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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燒燈續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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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事還得謝謝二妹。”季卿蘭語氣悠悠,像在說一樣趣事。

季卿語看向娘:“謝我?”

王氏頓了半晌,臉上笑意也淡了許多:“也就昨日的事,是致仕劉大人的長孫劉燊劉公子,今年剛中二甲進士,同你三弟還是同窗。”

既是登科進士,想來這姻緣還是不錯的,可看王氏和季卿蘭的神情,季卿語卻覺得沒這麽簡單——

季卿蘭畏寒,春日的天還抱著湯婆子,她見王氏不願細說,便興高采烈地補充起來:“這劉公子啊去年中舉後,就想到咱家提親,算起日子,那天好巧還是爹的生辰,劉公子少年天才,十四歲便中了秀才,如今登科也不過二十出頭,當真是天資卓絕。這般出眾的人物,還長情不忘,真真是教人心生好感,那日他來,就是想打聽二妹的事。”

季卿語心下一沈,爹的生辰宴,可不就是定下她和顧青婚事的日子……

季卿蘭看季卿語面色不善,心裏高興得很,過去十多年,她幾乎是長在季卿語的陰影之下——她認識的所有人都偏心季卿語,外頭只要一提起季家女兒,第一個想到的人不是她這個季家大小姐,而是那個繼室所出的季卿語,溢美之詞不要錢似的往她身上沾,金石玉器流水似的擡進門,盡是地方官賈為睹佳人紅顏。

她沒有娘,只有爹,可爹最看重的也是季卿語這個商戶女的女兒,就連季家的長子,都未曾得過曾祖的親身教導,唯有季卿語!

她處處針對,想方設法刁難,就想看她蹙眉,可她從不計較,好似什麽都不入心,把她襯得一如跳梁小醜,她真真以為季卿語什麽都不在乎,如那些人說的像高嶺之花,但好像也並非如此,什麽他愛她才情,她愛他學問,在季卿蘭看來,簡直天真爛漫,是個笑話。

活了二十多年,她忽然看清季卿語不過是個笑話,這個結論令她欣悅:“只可惜劉公子年紀尚輕,心底壓不住事,又是第一次吃酒,沒喝幾杯就生生醉倒了,真是白白耽誤了一樁好姻緣。”她說完這句,刻意頓了頓,倒像是才想起來在說什麽似的,合掌欣喜道,“也不算耽誤,如今這樁好姻緣,不就讓三妹撿著了嗎!”

一個“撿”字著實刺耳,季卿蘭看王氏和季卿言一同沈下的臉,愈發喜上眉梢,最後輕悠悠補了句:“所以說,這事啊,還真就得多虧了二妹。”

季卿語坐著,已經很久沒有覺得難過了,上次,似乎還是和武令儀說話的時候——

如果這時,劉燊站在季卿語面前,她一定會覺得熟悉,當時她和武令儀一道去正苑偷看顧青,劉燊就剛好坐在顧青旁邊,就是那個吃飯模樣和顧青天差地別的白面書生。

他們曾經,真的很近……

季卿言走在季卿語身邊,她雙手背在身後,語氣輕快:“二姐成親那日,劉家夫人也來了,她同娘說劉公子因為耽誤了時機,一直郁郁寡歡,定親之後,城中又總有風聲說二姐你所嫁非人,劉公子便把這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他原覺得自己功課不紮實,想著再學幾年,先成家後立業,這事一出,不過十日,劉公子就背上包袱赴京趕考去了,可能是情場失意,科場得意,沒想到一擊即中,登科中榜了。”

她說得風輕雲淡,像在說別人的事:“那日劉夫人看見娘就上來道謝,後來仔細一問,才知劉公子是暗戀二姐。這事被爹知道了,爹就同劉大人說家中還有一個小女兒尚未出閣,性子模樣倒是與二女兒別無二致……劉夫人把我叫去說話,回頭問過劉燊,他家就來提親了,也就是昨日,爹已經同意了。”

姐妹二人站在廊廡上,久未說話,今日的風頗高,把薄陽吹成段,破碎又明媚,季卿語看著廊下蘭花,問:“那你呢?你怎麽想?”

