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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回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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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結◎

981521。

簡單的六個數字, 勾起塵封往事。

那年十五歲的少女對著兩個人的生日仔細研究好久,總算想出來一個自以為精妙絕倫的暗號——

【你是980123,我是980527, 取不同為共同,3*7=21, 所以我們的暗號是981521!】

【什麽暗號?】

【就是即便滄海桑田、鬥轉星移、時隔經年,只要你念出981521這串暗號, 我就會認出你,我命中註定的另一半!】

【算了吧,給你講的題兩天就能忘。】

【瞧不起誰!我肯定不會忘!1521,要我愛你, 多好的寓意啊!我怎麽可能忘記!】

【行行行, 不會忘。】

那是……

2013年的秋天。

原來現在已經是第十年。

那時天真幼稚,為了這自以為是的好寓意沾沾自喜許久,覺得這段感情是天定良緣。

其實不過是串諧音的數字,又能代表什麽呢?

無非是少女心作祟,總喜歡賦予一切細節浪漫的含義, 並對此深信不疑。

可多年後回頭望, 才發現當初只顧著看後半段, 忘了前面還有個“98”。

981521,就不要我愛你。

冥冥中, 好似一切自有註定。

連數字也嘲笑她的幼稚和自以為是。

無意的巧合,卻一語成讖。

後來她果然沒能繼續愛他。

喉嚨像有什麽東西哽住,秋眠緩了緩,對著電話裏說了聲好。

低頭, 緩慢地輸入她親自設計的密碼。

“叮”的一聲輕響, 密碼門鎖應聲而開。

她推開這扇門, 卻又好像不止推開這扇門。

書房的電腦設了同樣的密碼,她打開它,找到周引弦要的文件發過去。

“好了。”

“嗯,我可能得晚點回來。”

“好。”

“看起來今晚要下雨,記得關好門窗。”

“好。”

“電視劇看著傷心就別看了,早點洗澡睡覺,別哭太久,否則眼睛會疼。”

“好。”

“我先去忙。”

“好。”

電話卻沒掛斷。

那端沈默著,只剩下輕緩的呼吸聲。

好一陣,他終於開了口,聲音很低。

“秋眠。”

“嗯?”

“你愛我麽?”

那滴忍了好久的眼淚就這麽猝不及防地砸到辦公桌上,秋眠飛快地拂過,急匆匆起身要離開,怕在他辦公桌上留下更多哭過的痕跡。

她哽咽著:“愛……”

然後有更多的熱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我還要追劇,先掛了。”

