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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回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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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想你◎

心跳忽然間暫停了一瞬。

秋眠楞楞地看著周引弦從地上彈跳起身, 動作流暢迅猛,仿佛叢林裏作戰利落的士兵。

驍勇善戰,來去自如, 無人可擋。

她甚至被震懾到一時間忘了言語。

視線交錯,周引弦才註意到自己面前立著個人, 定睛一看,四目相對, 動作停頓。

“秋眠?”

開口的同時視線飛速在她臉上掃過。

總愛笑的姑娘眼眶泛著紅,素面朝天,頭發也微微淩亂,看起來像是不久前才哭過。

這麽呆呆地盯著他瞧, 像個傻兔子。

我見猶憐。

聽見他的聲音, 秋眠才瞬間找回自己的意識,卻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能順從心意地叫了他一聲:“周老師。”

有些呆滯地擡頭望了望:“你怎麽……”

撤離途中遇上她,意料之外。

周引弦一邊聽著那些人追來的動靜,一邊停下專註地看她。

兵臨城下, 十萬火急。

他卻不再跑。

“你怎麽在這兒?”

周引弦眸色深沈地鎖定她的視線, 深邃雙眸好似一汪不見底的深潭。

“看起來像是哭過, 為了誰哭?”

“有心事?在想誰?”

一連幾個問題,步步緊逼。

不知為何, 秋眠覺得他這問題問得有些急迫,像是時間緊急,再不問就沒了機會。

莫名地,她也跟著緊張, 心跳加速。

“我來找你。”

“為了很多人哭, 也為了你。”

“心事是, 聽說你要訂婚了,我很難過。”

“所以,我是在想你。”

像危急關頭交接機密。

回答完畢,一顆心跳得混亂不堪。

秋眠在急促的心跳裏擡頭與他對視。

“我想我應該是喜歡——”

話到嘴邊繞了彎:“你……訂婚了嗎?”

話音剛落,一旁傳來匆忙淩亂的腳步聲。

秋眠順著這動靜轉頭看,一群人沖了出來,像是要抓誰。

她嚇得擡頭看周引弦。

驀然間,對上他略帶笑意的眼。

“我逃婚了。”

好像不過就在這轉瞬間,他散去一身鋒芒銳氣,整個人松弛下來,宛如了卻心願再沒遺憾,所以束手就擒。

那人群沖他們湧了過來。

一瞬間打過來的燈光好刺眼。

秋眠擡手擋了擋,與周引弦一同轉頭看。

烏壓壓一群人,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這片刻,她莫名就有了種,倆人私奔被抓,逃無可逃,不得不當場對峙的感覺。

沖在前面的人群各自向兩邊退開,從中間讓出一條路來,後面的一群長者便朝他們走近,在幾米外停下。

秋眠默默地打量那人群,有些認識,有些第一次見,可看穿著打扮和氣質站位,能大概猜得出他們的身份。

那人群同時也打量著她,視線有如實質,有些鋒利地落在她身上。

也有溫和的目光。

兩對看著跟秋霜差不多年紀的夫婦,一個跟周引弦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人,以及,她的……血緣關系上的父親。

兩軍對峙,敵眾我寡。

戰前沈默,無人出聲。

秋眠耳邊回蕩起周引弦那句“我逃婚了”,下意識第一反應就去抓住他的手要帶他跑。

“快跑啊。”

她放低聲音,比他還著急。

卻沒能將人拽動。

抓住的那只手,忽然反手將她用力握住。

秋眠整個人一僵,錯愕地看向他。

那修長有力的手指卻在這時鉆過她指縫,堅定地與她十指緊扣。

腦子裏好似有什麽在劈裏啪啦地閃,她不敢相信在這樣的關頭,他會選擇握緊她的手。

掌心相貼,他安撫性地用大拇指貼著她手背輕輕摩挲了兩下。

秋眠一瞬間像是被註入勇氣,立刻回握。

如此仿佛都仍覺不夠。

朝他邁進一步,與他並肩而立。

即便,他並沒有開口對她說一句喜歡。

但是,當他握緊她的手,行動代替語言——

他需要她。

陪在他身邊,與他對抗這風雨無邊。

倆人旁若無人情意綿綿的小動作全都落進在場眾人的眼裏,有人挑眉讚賞,有人默默看戲,有人不明所以,有人憤怒至極。

周允回擡手指向秋眠,語調拔高:“你喜歡的人就是她?”

