威武將軍這名?頭,關鍵時刻還是?頂用的,至少?人脈才幹這塊確實是?等閑人不能比的,旁人十言千句都進不了綏王帳中,偏生他一?遞,綏王千裏送曲來。”

這話便是?明裏暗裏在點覃晟了——季雲安小人得勢的嘴臉在幾分酒興上頭之下,張揚得有些猖狂了,傘下,看不清覃晟的神色,只知?他嘴角平了平,忽然道:“二妹妹的詩也寫得不錯。”

季雲安面?色驟沈。

“卿蘭從前?在官學,也曾拿自己和二妹妹的詩來問我哪首寫得好,我雖詩寫得一?般,鑒賞也一?般,但記性還是?好的,岳父說呢?”

季雲安沒想到卿語的這首詩竟還給旁人看過?!他抑制著?情緒,語調有些沈:“……賢婿確實從小就善背詩文。”

覃晟冷笑一?聲?:“能得綏王如此讚賞,岳父今日定然高興,但也不是?小婿非要掃岳父的興致,而是?小婿認為岳父高興得太早……”他勾了勾唇角,“綏王要報國之詩,這便是?命題,是?在給岳父機會了,就是?不知?岳父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又會拿出怎樣的詩來,報答綏王殿下這份恩情。”

這話無疑是?七月炙暑的一?盆涼水,兜頭從季雲安的頭頂潑下,澆滅了他一?腔的歡欣鼓舞,以至於原本喜不自勝的情緒低沈了下來,眸色裏帶著?不善:“取仕之詩我並?非不會作,你岳父我年輕時寫得最多的便是?應制詩,得祖父讚揚最多的,也是?應制詩,賢婿不必太過?擔心,岳父既能入綏王帳中,定是?不會負了這份厚恩。”

“是?嘛。”覃晟微微擡眉,於傘下抱了抱禮,“那小婿就恭候岳父的好消息了。”

將近四月的天,細雨如絲絳,打在人肩上,雖不沈,卻泛滿涼意。

待覃晟離開,季雲安的喜悅一?掃而空,只剩一?臉陰鷙——當初把卿蘭嫁給覃晟,不過?是?看在覃家家境還算富庶,而覃晟又是?他的學生,是?奔著?親上加親去的。

季雲安原想著?有家世替覃晟扶搖直上,覃晟定也能平步青雲,可他萬萬沒想到,覃晟還真是?個表裏如一?的玩意,待在僉事這個位置上這麽多年,卻絲毫沒有長進,不說升遷,便是?功績都沒有一?件,當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只能靠家裏的官宦子弟!

季雲安想到這,讀懂了覃晟話裏的那一?絲嫉妒,露出一?聲?輕蔑的笑來,到底是?不如顧青能耐,好歹人家滿身功勳都是?自己一?點一?點打出來的,他覃晟想同綏王說句話,跟凡人想吃仙桃有什麽區別??那是?連顧青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覃晟算個什麽東西?竟也敢說他詩文不濟!

季雲安拂袖而去,一?路快步,卻沒回書房,行至朝垂花門處西轉,穿過?桃林竹橋,進了曾祖的書房小築。

菱角來收碗筷時,季卿語才發?現桌上那碗蘿蔔湯已經喝完了,她想起什麽,隨手掂了掂茶壺,晃晃蕩蕩,果然還有半壺龍井。

她進門時間雖短,但對於顧青的習慣還是?了解些的,這人就不喜歡喝茶,而且今日,顧青自己也說了不喜歡。

不喜歡為何還要喝?

季卿語叫住菱角:“將軍怎麽開始喝茶了?”

菱角怔楞了會兒,才答:“奴婢也不知?……前?兩日,奴婢見將軍買了好些茶葉回來,好幾罐子!有錢也不是?這麽個花法?,三斤的茶葉買回來,怕是?得足足喝上好幾個月,將軍真是?大手筆……”

不喜歡還買這麽多,想來怕不是?自己要喝的……

可這家裏習慣喝茶的,似乎除了她也沒別?人了,季卿語打開茶壺蓋子聞了聞這煮得糟蹋了的茶葉,忽然想起兩日前?她好像也喝過?龍井——

難不成這茶是?顧青買給她的?

……

然後這人又發?覺她不喜歡喝,就沒開口,為了不浪費,索性就自己拿來喝了……

夜裏,季卿語梳洗完,在榻上等顧青回來,專程問了這事。

顧青不知?去了什麽地方,袍子臟得很,光是?抖一?抖,都能瞧見一?層灰,他把衣裳扔進竹簍裏:“下差回來看見茶行順便買了點。”

嗯,順便買了三斤……

“將軍怎麽不同我說?”

顧青脫掉了衣裳,露出寬闊結實的後背:“說這做什麽?”

“自是?會領情,謝將軍好意,叫你不用一?個人吃這麽多茶……”

顧青才明白?她是?知?道了,也沒糾結,說了真話:“不喜歡為什麽要喝?”