掛斷電話,跑出書房,外面天空突然一聲驚天巨響,打了道雷。

狂風頓起,不知哪裏的窗戶沒關緊,被風卷著一甩,“啪”的一聲砸在墻上。

那聲音來源好近,秋眠匆匆瞥去一眼,周引弦住的那間臥室門沒關,窗外閃電不斷在閃,照著夜裏沒開燈的臥室忽明忽暗。

什麽東西“砰”地一下被吹落在地,她匆忙跑進去幫忙關窗。

電閃雷鳴的初夏夜,那場醞釀許久的暴雨終於在此時落下,“唰唰唰”地沖洗著城市。

淒風冷雨囂張地闖進來,吹得她衣服頭發胡亂翻飛,眼睛直發涼難以睜開,她只能別過臉,摸索著拉住窗戶把手,用力往回拉。

費好大力氣,終於關上。

一瞬間,臥室裏風停雨止,窗外的風雨卻還在呼嘯,隔著緊閉的窗戶聲音變得沈悶。

身上沾了濕涼的雨水,秋眠呼出口氣,把臉上粘的幾縷濕發別到耳後,轉過身,背後的天空滾過幾道閃電,臥室一瞬間明亮如晝。

地上倒著個立式落地實木衣架,顯然就是剛剛那聲“砰”的來源。

好在衣架上面並未掛什麽東西,她走過去將它扶起來立好,轉身要出去拿拖把進來拖幹地面上刮進來的雨水。

窗外閃電又閃,室內光影明滅,她四處張望尋找燈的開關。

匆忙間一瞥。

有什麽東西在這昏暗裏好耀眼。

就在那瞬間。

像海上翻滾的迷霧裏,窺見發光的寶藏。

洶湧的情緒叫囂著要沖破心臟。

在漫天驚雷閃電的昏暗裏,她心跳急促、呼吸紊亂、迫不及待地朝著那東西靠近,仿佛被下了蠱著了魔,連燈也忘了開。

黑色鐵質置物架上擺滿了東西,可她卻在滿目的琳瑯裏一眼看見它——

那年送給網戀對象的生日禮物,她親手所刻的漢白玉小老虎擺件。

經年已過,依舊一塵不染。

虎頭上的手刻“秋”字字跡稍顯笨拙,她初學雕刻,一點點慢慢打磨,刻了好久。

當時情景,仿佛仍在眼前——

【你知道秋老虎是什麽意思嗎?】

【立秋後出現的短期炎熱天氣,連日晴朗,雖然是秋天,但像夏天,陽光炙熱。】

【沒錯,但因為我屬虎,夏天出生,所以它代表我,是一只夏天的叫秋秋的小老虎!】

【知道了,小老虎,你也會永遠炙熱嗎?】

【當然!】

她也會永遠炙熱嗎?

當然、沒有。

她拋棄了他,還說了好多難聽的狠話。

甚至,當時為了安全考慮,她不敢跟對方交換很多真實信息,收快遞的地址也主動提出不要用真的。

所以,這麽多年。

她一直只知道,對方在京北,是個十五歲就讀大一的天才,卻不知道他在哪個學校,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樣子,聲音好不好聽。

他被她徹底拋棄在人海,再無聯絡。

歷經漫長歲月,終被她完全放下。

她愛上了“別的人”。

腦海裏的長鏡頭仿佛在迅速倒退。

此刻,她才終於明白。

去年那個雨天,她以為的初遇,為什麽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仿佛她欠了他兩百萬。

也終於明白,為什麽他會說——

“你確實應該說抱歉。”

她怎麽不該說抱歉呢?

可是,她欠他的,又何止一句“抱歉”。

那段感情,是她脅迫他開始,是她反覆糾纏他繼續,是她引誘他付出真心。

可到最後,這份真心被她徹底踐踏。

分手時她說過的那些狠話,如今仿佛還字字句句清晰地在耳邊響起。

她以為他會永遠恨她,再也不會原諒她。

她以為他們不會有以後了。

可他卻重新來到她身邊。

她發過語音給他,他聽過她的聲音,他記憶力那麽好,他一定記得。

所以,他知道的吧,他一定一直都知道,她就是那個拋棄他的可惡女人。

他一定早就知道是她。

否則,那天在車裏,他不會執著地要自己猜他的手機鎖屏密碼,不會一再退讓地提醒密碼開頭是“981”,不會因為她猜不出來就生氣。

她說過會永遠記得,可她還是忘了。

她早該認出他的。

重逢第三天,她在灣江大橋發消息道歉,他發來微信號的那一刻,她就該認出他的。

-【Zz_980123】

-【我的微信。】

那麽那麽明顯。

世界上怎麽可能有那樣巧的事呢?

他也叫zz,他也是980123的生日。

明明是她自己從前說過的——

“980123,我記住啦,以後我一定看到這串數字就記得這是我們粥粥的生日!”

可那一刻,她竟完全以為是巧合。

她早該認出他的。

在他那條霸道又熟悉的消息發給她,卻對她說是要發給一位愛遲到的故人時。

-【過來。】

從前他們約定每天晚上十點半他教她學習,可她總是各種磨蹭遲到。一開始他以為是她有事耽擱,後來才發現是因為她喜歡摸魚。

因此,從那往後的每一天,只要到了時間她沒出現,他就會發一條同樣的消息給她。

-【過來。】

那樣的消息,他發了不知多少條給她。

簡明扼要,也足夠霸道。

他就是那樣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她守時,幫著她學習,帶著她上進。

明明是和他從前一樣簡潔霸道的語氣,明明是和從前一樣的字眼,可她卻沒反應過來,自己就是他那位愛遲到的故人。

他不是發錯了,他就是給她發的。

她沒想過,也不敢想。

漢白玉的小老虎擺件上漸漸落了好多眼淚。

秋眠低頭飛快用手背抹過眼睛,轉身去打開燈,整個臥室一瞬間亮得有些晃眼。

她閉眼緩了緩,轉頭四顧,想要找紙把小老虎上面的眼淚擦幹。

卻在茫茫然擡眼的一瞬間,不經意地瞥見黑色鐵質置物架上的綠色收納箱。

腦海中下午秦岐山後來在電話裏講的那些話此刻開始慢而清晰地湧現——

“他有個綠色的收納箱,專門用來裝跟前女友有關的東西,聽說那是他前女友最喜歡的顏色。”