秋眠心口猛地一跳,側擡頭看見夜色下周引弦利落分明的下頜線微動。

耳邊隨之落下道擲地有聲的肯定應答——

“是,我喜歡她。”

“砰砰砰”的聲響,好多絢麗的光在閃。

腦子裏仿佛一瞬炸開煙花。

未曾設想過的畫面。

當著這樣來者不善的人群,他毫不猶豫,語氣堅定到,這句表白不像是托辭。

秋眠瞬間更有底氣,坦蕩地回視眾人。

她知道,他那樣優秀,並不需要她替他說什麽做什麽,只需要靜靜陪在他身邊。

他會自己處理好一切。

耳邊周引弦又開了口:“不用再威逼利誘,如果一定要,我可以放棄周家給予我的一切。”

周允回怒不可遏地問:“你當你翅膀硬了?如果沒有周家,你以為你能走到現在?如今為了一個小三的女兒,你竟然全都要放棄?”

“我不是!”

“她不是。”

一直沈默的秋眠忍不住開了口,一旁的周引弦與她異口同聲,一樣堅定。

秋眠有些不敢置信地轉頭看他。

他竟像是早就知情,卻又在她還未開口解釋任何時就已經無比堅定地選擇信任。

握著她的那只手緊了緊,她聽見他低聲說:“別怕。”

秋眠幾乎一瞬間要掉下淚來。

她猜了他知道她身份後很多種不好的可能,卻唯獨沒猜到,這樣的一種可能。

那些自卑、焦急、猶疑、仿徨,都被他的信任所擊敗,她因他一聲“別怕”變得更磊落。

無人察覺的暗處角落,緩緩停下一輛黑色卡宴,卻只降下車窗,無人下車來。

秋眠感受著周引弦握住她手的力量和體溫,決心要為自己,也為母親澄清。

“我媽媽不是第三者。”

開口說出第一句,就像是洩洪堤壩開了閘口,蓄積多年的憋屈都爭先恐後地要吐露。

秋眠緩慢地呼一口氣,視線一一掃過眾人。

“她跟我父親,是自由戀愛,戀愛之前兩人均未有任何婚約,都是單身。”

“他們在戀愛關系存續期間有了我,她也曾試過放棄我,是一個女性作為母親與生俱來的仁慈天賦最終將我留下。”

“當初我母親和父親分手後,父親結婚生女,母親獨自生下我,撫養我長大,從未想要我去爭奪父親的家產,也沒想過要我去破壞父親的家庭。”

“這麽多年,她和我父親從未有過任何聯系,也未曾告知過我父親我的存在,更未要求他盡過任何父親的撫養義務。”

“她漂亮,優秀,堅強,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下,從未糾纏,也從未破壞任何人的感情和家庭。”

“她從來都不是第三者,她是一個優秀的女性,偉大的母親。”

“她說過,我不是第三者的女兒。”

現場一片寂靜。

周允回重新打量這個站在自己孫子身邊,與他攜手並肩對抗家族的女孩兒。

她看上去漂亮易碎,楚楚可憐,卻又為了所愛之人而如此堅韌。

可他又怎會輕易相信她的一面之詞。

妻子生前最討厭第三者。

因此,即便他因秋眠的那份堅韌而對她少了些許偏見,肯正眼瞧她,也仍要質疑。

“有什麽證據能證明你所言為真?”

