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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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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一個有兩扇門的房間,中間用鐵網隔開。

黎儷在那頭,穿著尖領深v的連衣裙,坦然端姿。

雁洄在這頭坐下,灰樸樸的常服,倒更像是被羈押的犯人。

“你好,再次見面,想不到是在這。”黎儷笑著說。

“你好。”

短暫的沈默後,黎儷笑出一聲,說:“其實,那天過後,我一直在想你說的那句話。”

“嗯?”

“當時你問我,信因果嗎?那刻我是有慌亂的,但是我本心就是從不信。”黎儷說著,看雁洄一眼,見其面色不顯,她坐姿更舒散了些。

“我只知道,這世上作惡的人太多。到此地步,我只是個例,絕大部分的惡人都活得風生水起。”

雁洄聽完,笑笑說:“我也不信。”

黎儷以手支頤,更松散地斜倚桌沿,眉目裏是欣賞。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黎儷了然一笑,“是要問我,為什麽要夥同李昶謀害林為旻嗎?”

雁洄點頭。

“我可以告訴你。他們怎麽問,我都沒說哦。”

“我是先認識的林為旻,因為一份配對的骨髓捐獻文件。那時候我的身體很不好了,我父親積極聯系,林為旻答應要飛往美國配合移植。就在手術的前一周,她突然反悔,說丈夫想要孩子,不能再進行移植,跟我說對不起。是她先置我於地獄的,然後她最愛的丈夫,置她於地獄。”

“後來得知瑞士有更先進的治療方案,可以先延長壽命,等候骨髓配對,我父親就送我去了。我就在那裏慢慢恢覆,恢覆後回國,遇到李昶。他不是想要孩子嗎?只要是他的孩子,誰生都可以。我接近他,與他相處,然後相愛,奔赴,策劃……”

“可是,真的相愛嗎?”黎儷自問自答,“他心裏對林為旻的死有芥蒂,他和我也走不長遠,她的屍體,也就是他安心的一個慰藉而已。不過也真奇怪,是他一手造成林為旻的死亡,到頭來,竟還要用她的屍體去償他的罪惡。呵呵,李昶未嘗不殘忍,於林為旻於我來說。”

“哦,還有,我已經找到合適的骨髓了。”黎儷的這個神情,真的是將好消息分享給朋友而已。

雁洄說了句“恭喜”,起身巡看房間內的擺置,她說:“我不會告訴第二個人。”

黎儷笑得無謂,聲音微帶感慨,“雁洄,我真後悔,後悔沒有早點認識你。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我們應該能成為朋友。”

高訪的出現,終止了這場相談甚歡。

黎儷被公安押走時,向雁洄揮手。

高訪看到了黎儷手臂內側的淤紫。

送雁洄離開派出所,走在街道,高訪說:“黎儷的身體條件不適合收監。”

雁洄問:“什麽意思?”

高訪嘆聲:“雁洄,這個世界的玩法掌握在少部分人手裏,其餘螻蟻一般的人的一生,都是被莫名推搡著前行的。待哪一天行不動了,是峰谷或懸崖,那就是你的墳墓。”

雁洄坐上回家的車,在丁字路口的交匯處,一輛進城巴士掀起黃土漫天。

開鋪到下午,還不見阿戊蹤影。

貍花貓自在地從院子睡到鋪門口,又從鋪門口轉到鋪裏,在雁洄腳邊纏來纏去,軟綿地喵叫。

阿戊幾乎快天黑才現身,整個人有種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疲憊感。

“去哪了?”

“貍花貓白天咬了鄉民的雞,我從櫃臺拿了錢,去找人賠。”

雁洄揪起貍花貓,扯它貓耳,“我就說你今天這麽粘人,是知道錯了啊,跑我跟前討好來的……”

雁洄罵了幾句,貍花貓聽懂了似的,叫喚兩聲,不甘地跑出去了。

阿戊說:“我進溶洞了。”

“等等。”

阿戊停步,“怎麽了?”

雁洄來到阿戊面前,微微踮腳,擡手將他歪斜的領口捋平。

“去吧。”

街道人息寥落,公社的燈還亮著。

扶農伯進了辦公室,農植龍關好門,遠遠地候著。

“真的要把單方交給她嗎?”

“她再次找到你頭上,其實就將我們幾人都算進去了,不管怎麽造假,她已然不信。”

魏鞏義不想終日活在恐懼中,問鄉長,“這樣只能暫時拖住她,難道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嗎?”

鄉長冷哼,香煙的煙霧從口鼻噴出來,“三年前你早幹嘛去了?”