更多她不知道的真相就在眼前,她卻懷抱著漢白玉小老虎配件,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窗外忽地一道驚雷閃電又滾過,身體跟著一顫,她在一瞬間下定決心,朝那裏走過去。

“收納箱的封口貼印著卡通小老虎,是他前女友送的,因為他前女友屬虎。”

她走近了,果然看見收納箱上的卡通小老虎貼紙,但並沒封上。

“那收納箱裏的東西他寶貝得很,從本科到碩士,從碩士到博士,從博士到畢業工作,換了多少住的地方,他卻一直都帶在身邊。”

“或許在那裏面可以找到答案,打開看看?”

理智告訴她,不應該偷窺別人的秘密。

可感性的一面卻在教唆她,去吧,打開它。

最終感性的一面戰勝理智。

秋眠把小老虎擺件放到一旁,或許是因為手抖,嘗試好幾次,才終於將收納箱打開。

裏面的東西放得很整齊,她看見一疊陳舊的機票,全是國際航班。

一半的到達地是洛杉磯,一半是南塔。

腦海裏秦岐山說話的聲音一直在響——

“從2015年開始,每年的十二月月底,他都會請假,連同元旦假期湊一個禮拜。”

“我是無意中發現,他每次去的都是洛杉磯,或許他的前女友就在加州。”

然後她看見一疊她的照片。

異國他鄉的背景裏,她身後有璀璨的燈火,嘴角有淺淡的笑容。

每一張照片的背後,都寫著時間。

2015.12.31、2016.12.31、2017……

那是每一個公歷年的最後一天。

他都在她身邊。

他的鏡頭,記錄下她逐漸成熟的氣質和容顏,也會替他傳達,他無法宣之於口的愛意。

拍她的每張照片都好看,意思是——

“我愛你,所以我的鏡頭也是。”

耳邊秦岐山的說話聲似乎還在響。

“分手之前,他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來教前女友學習,光是用來演算的A4紙都有好幾摞,畢業都沒舍得丟。”

