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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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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輕裝上路, 雁洄只帶了潛燈磷粉,也沒想到會出現這個插曲。她列出用品單,讓春巫去備全。

“好!我這就去準備。”春巫意外雁洄行事這麽果決, 不由改觀,欣然答應。

春巫走後, 雁洄拿出隨身帶的蠶絲,撿了一顆圓潤的石頭, 綁好,踢開巖壁上的藤蔓。

“我們再想其他的辦法。”阿戊拽住雁洄。

雁洄推開他的手,小心地跳到階石上,“水底應該不深。”

“那是個未被記載的水洞, 危險無法預知, 別去。”

“阿戊,”雁洄扭頭看他,“你真是矛盾得可憐。”

阿戊張口,不知該怎麽接。

雁洄撲哧一笑,逼視他, “你在怯什麽?”

“是怯越近的真相, 還是怯利用我去跟春巫交換的, 那點愧疚心?”

晴光瀲灩,她笑顏太艷麗, 眼裏卻帶著明晃晃的挑撥與狡猾。阿戊胸中一窒,沈了目色。

“你的身體至多撐三天,我們沒有時間了。更何況你以為線索斷了,我們安分就能安然了嗎?”雁洄剖析處境。

阿戊歉聲:“對不起。”

雁洄撇開視線, 轉身道:“別說對不起。選擇的路, 就一直走下去, 無論對錯。”

石階高低懸差,雁洄又是滑落又是跌爬的,終於到離水面最近的地方,她扔下石頭探水深。

估算深度,不超過三十米,尚在掌控之中,就是預測暗流是個麻煩活。

雁洄收蠶絲,手腕纏上藤蔓,借力跨上一個石階。也因此對上阿戊淺淡的眼睛,他探身將手伸下,“我跟你一起入水。”

擡手握入他掌心,雁洄看到他眼眸中自己微揚的嘴角,哼道:“你有那個本事麽?”

阿戊說:“有。”

手被包裹得很緊,仿佛溫熱,雁洄忽而笑開:“那你可得記好了。”

“我會記得。”

春巫拿來一堆物品。

挑了繩索出來,再將一把匕首交給阿戊,雁洄指揮春巫,“先放著吧。”

大小都有十來樣東西,就取兩個?春巫狐疑地放好。

雁洄找樹掛繩,並從腰間抽出匕首,砍斷擋事的枝杈。

手中匕首鋒利,指腹輕劃,便能見血色。阿戊無聲地笑了笑,視線追隨雁洄,身體裏忽湧出一絲渴望。

牽引繩綁好,阿戊抱繩放在石階,雁洄沒有系,而是把腳放水裏適應水溫。

“水面的漂浮物太影響視線了,春巫你有辦法嗎?” 雁洄仰臉問。

“當然!”

春巫站岸上,五指並攏於眉下,垂眼念巫。不過片刻,她雙目倏睜,風繞集於她身周,旋成勢瞬移至水面,將落葉掃蕩開去。

水質沈澱般變凈,能見度高了。

雁洄誇道:“有些本事。”

垂手,風勢立消,春巫驕傲地昂首,“我可是五海瑤的春巫,專咒祈術,最擅馭風祈澤。”

雁洄再順勢地恭維。

春巫很是受用。

待小腿漸漸升溫,雁洄打開潛燈,並身落水。

阿戊問:“不系繩嗎?”

“不會下很深,我先去探水洞構造。”雁洄雙手劃過水面,說完,頭臂埋入水裏,就消失了。

春巫沒有像阿戊那樣註視水面,掐算時間,而是盤腿而坐,臂彎擎一面小銅鼓,目中空洞入定。

三分鐘後,雁洄出水換氣,說:“洞壁沈淤比較重,洞穴整體呈長條形,我隱約看到多枝岔道,還要再確定。”

“那牽引繩呢?”阿戊又問。

雁洄一面劃水,一面撥開沾在臉龐的發,嘴唇凍得紅紫,“繩索會割下淤泥,影響視線,暫且不用。”