三年前……當雁洄拿捏藍鈴,威脅魏鞏義時,他確實說出是鄉長指使的這個訊息,但是重要的一點沒露。後來魏鞏義等著雁洄來找他,但是她卻突然消失了,他們之間再沒交集,所以這件事便一直隱瞞。

魏鞏義怯怯地看了鄉長一眼,咽了口唾沫說:“看在姐姐和孩子們的面上,也看在我盡心盡責為你辦事的份上,就請救我這一次吧。”

鄉長的妻子和魏鞏義的妻子是堂姐妹關系,兩家的孩子也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就連魏鞏義的那門好親事,也是鄉長拉攏來的。

魏鞏義打蛇打七寸,鄉長有一張慈和的臉,對於家人是真的疼愛,但是向外就是另一個極端。

“呵!”鄉長冷笑,洞悉一切的眼神,令魏鞏義冷汗直發。

“水利工程在建,雁洄握有地下河圖,免不了還要摻雜上地質隊,來!你給我出個主意,怎樣才能正當地除掉她?”

顯而易見,魏鞏義出不了這個主意。雁家在地蘇的影響力巨大,況且她也沒病,像以前那樣下藥不可行。

“那……到底要怎麽辦?”

農伯垂著眼,無聲無息地存在。

幾十年的煙癮,鄉長的煙抽完一根再點一根,密閉的辦公室被氳得全是煙霧。

“人絕望的時候,比見人就咬的瘋狗更可怕。農風丁說得對,倒不如給她一點希望,讓她慢慢查。”

農伯遲疑道:“如果真查出什麽呢?”

“怕什麽!”鄉長嗤聲,“他們雁家人總要在一條道上相逢。”

聞言,魏鞏義算是體驗到了前有狼後有虎的,生死一線感。

農植龍蹲守在辦公室外的臺階,大門那裏發出響聲,他借著路燈看去,露出笑容。

“姐夫,姐夫……”

“這麽晚跑來做什麽?”

青苗阿弟舉起手中的袋子,說:“我給你送好吃的來啦!”

農植龍的手伸出鐵門,揉了揉阿弟的頭發,軟軟的,並不紮。

“阿弟,還是個小孩樣。”

“哼!”阿弟佯裝生氣,“我也19了,馬上就要做舅舅的人了。”

農植龍笑著說:“喲,這麽厲害呢。”

“當然!”

“晚了,快些回去吧。”

阿弟乖巧地點頭。

農植龍收下東西,輕捏下阿弟臉龐,就站公社門口目送他走。

沒多久,魏鞏義先離開了。

之後,鄉長說著話,率先走出辦公室。

“ 不過,這件事還是得讓他知道。”

農伯腿腳不好,扶住墻挪步,“那是往遠了報,還是就近?”

鄉長看向一直守著的農植龍,說:“就讓植龍去吧。”

農伯差點亂了腳步,“通個電話不是更快?”

鄉長不悅地皺眉。

農伯兀自定了定心,開口:“植龍,明天你去辦件事。”

兩日限期到了。

雁洄從不擔心魏鞏義會失約。

地蘇河邊,朝陽正升。

單方的折痕析出粉末,沾了雁洄一手。

魏鞏義觀察著雁洄,“你不……看看嗎?”

“沒必要。這張紙無論真假,於你們來說無關痛癢。”雁洄拂開那粉末,那般漫不經心。

你們……農風丁說得對,雁洄或許知道得更多。魏鞏義連日來吃睡不成,此時更是心中惶惶。

恰好雁洄的註意一直留在單方上,地蘇河的河水湍急打著漩,她的後背被風吹得單薄。

魏鞏義壯起膽,伸掌……

“雁洄!”

雁洄像是未覺,低著眼,側臉淡漠。

魏鞏義卻被這一聲嚇歇了氣,再提不起膽。

“ 我最後再問你,那張診斷單後的每次覆診,是不是都是鎮醫院在造假?”

“是……”魏鞏義想了想,補充,“但最後一次是真。”

最後病無回天,是真。

雁洄只覺一股氣從胃撐到胸口,壓迫心臟,又緊又麻又慌。她深呼吸,深呼吸……再度恢覆平靜。

而魏鞏義不知何時走了。

雁洄走回漁具鋪,恍恍惚惚地絆到門檻,撞到桌椅。

阿戊拉住她,問:“你怎麽了?”

“剛剛是你喊我嗎?”

“你……怎麽了?”