而後,秋眠繼續往下看。

收納箱裏有厚厚的幾摞寫滿演算過程的A4紙,用不同的顏色筆做了詳細的標記。

熟悉的字跡,條理清晰的排版。

她記得的,那是他給她整理勾畫的重點。

他那樣的天造之材,原本這輩子也不用在任何知識點上費這樣的功夫。

可他卻為她做了,做得很用心。

而一切,不過是因為——

【做了你的男朋友,得對你負責。】

【如果跟我談戀愛不能給你帶去正向的影響,那是我的失職。】

【可以的話,以後考到京北來,不想離得這麽遠,想牽你的手。】

她答應過他的。

要考到京北,要和他見面。

要和他一起牽手走在京北的街頭,漫步在校園的林蔭路上,泡在圖書館裏一整天。

可她食、言、了。

她曾許諾他的,通通都沒實現。

她以為隨著年深月久,他也會和她一樣將往事淡忘,可青春荒唐,卻被他妥帖收放。

從頭到尾,背叛這份感情的,只有她。

“啪嗒”一聲輕響。

布滿遒勁字跡的陳舊A4紙上落了一滴淚。

然後更多,兩滴、三滴……

秋眠飛快地別開臉,眨眨眼,強忍淚意,胡亂地在落了眼淚的地方擦了擦。

收納箱裏還有她送的禮物,過了期的創可貼他都沒舍得扔,還好好地放在裏面。

她每一次進步的成績單,被他打印成照片,按照時間放置著。

她寫的那些幼稚的情書,像是被反覆打開翻閱,折痕都起了毛邊。

最底下的角落裏,安靜地堆著一個裝著許多小鵝卵石的玻璃瓶。

眼熟又陌生。

打開瓶蓋翻出來看,才發覺上面寫了字。

一面寫著時間,一面寫著字母“N”。

轉瞬,她想起那些年每年元旦前夜出現在家門口的禮盒,裏面賀卡的落款也是字母“N”。

可她不知道,為什麽是字母“N”。

圓潤小巧的鵝卵石在手心不經意地一轉,像頃刻間碰到了暗室機關,腦神經鏈接的齒輪轉動,她終於得以窺見潛藏多年的機密——

那是,另一個角度的字母“Z”。

“Zhou YinXian”的“Z”。

所以,這麽多年,每個元旦前夜偷偷放禮物在她家門口的,一直是他。

短暫的假期,不舍晝夜,為她跨越一萬公裏,在每個公歷年的最後一天,送她禮物,默默陪在她身邊。

一直是他。

所以,去年元旦來臨前的最後一分鐘,他敲響她的房門,送她的那支表,也並不是他所謂的不喜歡的獎品,而是特意挑選的禮物。

秋眠緩緩呼出口氣,放下那鵝卵石,卻在一轉眼,看見一旁墻上掛著副字——

【一枕和秋眠落月。】

躺下和秋天一起睡到天將破曉。

紛亂的記憶開始在腦海裏碰撞。

他的微信頭像,是破曉之時將落的月亮和初升朝陽的交匯。

他的微信名字,是“一枕”。

而她,秋眠。

她的名字,是他隱晦的半截詩。

也許不只是這樣,她忽然記起從前——

【我每天都上課都感覺好困,如果隨時想睡就有人遞個枕頭就好了。】

【懂了,剛給你下單了一個午睡趴趴枕,你拿去學校,課間犯困就趴上面睡。】

【如果我想枕著你睡呢@】

【那得等你考來京北。】

【那以後你可以做我的枕頭嗎T^T】

【可以。】

他全都記得。

明明看著是那麽冷酷不羈的人,卻也會在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用盡心思。

可她毫無察覺。

腦海裏忽然閃過在定風波外墻看見的那首詞,當時覺得字跡眼熟,原來不是錯覺。

他以前曾寫過一副毛筆字送她,可她並沒有在那一刻將他想起。

窗外仍是電閃雷鳴的暴雨夜,秋眠的心裏像翻滾著一場海嘯,那樣洶湧,無法平靜。

有什麽東西桎梏著心臟,呼吸艱難。

她往後退了一步,手撐到旁邊書桌桌面上借力站穩,以此來平緩呼吸。

視線往桌面一掃,看見個純黑色真皮外封的筆記本,沒有上鎖。

秦岐山的聲音不知怎麽又在耳邊響起——

“他寫日記的,有個黑色封面的日記本,雖然不常寫,但裏面一定有關於前女友的秘密。”

“如果你發現它的話,打開看看?”

像被這聲音誘惑驅使,秋眠克制著過分激烈的心跳,小心翼翼地翻開這個筆記本。

扉頁上寫著一句詩——

揖讓群峰勢,容予一壑謀。

她記得。

好像是某個喝過酒的夜晚,他無意中提起過,他的表字是“容予”。

就是出自這句詩。

秋眠繼續往後翻,看見他的第一篇日記。

那是2011年的夏天。

十二年前,還是十三歲的少年,記錄下他動心的開始——

2011年7月

認識一個很勇敢的女生。

她對我說,要做自己喜歡自己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希望可以和她一樣勇敢。

再往後,每一篇日記,都有關於她。

2011年8月

反抗成功。

雖然過程有些曲折,如果她看見,大概會嚇哭。

但結果還不錯,也許她會為我高興。

我們還會再見嗎?

2012年6月

好巧,中考居然和她在同一個考點。

她長高了一點,但沒認出我。

挺好奇,考前吃橙子是因為緊張嗎?