雁洄深呼吸憋氣,潛入水後,阿戊也隨之跟上。

像早預料到,雁洄回頭看了一眼,隨後稍放慢游速。待阿戊並游過來,一同向水底潛去。

前段水質還清一些,能有效地避讓突伸的石芽,游過三分之一深度,地下河水映射洞壁,呈現出渾黃色,能見度不足兩米。

阿戊超前半身,常會不小心被石芽勾掛,這時雁洄就會朝另一個角度通過,他再脫身潛進。

這樣一前一後的身位配合,確保了下潛速度,也相安無事。

燈光照射中,微塵水生物懸浮,目視無邊際,人如飄在虛空般渺小。

水底的聲音只有嗡嗡咕咚,常有魚游過,又被驚走。

前面是一道橫彎,巖壁隆翹,雁洄提示阿戊打水動作收緩,踢小蛙腿前後並進。

游過橫彎,直下幾米,再不見魚蹤。

潛燈掃過之處水流紊亂,灰塵暴散,猶如小型沙塵暴,卷吸著他們的身體。

視線受阻,但循著暗流交縱的終向,四道岔洞終於出現。

為防卷進暗流,阿戊攀臂扣緊衍出的石芽,另一手臂則勾住雁洄的腰。他力放得恰當,既不拖累她的行動,也打碎了渦流吸力。

雁洄衣擺蕩動,頭發也被“吹”亂,為摸清渦流的底,她從口袋裏撕開一把磷粉,靜靜觀察。

磷粉散發熒光,瞬息被水流混絞在一起,再分別被南、北面的兩條岔道吸走,一張忽明忽暗的地下河排洩系統圖在雁洄眼中浮現。

下游難成水量劇變型水洞,她猜想,也許與瀑布沖刷淘蝕地底裂隙有關,所以與這段暗流產生了水力聯系。

時間差不多了,阿戊收緊手臂,提醒雁洄返程還需時間。

雁洄豎起手指,再一分鐘就行。洞底崩塌的巖塊堆積,她看出些異樣,想去探探。

雁洄傾身雙臂推水,阿戊倏一收臂,將她拉過來,牽起她的手攀緊石芽,他自己則背貼巖壁避開渦流。

水裏說不了話,有的動作靠猜,有的也是默契養成。

雁洄知道阿戊的目的,沒有冒進地跟去。她靜下來調節肺壓,以延長閉息,潛燈一直跟著阿戊。

光影裏似乎卷起幾條拃長的生物,蠕動在暗流中,還未看清,突然被洞道迅速伸出的黑影攫取。

剎那都消失了,是魚嗎?

琢磨的當口,阿戊已往回游,雁洄抻長手,等他握緊,便重蹬巖壁。借助勁力,兩人雙腿快速打水,迅速上浮。

水面嘩地一聲響,雁洄甩著發出水,仰長脖子大口吸氣。

春巫不知道幾時站到了石階上,松了口氣。

雁洄游過來,撐手在石階,春巫剛想走下去拉她,後面的阿戊已經托起雁洄。

兩個人坐石階上歇息。

甫一接觸幹燥的空氣,雁洄渾身抖了抖,不停地搓手臂。

“餵!接住!”

扔下來兩張小蓋被,阿戊伸手接住,替雁洄裹上。

之後,春巫念了串巫言,雁洄身上的陰冷感立即消失,她高聲道謝。

春巫難得地解釋:“水裏溺過動物和人,你身上沾了死息,驅散後就好了。”

雁洄問:“什麽是死息?”

春巫說:“生命隕後的殘念,會隨著時間消逝。”

就跟人死後會發生動作,會哈出短詞,俗稱的有口人氣,人氣一散就真的歸無了。

休息好了,雁洄問阿戊,“洞底有什麽?”

“南北岔道中間堆積著白骨,因為水質不凈,被淤泥蒙蓋。”

“能預測洞徑嗎?”

阿戊側臉看雁洄,話語凝滯在她因體溫回暖而紅艷的唇色,他感到無名的躁動,站起身緩和。

“容一人闊綽,兩人並潛擁擠。”

雁洄起身說:“再降一條繩索。”

阿戊去找樹系繩,系好後,來到春巫面前,“水底暗流覆雜,雁洄一人撈屍分身乏術,所以我也要一並入水。在突發情況下,牽引繩就是逃生指引,能否請你護我們一線生機?”

合情合理,春巫應承,並說:“先前我用溺亡者的遺物施了咒祈術,追蹤到微弱的死息,定在南向。”

雁洄聽後,道出自己的猜想,“按暗流軌跡來看,在洩水口與進水口的水流對沖之下,屍體或許落在南,也或許落在北。”

她說完,將兩條繩索都交到春巫手上,“我還有件事不懂,你說你們一族遵循‘取與‘行則,假如我為撈屍而死,你還會覺得這是對等的嗎?”

春巫誠實回: “‘取與‘既了,如出意外那也屬你的命數,與我五海瑤無關。”

“哦~”雁洄輕笑,“你們巫覡的‘取與‘我不太懂,但外界傳習的是因果承負,現在你握了我的牽引繩,我們之間是不是就有了某些意義上的回向?”