一旁的林至驍揉揉額頭:“周老先生,我想我剛剛在飯桌上已經——”

話未說完,林老先生在他身後踹了一腳:“有你什麽事?閉上你的嘴。”

林曦在一旁大喊:“你撒謊!明明就是你的母親故意生下你,想要用你來破壞我們家的感情,這一切都是——”

齊疏影冷聲呵斥:“林曦!”

“媽媽!”

林曦心有不甘,早在看見秋眠出現,跟周引弦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時,她就已經崩潰。

為什麽,為什麽秋眠會恰好在此時出現?

師兄為了她,竟不惜跟家裏鬧翻,打架也要逃,是早就約定好在這裏見面嗎?

他們難道早就約定好,今夜要私奔出逃?

“是嗎?”秋眠無視林曦的氣急敗壞,擡眼對上她視線,冷聲反問,“整個過程我都沒有提過我的父親是誰,只是簡單陳述事實,你說這些話,訴求是什麽?”

林曦被她一噎,又急又氣,張口欲言,被齊疏影扯住胳膊,警告的眼神瞥來,她的沖動便瞬間變得啞口無聲。

一旁暗處的卡宴駕駛座內,秋霜靜靜地註視著一切,聽著秋眠為了她勇敢地對抗人群。

也看見,她和周引弦緊緊相握的手。

這一路她火急火燎地趕來,想要替秋眠做些什麽,哪怕豁出一切,拋棄她的驕傲。

可現在看來,似乎不用了。

那個她總是嫌棄太不穩重、太膽小、太偷懶、太不求上進的小女孩,不知不覺中,也終於成長為可以對抗風雨的大人。

愛是一定能讓人變得更勇敢。

從前她做不到的,秋眠現在都做到了。

愛情是勇者的游戲,她想她一定會獲得勝利。

秋眠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卻也沒有咄咄逼人,倘若她想,完全可以指著林至驍沖林曦喊:“那你親口去問他啊,問問他我媽媽是不是那樣的人。”

殺人誅心。

她本可以,但她沒有。

她勇敢、坦蕩、理智,也不乏仁慈。

仁慈,卻又不會聖母心泛濫。

林至驍看著她的目光充滿欣賞,仿若時隔多年又看見了從前的秋霜。

其餘眾人表情各異,周允回銳利雙眸微瞇,回想起秋眠說的那番話。

確實,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親生父親就在眼前,她卻沒有指名道姓半分,只是簡單陳述事實,替母親和她自己辯解。

顧全大局,顧全對方顏面。

這一點,倒是值得他欣賞。

可即便如此,有些事已經難以改變。

他答應了齊伯約,要促成這門婚事,此刻又怎能中途毀約。

周允回還想說些什麽,只是這次沒再把矛頭指向秋眠,而是以某種決絕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孫子。

“你當真要喜歡她,同她在一起?”

“是。”

“被逐出家門也不肯低頭?”

“是。”

“願意為了她放棄周家的一切,哪怕是斷絕我們親人之間的關系?”

這話一出,現場頓時一片死寂。

就連一向處變不驚玲瓏剔透的阮琳瑯也在回過神後不禁驚呼:“爸!”

周允回不理,一雙極有壓迫感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周引弦,倒要看看,他這親手帶大的孫子,能為了個女人做到什麽份上。

是不是真可以為了她,六親不認。

秋眠猛地一下將周引弦的手抓更緊,轉頭看他,明明剛剛那樣的情況都沒哭,此刻卻忍不住雙眼含淚。

而後,她緩緩低頭。

聲音極輕,卻很認真:“不可以。”

周引弦像是瞬間做好了抉擇,抓著她的手忽然用力,秋眠感覺手上筋骨都快要斷裂。

她忍著,沒叫疼,耳畔落下他的聲音——

“爺爺,您應該知道,我一直都很敬重您,如果您此刻一定要我做這樣的選擇。”

說到這裏,他忽然停頓。

目光坦然地直視那位將他帶大的老者。

秋眠似乎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麽,另一只手也握住他,哭著搖搖頭低聲說不可以。

剩下的話周引弦分明還未說出口,可在場所有人仿佛都知道了他內心所做出的回答。

沒人會不驚訝。

秋眠從未見過他這樣的一面。

叛逆、輕狂、不可一世。

他竟也會這樣與他的家庭抗衡嗎?