季卿言喊了她一聲二姐,又重新撇開頭:“我是真的想嫁給劉公子。”春風微浮,揚起佳人鬢發,兩張相似的臉故作雲淡風輕時,連眉頭都皺得一樣,“我沒覺得自己是在你身後撿東西……”

季卿語呼吸一蹙:“你若不願,我去求爹……”

“我說了我是願意的。”季卿言又一次肯定說,“二姐,我同大姐不一樣,我從來不嫉妒你。”

“你從小就比我懂事,我以為你是姐姐,所以如此,但後來我發現並不是所有的姐姐都這樣……爹不喜歡娘,小時候,你出生,爹都沒來看你,娘一個人抱著你在房裏哭,你也就隨了娘,愛哭,但只要爹在,你就不哭了。爹叫你笑你就笑,爹不喜歡的事,你從來不做,從小我們學規矩,你永遠都是學得最快,做得最好的那個,就是被人誇了也不敢高興,因為爹說你這叫謙遜,善養浩然之氣在心,那些大人的不喜歡還沒說出口,你就已經改了,在我還只會犯錯的年紀,你就已經學會了怎麽討人歡心。”

季卿語不喜歡聽人說這種,好似她這些年過得很苦,沒有一日是開心的,但她卻又反駁不出一句。

“但你從來不會那樣教我,我每次做錯事,問你會不會惹爹生氣,你總告訴我不要看人眼色,錯就錯了,改正就是,你還總跟我說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必日日都跟你一起在書房看書習字,我小時候想爹,你就早早起來給爹煮湯,把爹哄高興了,爹就會來院裏看娘、看大哥、也看我。”季卿言平了嘴角,“我從前不懂娘為什麽一有事就找你商量,明明我也是個大人了,但現下我好像知道了,我同娘都很依賴你……”

季卿語目光落在遠處,定定出神,不知怎麽,眼前浮現出王氏的臉,印象中,娘總是皺著眉,面上總有愁容,她擔心這事、驚憂那事,每有苦痛,細說起來,也總是掏心掏肺,卿言忽然這麽說起,季卿語才恍惚發覺,原來這些年,她都是這樣過來的……

“因為魏家的事,爹爹不高興,那是我第一次見爹對二姐生氣,娘每日擔驚受怕,卻沒什麽主意,最後,還是二姐你提出上嚴明寺悔過。嚴明寺那麽遠、那麽清寒,可你一說,爹娘立馬就答應了……大姐總說爹娘偏心你,但卿言覺得,爹和娘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疼你……曾祖去後,家裏一日不如一日,祖父涉案受牽,被貶雲陽,一生的希望都寄予在爹的身上,可直到祖父去世,爹還是宜州六品通判,爹想遷官,他讓你嫁給顧將軍,你就嫁……”

季卿言微微側頭,有些不明白:“你同我說是為了還江大小姐的恩情,可為了一點恩情,二姐就敢忤逆爹爹的意思,但到頭來,婚事落到自己身上,卻沒了二話。”季卿言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去看季卿語,“二姐,寬於待人、嚴於律己不是這麽用的吧?”

她微微勾唇,可剛笑到一半,忽然又斂去了笑容:“門戶聯姻本就尋常,氏族女子哪有什麽紙短情長?如今季家式弱,只能如此,大哥二哥仕途不順,三哥尚且年幼,劉大人雖已致仕,但門生頗多,劉家家世不錯,劉公子已中進士……我已經長大了,姐姐一聲不吭扛在肩上的責任,我也想分擔一點,我不想姐姐嫁給顧將軍後,還要為爹爹的仕途操心,卿言也可以。”季卿言重新笑起來,這回是真的在笑,“而且我見過劉公子的,他人不錯,玉樹臨風,相貌堂堂,溫文爾雅,比顧將軍好多了。”