春巫皺著眉品這番話。

雁洄低頭在腰上系繩索,擡頭時觸到阿戊的目光,在彼此臉上看到會意的表情。

臨下水前,雁洄朝春巫揮手,“我們的‘果‘就握在你手中了,可要目不轉睛地盯好了,不然……”

她頓了頓,臉上綻開個蔫壞的笑,“不然出了意外,因果不了,將有違於五海瑤的行則,也有失於你的巫德。”

說完,和阿戊相繼跳水。

春巫臉皮抖了抖,後知後覺地被算計了,她氣樂了,最為寶貝的巫器銅鼓也隨意一放,雙手緊抓住繩索。

她就不信了!輔以咒祈術,還能讓人在自己眼前出事!

再次入水,直潛至彎道,一條魚也沒遇到。

雁洄讓阿戊先下,自己在後整理牽引繩,盡量不要剮蹭巖壁。完畢後,她伸膝展臂,游過隆突的洞道。

燈光晃在渾黃的水中,臉側忽滑過一段金線,十來厘米長,扁體無骨。燈影一偏的同時,雁洄瞬間反應側轉身,揮出匕首。

砍成兩半的軟體各自奮力地撲動,血液從傷口不斷析出,又頃刻被水消去。

金線蛭生命頑強,可斷首再生,好藏於石縫,喜群居,見血方死!

這玩意單看不可怕,但一出就是成群,且見血是死也不松口。

雁洄趕緊去尋阿戊,不料阿戊也在找她,兩個人臉色都有點難言。

背靠背保持浮力,潛燈掃過四周,巖壁密密層層吸附著條狀物體,漂擺著,型如一面面金邊旗幟。

四面蛀滿,黑壓壓覆頂,毫無空隙!

之所以沒見到其他魚類,是因為這結群的金線蛭嗎?

雁洄還在想辦法,阿戊已經拉著她上浮,倉促間繩索轉動,刮落淤泥。

視野裏黃濛濛一片,兩人都不敢妄動。

雁洄緊握匕首,潛燈迅速掃著。

光影裏的微塵漸被吞噬,黑點越來越清晰。

天啊!金線蛭密密麻麻地從巖壁和上方彎道圍湧過來,烏泱泱蠕動一片,頭皮都要炸了!

無法進,雁洄和阿戊游動著退後,背部已經感覺到渦流的攪動。

前有金線蛭群,後有暗流,他們被逼著懸浮在夾縫中。

阿戊換身位,改為並肩,抓緊雁洄手臂。他下頜一揚,指身後:可暫後退,待破了金線蛭的包圍,再快速升水。

雁洄明白他的意思,即使被暗流吸走,兩個人並立根本卷不進洞道。

兩人持刀於身側。

雁洄吐出一串水泡,穩住情緒,推水開刃。

只見血色漫開,與淤沙融合到一起,水質更渾黑了。

金線蛭成群的往上撲,阿戊和雁洄出刀砍落一只又一只,不忘時常變換身位,避免被金線蛭吸盤粘上。

一旦見人血,它們會更瘋狂!

殺得越多,兩人的手抓得越緊,同時也被層出不窮的金線蛭給逼進渦流裏。

暗流交縱洶湧,已經讓他們無法保持中性浮力,身體被翻轉,被吸進暗流軌道。

潛燈的光線亂射,視線翻覆間,阿戊看到了深黑的洞口,他當機立斷放開雁洄的手,但雁洄又反手抓住他,兩人先後被卷了進去。

刀尖戳刺石壁的震動,帶出一串串水泡,咕咚咕咚地回響在黑暗的洞腔內。

所幸反應夠快,匕首嵌在石壁,阻了他們被卷進裏面的速度。

身在裏面,可以感受到湧流是一陣陣的。

待平緩,他們便拔刀往前插,腳撐蹬洞壁,一點點往外退。

急湧時暫停,但也發現腳底觸感不同。

兩人同時向後看,燈光打去,洞壁下方卡住了一具屍體,身著五海瑤的裳苛,腐爛的臉上露出碩大的兩個眼窟窿。

雁洄和阿戊視線交會,達成共識。

現在不是撈屍的時候,湧流一緩,他們又繼續往外退。

終於看到洞口了,洞腔中忽傳來嗚嗚的響聲,層層遞進。

雁洄分辨聲音,到底是紊流所致,還是耳壓所產生的?閉息將盡,她悚然一驚,這一連串的危機才過去幾分鐘。

洞腔內恍惚飄散著熒光,潛燈一打,又沒了。

岔洞外,已經看不見傾壓的一片。

金線蛭去哪了?

自然界弱肉強食,生存規則是刻在基因裏的,能讓其他生物規避的,必然有更危險的存在。

雁洄倏地向阿戊撲過去,握住他的手腕朝後出刀,鈍澀的手感分明是刺到了什麽。

眼前突然一黑,阿戊身體壓近,手一撈,扯動雁洄的牽引繩,並一把將她推出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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