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4章

關燈
他們確實也摔倒了, 不過是倒在祭臺前,最後一眼的萬丈高空是破出幻境的路。

尤各藍去扶雁洄,春巫則拉起阿戊, 不知道外面時間過去多久,他們一時也站不穩, 雙腳僵硬。

過了片刻,腳仍有麻感, 但雁洄能站了。此時日頭將傾,真實世界才過了半天,她心中不免悵然。

“尤望雲已得到接引,執念已了。”

尤各藍的這句話, 將此程劃上完整的句點。

回寮棚稍作休息, 雁洄和阿戊告離。

尤各藍有話要跟雁洄說,春巫看眼阿戊,“我們先出去吧。”

寮棚內,雁洄坐著,尤各藍彎腰摘掉雁洄發絲裏的碎葉。

“雁洄。”

“嗯。”

“你在幻境裏看到了什麽?”

雁洄說:“看到尤望雲訂婚, 和瑤寨覆滅後的五年。”

頭發變順變幹凈了, 尤望雲在雁洄面前坐下, “都是年輕時的畫面嗎?”

“是。”

尤各藍嘆道:“巫境是降女的臨終遺言,在巫力消散前才能書寫, 巫力過早消失,除了受重創,就是施了掠奪的巫術,遭受反噬。”

精神長期緊繃, 雁洄語氣也遲緩, “你的意思是……阿戊之所以會醒來, 是……”

“是尤望雲奪取了他人的生息。”

在當時的環境,雁洄不難猜出,那個‘他人’代指誰。她略一思忖,“春巫

麗嘉

一早就知道了嗎?”

“嗯。”

所以初次見面的跋扈,和剛才特意讓阿戊避開,都是因為這個原因。雁洄明白她們的用意,說:“謝謝你們。”

尤各藍擡手,笑著將雁洄垂下的發捋到耳後,“雁洄,你是個好姑娘。”

雁洄看向她,眼睛迷茫,“我……好嗎?”

“是呀,”尤各藍又說,“我替你編個辮子好嗎?”

雁洄梗著脖子點頭,尤各藍跪起身,俯腰過來攏起她的發。

尤各藍年紀也不大,可能是修慈悲,姿容氣態祥和,讓人想親近。她以指作梳,輕柔地梳理雁洄的頭發,雁洄身心忽然就松了,隨之而來的是覆雜無力的認命感。

雁洄忍住眼睛的酸澀,“我可以抱抱你嗎?”

“當然啊。”

她伸手抱住尤各藍的腰,好溫暖,好柔軟,母親的懷抱就是這樣的吧……

回到地蘇,天已經黑了。

漁具鋪的榆木門上有留言條。

青苗:初一那天我過生,想請你來吃飯。

高訪:哪去了?

林為寧:已征服吞榜,下一步九頓,三千塊聘你陪同。有空給個準話。

高訪:走了三天,也不替你家貓想一下。

撕下門上的紙條,雁洄看眼青苗的家。

離開地蘇這幾天,浮生若夢,雖然也驚險,但總是被推著前進。

現在回到地蘇,這條路,仍需自己走下去。

夜幕深深,雁洄忽然喊:“阿戊。”

“嗯。”黑夜裏阿戊熒亮的眼睛,目標明確。

“回家了。”

吱呀——沈舊的木門敞懷,迎來重逢的腳步。

餵過白鱔,洗完澡,雁洄坐在書桌前繼續拆信件。

窗戶開著,傳來一聲舒懶的喵叫。

回來的時候沒見到貍花貓,現在聽到聲了,雁洄走出院子去尋,在阿戊的臂彎發現了它。

貍花貓是公貓,兩個同性在親熱。

“喵喵,過來。”雁洄發出嘖嘖的聲音,試圖誘它過來。

貍花貓耳朵一聳,又歪下腦袋,慵懶地蜷成一團。

“阿戊,我才知道它為什麽這麽喜歡你。”

“為什麽?”阿戊問出了幾許深意。

“因為它是我五年前在鬼喊谷撿的。”

阿戊俯身放下貓,貓又踩著步子去到雁洄跟前,討好地貼貼。

“雁洄,你給了它一個棲所,它一樣喜歡你。”

“悖論,你才是它的第一順位。”

阿戊平淡的語氣忽轉,“不是悖論。是真的。”

黑夜也淡化不了他認真的目光,雁洄轉身,咕噥道:“算了。”

其實也不得不承認,某些關系起由,玄乎得很。

想起要補充水洞資料,雁洄從書架末尾的位置,抽出自己的筆記本。回身擱桌面,看到阿戊正站桌後,低眼掃視信件。

上面的字體是繁體字,他應該認得的,雁洄指床前,“那兒有椅子,坐著看吧。”

說完,雁洄伏案記錄五海瑤裏的水洞資料,寬深、暗流走向、廊道位置及尺寸。

耳邊翻頁聲輕且緩,雁洄側了眼光,發覺阿戊坐在她右手邊的位置,書桌的短邊那裏。

阿戊察覺視線,放下書信,“是我吵到你了嗎?”

搖頭,雁洄沒說話,移動了下電筒光源後,埋頭寫字,畫測繪圖。

圖是簡圖,不需多好看,但要寫實,塗塗改改畫下來,耳朵自動忽略了微微的翻書聲。

雁洄畫累了趴桌面,游離的目光就對上阿戊的眼睛,一秒的凝滯。她閉目,“幾點了?”