2012年7月

被宗勳拉去音樂節。

好巧,她也在,看起來玩得很開心。

裝作不經意路過她身邊,被她踩了一腳。

她送我一個橘子,很甜。

2012年9月

沒想到會在學校裏見到她,她也考進了南塔一中,我們成為了校友。

也許會經常偶遇。

不知為什麽,想想就會很開心。

2012年9月

去學校圖書館的路上,偶遇剛下體育課的她在吃橙子味雪糕。

她好像很喜歡吃柑橘類香味的東西。

如果我也變成柑橘味,也許她就會註意到我。

2012年9月

偷偷打聽了她。

原來她叫秋眠,還以為會是軟綿綿的綿。

好像有很多人喜歡她,意料之中。

2012年10月

運動會上很多不認識的女生來看我比賽,她們尖叫著誇我好帥。

但她沒有來看,也沒有誇我。

可能我並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值得開心的是,擁有了跟她的第一張合照,鄭采薇小朋友把她拍得很好看。

不,是她本來就長得很好看。

希望她不會介意這次偷拍。

2012年12月

傳說中的世界末日並沒有到來。

上樓梯時偶遇她跟同學一起下樓,聽見她們在討論如果今天真是世界末日會怎樣。

她說她想待在愛的人身邊,回家吃飯。

可能有點貪心。

在那一刻,我想成為被她愛的家人。

2012年12月

校門口偶遇,走在她後面,聽見她跟同學吐槽期末考還沒準備好。

很想送她一份考試重點,有點怕打擾。

2012年12月

想了想,考試重點還是忍不住送出去,希望她取得好成績,過一個愉快的寒假。

她笑起來很可愛,怕她考不好會哭。

2013年1月

到學校拿成績單,特意等在公交車站。

果然等到她。

看起來考得不錯,笑得很好看。

她照例坐21路公交車,有座位時喜歡坐在窗邊,也同往常一樣沒註意到我。

藍色的公交座椅,我坐在她的後面,看著她的後腦勺,仿佛我們在一起上課。

今天下著小雪,她戴著一副有線耳機,歪頭靠在玻璃車窗上,看上去很陶醉。

我想知道,她耳機裏在聽什麽。

2013年1月

找借口拉著宗勳溜出來去看灣江邊的跨年煙火秀,故意在江邊逗留很久。

以為會失望而歸,然而人潮洶湧,她忽然被擠進我懷裏。

微涼的額頭輕掃過我下頜,我不敢動。

慶幸人群喧囂,光影明滅。

她看不見我眼裏的忐忑,也聽不見我心跳的混亂,更不會發現我四肢的僵硬。

我聞到她的呼吸,柑橘香味。

也許,我應該變成她喜歡的味道。

日記往後翻,跳躍到2013年的秋天。

2013年10月

她讓我和她網戀。

不是很懂她的想法,明明只是網友的關系,她甚至不了解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早戀不對,網戀更不可取。

我不應該答應她。

可我不答應,她就會找別人。

不能找別人。

我好像有點確定,我喜歡她。

但她還小,也許我應該等她畢業。

可現在等不了了。

賭一把吧,如果她能考進前十的話。

可能性應該不大。

2013年10月31日

收到她發來的成績單,她真考進了前十。

君子一諾,諾之必踐。

我做她的男朋友。

很開心,也很忐忑。

雖然已經想好要怎麽對她負責,可還是會擔心自己做不好這個角色。

少年赤誠熱烈,全心全意地喜歡她。

往後許多篇甜蜜的戀愛記錄,秋眠含著淚翻過,想看看2014年她離開他後的那個秋天。

可是,沒有。

她不敢信,重新仔細地翻了一遍。

依舊沒有。

2014年的最後一則日記,斷在他們分開之前,以甜蜜做了收尾。

再往後的最新一則,已經是2015年年底。

這中間長達一年的空缺,像是隨著她的離開一起消失,沒有在他的日記裏留下任何痕跡。

這筆記本大概當時隨他一起漂洋過海,日期甚至精確到當日晚上十一點。

2015年12月31日 23:06

此刻,在洛杉磯,2015年的最後一天,我終於又見到她。

我的,秋秋。

時隔一年,再次見面,明明她仍笑著,卻總覺得她看上去沒有從前快樂。

但我不知道她為什麽不快樂。

也許是一種錯覺。

也許是,沒有她,我過得不快樂。

還有半小時,沒有她的2015年就會結束。

但那也沒什麽好高興好期待的。

因為,2016年她也不會回到我身邊。

這一年格外漫長,再也收不到她的消息,徹底地失去聯絡,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21路公交車上再也不會有她,這一年我又坐過好幾次,可我回家從來都不用坐21路。