季卿語看著她,忽然覺得她們二人何其像,表面溫順,什麽都可以,但實則卻是最驕傲的那種人,卿言知道季卿語喜歡讀書,身上帶了點讀書人的清貴,不可能張口去問顧將軍要什麽,將自己擺在案板上任人挑揀,她想寬她的心,季卿語又如何不是?她搖搖頭,也笑笑:“顧將軍挺好的,不比劉公子差。”

這日用過晚膳,季卿語和顧青便要回府。

王氏和卿言來相送,幾人戀戀不舍地說些體己話,顧青遠遠在一旁看著。

“進了顧家的門,就好好同顧將軍過日子,我聽菱書菱角說,顧將軍還是挺好的。”王氏原本已經被季卿語的兩個小丫鬟說服了,但現下看到顧青的模樣,那些天上有地上無的好話一時間又忘了七七八八,這人當真跟她想的一般,光是影子就能把卿語遮得嚴嚴實實。

季卿語不知王氏心裏的糾結,只同卿言說:“在家好好聽娘的話,快要嫁人了,莫要到處亂跑。”

“知道了二姐。”季卿言仰起下巴,又成了那個活潑模樣,好像下午那個同她說自己已經是大人了的不是她一般。

王氏瞥了顧青好幾眼,才想起要緊事:“娘給你備的嫁妝,都看了嗎?”王氏到底出身富賈,傍身的東西不少,但大多留給季卿語和季卿言了。

季卿語如實說:“還沒來及得看。”

“那你回去好好看看,除了一些地契田契,最重要的是一個綢緞鋪子。”

這個綢緞鋪子可以說是王氏所有陪嫁裏,流水最多的,但卻不全是王氏做主,背後真正的老板,是王氏的妹妹,季卿語的小姨。

這個小姨是跟著王氏一起從雲陽到宜州來的。王家心疼女兒,怕女兒遠嫁無依無靠,就把鋪子開到了宜州來,坐鎮宜州的便是這個小姨,做生意好不厲害,一手算盤打得爐火純青,江湖人稱“王算娘”。

因為嫁給季雲安的緣故,王氏不怎麽敢跟家裏來往,一些鋪子,都是交給這個小姨去打理,流水和銀兩雖是進的季家口袋,但卻不敢隨意到季雲安眼前晃。如今季家沒落已有征兆,季雲安花在各處的銀兩滾滾如流水,若無王氏支撐,早已捉襟見肘,何談什麽升官?當然,這些也是不可以拿到明面上說的。對外,季家一直在做筆墨生意,聽著文雅,也符合季家身份。

但現在不一樣了,季卿語嫁了人,還不是個讀書人家,這就方便許多。

“那鋪子我很多年沒過問了,一直都是你小姨在打理,但這些年分的銀兩一年比一年少,一問便說是如今的生意不好做……你若有空,就去看看什麽情況。”王氏說著,頓了頓,“要是不能去也沒事,咱家也是有錢的,不缺那幾萬兩銀子。”

王氏也不敢說太多,快快說完嫁妝的事,就催他們上馬車,怕顧青在一旁等得不耐煩。可她剛一催,又看到季雲安催促的目光,王氏閉了閉眼,又叫了季卿語一聲。

季卿語回頭,有些匆忙,手指不小心敲到車廂,一下子紅了起來,痛感襲人,只她面色不變,疑惑地問了句:“娘?”

王氏小聲問她:“你跟顧將軍……有沒有?”

季卿語怔了一下,只覺得四目睽睽,晃過神來,也不過點了頭。

王氏一下子心累起來,揮了揮手:“回吧回吧。”

顧青跟在季卿語身後,剛一靠近,季卿語便聞到他身上有淡淡酒氣,雖然不重,但她不喜歡,季卿語屏住呼吸,就要往馬車裏去,只見顧青面無表情,飛快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季卿語心下一驚,這麽多人!

如今夜色正黑,也不知被人發現沒有,但又不好直接掙開,教人看他們熱鬧,小聲問:“怎麽?”

顧青吐了一口濁氣,臉有點黑:“磕紅了,沒發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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