可他這麽一?說,卻讓季卿語沈默了。

這話他不是?第一?次說,季卿語也不是?第一?次聽。

他總喜歡同她說這句話,吃飯時是?,喝湯時是?,吃茶時也是?,但季卿語好似也總說這句話,說給卿言聽。

“不要總看父親眼色,錯便錯了,改正?就是?。”

“卿言喜歡下棋,那便去和二哥玩棋,不必總和二姐日日在書房看書習字。”

“想放風箏就去,不喜歡抄經便不要抄了。”

……

她總同別?人說不要做不喜歡的事,卻沒同自己說過?。

可今日忽然有一?個人,也這麽告訴自己……

父親母親喜歡的事,她便去做,從來沒人過?問她喜歡什麽,甚至她自己都沒問過?。她有喜歡的東西嗎?她不知?道,唯一?的喜歡,便是?那句說出了口的才情和學問。她有不喜歡的東西嗎?或許是?有的,而她對這,卻從來很寬容。

可遇上顧青之後,她的每一?個不喜歡,他都能發?現,甚至沒沒等她為難,便把為難的事情化解了……季卿語怔怔然,出神間,又往更深處想去——

所謂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可這贈禮者,是?否問過?收禮的人喜不喜歡玫瑰?

贈向來是?好意,若是?好意卻成了別?人的負擔,是?不是?就不能叫好意了?

季卿語支著?下巴,心想,顧青明明沒讀過?什麽書,卻能懂得這樣的道理,她坐在榻上出神,恍恍惚惚間,發?覺自己竟在這一?刻,對顧青有些刮目相看起來。

她想得入神,甚至沒察覺顧青已經洗完澡了。

顧青拿著?帕子擦頭發?,邊擦邊往衣櫃那處去,不料一?打開,今日草草放進去的被子滾了下來,他只得抱出來重新疊過?。

季卿語見他忙,便讓到了床尾——這便是?他昨日蓋的被子,當真是?小小一?張,看上去只能蓋住肚子,如今四月的天,將近清明了,正?是?乍暖還寒時候,一?不小心就會染上風寒。

顧青疊被子,架勢看著?大,但也利落得很,只是?偶爾展臂時,能聽到一?點骨頭間摩擦的聲?響,季卿語又想到他昨日在美人榻上睡得不好:“將軍昨夜怕是?睡得累著?了,不如按按脖子……”只她還沒來得及說完,就先打了一?個噴嚏,秀氣?得很。

剛想著?顧青會不會乍暖還寒,自己倒是?先寒上了,季卿語有些不好意思?,顧青卻仰了仰脖子:“蓋被子。”

季卿語把被子蓋起來,找補了句:“今日便先不按了,省得真染了風寒,再傳給將軍。”

“傳給我?”顧青把疊好的被子放在床角,季卿語剛好坐在那裏,兩人驟然逼近,“我倒想看看你怎麽傳給我?”

猝不及防,也確實讓季卿語擁著?被子的手一?緊。

顧青盯著?她的眼睛,沒見發?紅,似是?真就只是?打了個噴嚏,他檢查完,本是?要退的,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又不想退了,這人真是?香得很,每日都這麽香。

“每日都洗這麽香?”

季卿語張了張口——

“我也洗了……今日還沒喝酒。”

季卿語聽懂了他的話中意,臉色羞紅。

四目對視,顧青的眼神直接又熱烈,季卿語不懂這人是?真的想試她,還是?真要做些什麽,可她昨日說的不是?假話,被子裏,季卿語的指節微曲,而後緩緩伸出來,主?動抱住了顧青的脖子——

顧青單膝撐在榻上,只有呼吸同她靠近,昨日碰一?下就哭的人,今日主?動摟了他的脖子,溫香軟玉在懷,顧青整個人已經熱了,他連喉頭都是?燥的,只覺得被她的香氣?蒸得厲害,她拍了拍季卿語僵硬的手臂,笑了笑:“你這麽緊張,我怎麽做?坐著?弄?”

這話一?說,季卿語的臉更紅了,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她抱著?人,很為難,但偏偏這種為難的時候,顧青沒有幫她解圍,她輕吐了句:“隨你……”

顧青眸光一?暗。

本想逗逗她罷了,可季卿語這反映確實是?出乎預料,這麽予取予求,任君采擷,自薦枕席的模樣,顧青覺得自己能忍得住,就不是?人了。

伴著?話音,他把手伸進被子,摸到了她的腳踝,把人從被子裏拉出來,扣住一?條腿還不夠,得兩條腿都扣住,放在腰後交叉起來。

距離驟然貼近,溫熱接著?溫熱,熱意漲紅了季卿語的臉,可那人卻尤不滿足。

後腰的地方被人又重又輕地拍著?,還要湊在耳邊小聲?說她:“你別?緊張,不然就太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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