我試過放下她,當然以失敗告終。

到最後,還是瘋狂搜尋她的消息。

終於,我又找到她。

在洛杉磯看見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大概永遠也放不下了。

我像一個變.態跟蹤狂,越過大洋,跨越一萬公裏,來到這裏,看著她開始新的生活。

她說分手時那麽狠心絕情,倘若此刻知道我就在她家門外,大概會尖叫著讓我滾。

沒關系,偷偷地就好了。

她不會發現我,她會收下那份禮物。

她會看見裏面的賀卡,卻不會認出那是我的字跡,也不會猜到那是我的落款。

我的左手,因為她,學會寫“新年快樂”。

會猜到嗎?

字母“N”的含義。

是倒過來的“Z”,也是她的Nassir。

她的,守護者。

她不必知道我,也不必跟我走,我會從這裏帶走一塊漂亮的石頭。

零點了。

元旦快樂,我的秋秋。

……

紙面上落了滴晶瑩剔透的眼淚,秋眠抽泣著,又往後翻過許多頁。

視線停留在去年秋,他們重逢那天。

2022年9月16日

終於,我們再次相見。

雖然使了點小手段。

分手時她說我一點都不酷。

不太懂她喜歡的酷是什麽樣,但她說她喜歡高冷不搭理她的。

勉強學一下吧。

所以,去年她以為的初見,其實是,他蓄謀已久的重逢。

怪不得,那天早上,經理點名道姓一定要她負責“海A”這個項目。

也難怪,後來經理一定要她接手那個凝膠項目,一定是覺得他們關系匪淺,他會幫她。

然後她的猜測開始變得大膽起來——

他的房間裏藏著秘密,所以當初遭了盜竊後擋著門不讓她進來查看。

去年萬聖節,在N次方裏她被嚇到逃跑,他們也不是半路偶遇,而是他一直在關註她。

就連那家叫“橘の湯”的湯鍋,也是他特意為她開的,知道她如果路過,一定會進去。

那次痛經,他恰巧拿著熱水和止痛藥出現,也不是因為要給家裏藥箱補藥。

一定是因為,他記得她的生理期,也記得她前一晚喝過加冰的飲料。

那幾天他來借用廚房,讓她天天蹭飯,一定不是因為像他說的那樣家裏的燃氣竈壞了。

他是不想讓她痛經還碰涼水,還特意每天都給她煲湯。

他的身上總是有淡淡的柑橘香味,不是因為他喜歡,而是因為她喜歡。

鄭采薇那時說在運動場上幫他拍的那個女生跟她給她的感覺好像,是因為那個女生就是她。

去年他喝醉酒,說的那句話,不是“求求你幫我倒杯水”,而是“秋秋,你幫我倒杯水”。

他一直默默關註著她的社交媒體賬號,所以每次送她的禮物都恰好是她想要。

包括去年那支表,當時沒聯想,此刻才記起,在收到那支表之前,她曾發過一條關於手表的文案——

貼近你腕間,感受你分秒的脈動。

除夕灣江邊的跨年煙火秀,他一定也不是被宗勳強行拽出來,而是要送她新年禮物。

大年初一崴腳的雨夜,他出現得像一個救世主,也不是巧合。

一定是因為,那天上午在南塔寺偶遇,她說晚上要去四橋城看電影,他特意跟了過去。

他說秋天會回來。

可那天晚上,下了雪,她在他的背上告訴他她已經徹底放下他。

甚至,對他說。

秋天結束了。

她記得那時他一路長久的沈默,可她以為那沈默是他在為別人難過。

卻不曾想,是她讓他難過。

她也記得,那天在定風波,他從樓上跳下來,笑著對她說他逃婚了。

他明明是要逃婚的,卻在聽她表明心意後拉著她勇敢地對抗家族。

她以為她是他爭取自由的契機,現在才知她是他的勇氣和動力。

她想起那天在極享酒吧,她問他是不是也會彈電吉他和打架子鼓。

他說會,為了女朋友學的。

那時她還不知道,那個女朋友是她。

下午的電話裏,秦岐山說。

“我從沒見過像他那麽戀愛腦的人,明明天天忙得要死,卻因為女朋友喜歡,他就去學了學了街舞、搖滾、架子鼓和電吉他。”