“將要淩晨。”子夜時常聽到一種鳥啾,所以阿戊能確定。

“哦……”

過了一會,雁洄始終閉著眼,面色倦倦的,呼吸輕勻。阿戊將信件放好,起身走去關窗,他腳步放輕,離開居室。

門闔上。

雁洄睜眼,那一沓信件就擱她手臂旁。他翻閱了她看過的信件,停在1970年七月的這封信,上面的內容有關於她。

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似有似無能聽到喜樂聲,雁洄驚覺今天已是初一。慌忙起床,拾整完後她走去青苗家。

院門開著的,院中擺了幾桌,坐滿了人,劉化荷的身影穿梭其中招待。

雁洄在門口猶豫了會,劉化荷看到了,去告訴青苗,青苗撇下客人去迎雁洄。

“雁洄,你怎麽不進來?”

聲一出,將院中的動靜吸引過來。

各色人面都有。

雁洄心明,婉拒道:“我來是感謝你的邀請,今天有事,不能吃飯了。”

“沒事,等你閑了,我再找你。”懷孕站不得多會,青苗雙手撐腰上,肚子滾圓滾圓。

雁洄沒見過這麽大的肚子,真的像一顆撐脹皮的荔枝,多留意了兩眼。

恰巧在胎動,青苗握住雁洄的手,問道:“孩子在調皮呢,你要感受一下嗎?好奇妙的。”

後面幾米遠的農嬸,欲言又止。

雁洄看到了,也知道青苗能光明正大地邀請自己,是得了批準的。於是手落到圓圓的肚皮上,輕撫著,感受到緊實的皮膚下是怎樣的活力。

“他們很健康。”

青苗笑得瞇了眼,“可有力氣了。”

雁洄點頭,一樂,“嗯,能量巨大。 ”

形容有趣,青苗被逗得嘻嘻地笑開。

做了母親,承擔起偌大的本能,其實還是個小女孩而已。

雁洄也跟著笑,黑白分明的眼裏多了絲柔軟。

回漁具鋪,開門做生意。

下午的時候,雁洄關門,和阿戊坐車到鎮上。

“今天初一,要到寺廟捐香。”雁洄點明此行。

熱風吹拂,陽光也烈,沿路風景刺目。阿戊半低眼,輕頷首。

“你要有心理準備。”

阿戊撩眼看去,目色不解。

雁洄說:“要有走同一條路的心理準備。”

阿戊笑了笑,那般深以為然,“從進入幻境,我們走的就是同一條路了。”

下車時碰見高訪。

“我就說你沒有動靜,只能是自己來了!”高訪一副了然。

“有什麽事?”

幾天不見,出口就傷心,高訪幽怨地瞟眼雁洄,“我等你好久了。”

“我知道,你有事找我,然後呢?”

“你這人真是……”

雁洄沒朋友,多數只跟高訪接觸,高訪心裏想,他們都算挺好的關系。現在多了個阿戊,三人行,必有排擠,而他就是被排出去的那個。

阿戊不知道在看哪裏,高訪翻他後背一眼,白眼還沒收,他猛又轉過身,剛好抓個正著。

高訪僵硬地扯嘴角,說正事緩解尷尬,“我最近要帶我媽看病,沒空到你那,備好的貨放老地方了,你自己去取。”

“我知道了。”

高訪走後,阿戊說他看到個熟人。

阿戊能認識幾個人?不就是雁洄成日查的那幾個,她當下反應:“在哪?”

從離開的路線看,是去車站。

這都要到晚飯時間了,農植龍不陪青苗過生日,去哪呢?

雁洄和阿戊跟進候車廳,有一輛去縣城的大巴準備出發。

落照斜了,大巴裏亮著燈,車窗幾凈,映出清晰的內部。

雁洄掃一眼,在後半截車位看到個人,說奇怪也不奇怪,只是心思太明目張膽。

阿戊也看到了,除了農植龍還有一個人,他們坐靠一起,有說有笑,那樣的眉眼情愫,不會是在這樣的關系。

來自於保守年代,阿戊真的不懂,視線轉到雁洄,她神色平平,是見過還是知情?

“阿戊,我們走吧。”

他們前腳離開車站,大巴後腳駛離。

寺廟遠離街區,位於鎮郊的樹林裏,走到時天色已昧。

樹林幽靜,古樸的建築,昏暗的視覺,形成了更肅穆沈厚的氛圍。

然而雁洄推開寺北小門,長明燈此起彼伏,火光燒透她的身體,鋪出焦黑獰厲的牌位。

一燈一牌位,數百之多。

阿戊註視著,眸中似縱了火。

雁洄走進去,撚香點起,拜身,立香。

“這些都是死在異鄉的客,無名無姓,沒有來路。”

多數牌面是空的,僅有小部分寫了姓名,阿戊隱約懂了,“取其血肉,供他去路。”

雁洄不想承認,語帶嘲諷,“去路一說,非真非假。”

她步步靠近,腳下如火照之途,“很多事,究其根由,也非善非惡。”

在這皆鬼的黑夜,照亮了所有的,都成了溫柔的形容。

跟寺廟的主理人交談幾句,捐了香火,他們又去了雜貨鋪。

老者已經收了一部分攤子,雁洄借電話撥給林為寧,約好時間去九頓。

將通話的錢給老者,他接過了,費力地擡起僵老的腰,“小丫頭,一定要去九頓嗎?”

“是。”

老者聽了,渾身不住地發抖,連眉角的痦子似乎也在抖動。他不再問,繼續埋頭收拾自己的攤子。

阿戊看老者,又看雁洄,他不知道自己的眼裏多了別樣的感情。

瓦壇放置在雜貨鋪,找了輛車,阿戊搬上去。

上車離開。

雁洄目視前方,阿戊最後回首——雜貨鋪有個掛架,老者伸手去勾頂上的貨品,身體靜成了一條破布。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