“我等會要出門。”

雁洄的言語失序,阿戊放開手,看她胡亂裝了很多東西進背包,什麽都不交代就又走了。

坐上去縣城的巴士,雁洄找了一家不知名的中藥鋪,把單方給掌櫃。

掌櫃慣例查看,說這是治體虛的方子,何首烏能壯腎,但是肝不好的人不宜使用。

不說抓藥,也不說買藥,雁洄收走單方,離開中藥鋪。

掌櫃只當是碰著怪人。

回家,閉店,雁洄將自己鎖在屋內。

而阿戊,一夜未歸。

漁具鋪很遲才開門,地蘇的流言早亂成一鍋。

田間勞作在講,河邊浣洗也在講,路上走著也在講。

雁洄吃早飯的功夫,就從稀碎的言詞中理順了——山魈吃人。

案子結束,高訪很自由。

自由人給漁具鋪帶來了具體的訊息:至今為止,派出所已三次接收到鄉民舉報,說山中有精怪,長身彩臉,行動詭秘。地蘇鄉下屬的村子裏,已有兩名男子無故失蹤,失蹤前皆都提過要進山,失蹤地在巴獨附近峰林一帶。

雁洄不感興趣,問高訪,“有空嗎?”

“等會要給九頓送水輪汞。怎麽?”

“我與你一同去。”

“為什麽?”

“送完後,車借我。”

由不得高訪拒絕,水輪汞綁在後座占了位置,雁洄也不嫌擠,坐上去了。倒是前面高訪挺不自在,自己快退到油箱上了。

到達九頓,俞躍喊來工人卸水輪汞,對高訪說:“真是太感謝你了,隊裏同事們都在吞榜天窗準備先前工作,實在是沒辦法才麻煩你的。”

高訪不好意思起來,“沒事沒事。反正我就是社會主義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往哪兒使。”

有段時間沒來,雁洄看到九頓北面水域砌了幾米高的圍攔,引水渠也修了好遠。

俞躍又向雁洄問好,張仝看到這邊,揚起手中的施工圖紙。

“小雁姑娘!”張仝走過來,“最近忙得,我幾回想說把潛水燈帶給你,總是沒空,現下正合適。”

張仝跑到自己的帳篷,從裏面拿出潛水燈,塞給雁洄。

潛水燈小巧,但挺壓手,有彈力帶可以固定在身體,雁洄說很喜歡。

張仝放心了,職業病地說起工程進度,“我們在九頓天窗建壩圍水,加大水流落差,提高水輪汞揚程,以供提灌。如果效果達到預期,同樣屬於溢流天窗的吞榜,我們也打算如此操作。”

九頓底下巖溶管道交錯,雁洄說:“地下層流結構覆雜,要防滲漏。”

張仝說:“這個也是我們最初的顧慮,所以擇了北面水域建壩。”

“嗯。祝順利。”

“屆時階段通水驗收,我們會有慶祝活動,你要來嗎?”

“我不確定。”

雁洄跟高訪要摩托車鑰匙。

給是給了,可高訪看雁洄穿著膝上百褶裙,真是難搞。他忽指天,大聲驚呼:“哇!那是什麽!”

地質隊的,做工的,都莫名望天。

聽著摩托煙筒轟鳴,再越來越遠。高訪循望,隱約還能看到雁洄白花花的腿。

劉化荷也在這做小工,她放下鐵鍬,特地來問高訪,“天上到底有什麽?”

“有雲啊!”

劉化荷嗤一聲,又問:“雁洄家有個後生,長得可俊了,是誰啊?”

“劉嫂,你問我,我問誰去?”

……

前天替阿戊整理領口,他身上有汽油味。

小地方硬化路就一條,雁洄從九頓一直騎到地蘇鄉。

街道巷子都轉遍了,包括鎮醫院前的小飯館,不見阿戊。

丁字路口駛過去一輛巴士,塵土飛揚。

雁洄騎車跟上。

硬化路坑坑窪窪,巴士行得不快,雁洄緊跟在後。

剎車燈亮,巴士忽一拐彎,雁洄看到路邊圍著人。

“這人怎麽一身血?哪來的?”

“不知道,一動不動,看起來不太正常,不會早死了吧?”

“要不……報警?”

雁洄停穩摩托,走近,從圍著的人的空隙裏,看到一只卷起袖口的手。

這邊有個村子,離地蘇車站三裏遠。

雁洄撥開人群,居高臨下,心生恨意。

阿戊躺著,面龐生硬,襯衫扣解了三顆,脖間的筋脈延伸進胸口,呈更深的紫。

雁洄下了力氣,踢他一腳,喊:“阿戊。”

旁邊有聲音指責,說她怎麽沒有同情心,人都這樣了。

雁洄再踢阿戊一腳,喊:“阿戊。”

原本以為死去的男人卻慢慢睜開眼,旁人驚嚇地自覺讓開。

他聲若游絲:“雁……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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