從前她說她喜歡男生玩搖滾,問他會不會。

他猶豫了下,回她說:【應該會。】

她以為他是本來就會的,畢竟幾天後他發來的語音裏,電吉他和架子鼓他都玩得很好。

從沒聽他講過,他是特意為了她去學的。

她不知道他為了自己付出那麽多。

甚至,連她提分手時說的那些難聽的假話也都相信,重逢時竟真的要裝作高冷又對她愛搭不理的冷酷模樣。

是因為她說她喜歡這樣的,他當了真。

重逢後,他對她好,卻不敢明顯地對她好,而是把對她的好都融入進日常裏。

她時常也察覺到一點,可每次細想,又覺得那些好並非例外,而是尋常。

也忽然間記起,之前在地下停車場裏,她問他為什麽要對自己那麽好。

他很嚴肅地跟她強調,他對她不好。

當時不懂他為什麽不高興,現在才遲鈍地反應過來,他在害怕,害怕她又像從前——

【你對我太好了,我覺得沒意思,沒勁,我不喜歡你了,分手吧。】

他那麽聰明,卻笨拙地學著讓她愛他。

不該看的。

不該偷窺他的秘密。

越是知道更多,就越覺得這段感情不對等。

她根本配不上他的喜歡。

秋眠匆匆合上筆記本,放回原位。

綠色的收納箱還沒關上,她跑過去蹲下,將裏面的東西重新整理。

卻意外發現,有一封退回的快遞。

是文件袋,很薄。

它壓在所有東西下面,她剛剛沒註意。

此刻看見它,本不應該拿出來看,卻還是被好奇心驅使,將它抽了出來。

快遞文件袋外封上,寫著一個大大的黑色“退”字,日期是2014年11月月底。

從京北寄往南塔,收件地址,是他們之間寄東西常用的那一個,收件人是“秋秋”。

那年她被沒收了手機,根本沒有接到這通快遞電話,也不知道後來他還給她寄過東西。

時隔經年,這封原本寄給她卻被退回的快遞終於到了她手裏。

拆開它。

腦子裏有道聲音在催促。

秋眠遲疑著,忐忑地撕開文件袋封條。

偌大的文件袋裏,只有張小小的卡片。

一張眼熟的,她親自送出去的卡片。

有某種預感,令她內心震顫。

像被抽去所有力氣,她嘗試了好幾次,才終於從那文件袋裏將卡片拿出來。

橘子形狀的橘黃色卡片。

上面只寫了兩個字——

求和。

秋眠再也抵不住,崩潰地大哭出聲。

從前她跟他鬧過幾次分手,每次她都很快後悔,主動找他和好。

他從沒怨過她,是她自己心裏愧疚,特意寄給他這張卡片,並且信誓旦旦地保證——

【你可以用這張卡片要求我答應你一件事,無論何時何地,任何事我都會答應你。】

她沒有想到,往後他竟真會用到它。

也沒有想到,他唯一所求是要和好。

她也不敢想,他是如何寫下這樣的兩個字,又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寄出這張卡片。

那樣的無路可走、小心翼翼、卑微至極,卻只換來一個快遞被退回的結果。

只是這麽一想,她就覺得心臟像被什麽東西緊緊揪住,鈍鈍的痛,難以呼吸。

他那樣的天之驕子,那樣好的人,根本不應該,為了她做這樣卑微的事。

他不該這麽卑微的。

她根本就不值得。

十二年,最美好的青春歲月,他那麽優秀耀眼,本該去愛一個很好的人,也被很好的人愛著,永遠花團錦簇,美滿幸福。

絕不應該是,為了她這樣痛苦。

秋眠崩潰地哭了好一陣,反應過來什麽,立即起身將一切東西收好放回原位。

不能讓他發現自己知道了一切。

她要替他守著秘密,替他守著尊嚴。

地面上的雨水很快被她拿拖把拖幹凈,一切都恢覆成最開始的樣子。

他不會發現她進來過。

秋眠哭紅了一雙眼,悄悄離開他的家。

南塔大學K9實驗室。

跟秋眠打完電話後不久,秦岐山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將今天下午發生的事和盤托出。

周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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