是為了自由,還是為了……她?

不止她沒見過,在場的所有人,誰又見過呢?

就連同輩的鐘斯琰,也驚訝地挑了挑眉。

阮琳瑯沒想到事態會到如此不可收場的地步,再難保持鎮定,一雙手緊緊地抓住丈夫,默默祈盼著兒子能服軟。

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呢?

一定要鬧到這種地步嗎?

情況僵持不下,周引弦沒說出最後答案,現場的每分每秒都變得緩慢而焦灼。

仿佛在等誰來打破這平衡。

周允回人過古稀,大半輩子還沒遇到過這樣的場面,當著這麽多人,他親手帶大的孫子,連半分也不肯對他服軟。

即便他還未說出口一個肯定的答案,可沈默就是他做出的回答。

罷了,既如此,要斷便斷。

周允回微仰著頭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仿佛已決定好一切,面色冷凝。

正要開口,有人搶了先。

“好了,到此為止吧。”

人群裏,齊伯約打破死寂。

像劊子手臨落刀之前,赦免聖旨先一步到來。

周允回錯愕地轉頭看他,他卻只是嘆了嘆氣,一派語重心長:“允回,好好珍惜家人,別跟孩子置氣。”

盡管這些年來齊伯約一直說一不二,可把生死之交逼到家人離散這種惡事他做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這位老友是重情守諾之人,欠著他一條命,可以為他做任何事,答應過就絕不會反悔。

因此,今日能做出退讓的,只有他。

到底是過了命的交情,如今各自都上了年紀,卻還叫人看這種笑話。

他覺得自己丟人,也對戰友不忍心。

家醜今日已經出盡,再繼續待下去,丟臉的還是自家外孫女——

他也一直默默打量著那對小情侶,看見他們彼此交握的手,還有什麽看不出來呢?

別人都已經“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了,再繼續糾纏,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是求姻緣,不至於那麽沒皮沒臉。

好兒郎又不止他一個。

他也懶得去管那是不是女婿的私生女,說到底,是下一輩的事,他沒那閑心。

到底歷經風霜多年,想明白一切也不需要多少時間,齊伯約先行釋懷。

“允回,當初救你是出於戰友之情,易地而處,我想你也同樣會救我,實在無需掛懷。”

“你能記得這份恩,我們之間就永遠有情。”

“剛剛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挾恩以報,是我的不對,你就當今日我們彼此看了個笑話,這事就此作罷,不必放在心上。”

“今生與你做不成親家,但永遠是兄弟。”

“你我年少相識,而今均過古稀,別後多珍重,他日再相逢,仍與你把酒言歡。”

恢覆理智的齊伯約仍像年少時一樣,是較之周允回更為沈穩的兄長。

周允回熱了眼眶,覺得有愧於他。

當時相識不過十八九,而今再聚近八十。

屍山血海裏他拽起他,替他撿回一條命,這熱血至今未冷。

他應是什麽都可以為他做,可一切太有限。

而他仍體貼,讓他不必記在心。

感念在懷,無以言表。

於心有愧,唯有道一聲:“你也多珍重。”

今生恩,來生再報。

齊伯約轉身欲走,林曦卻不肯。

臉上眼淚已經幹了,可她眼眶還濕著,無法接受今晚就如此潦草收場。

她問為什麽,也嘆憑什麽。

林家兩位長輩心疼孫女,可卻無法左右齊伯約的決定,恩情是他的,他們什麽也沒有。

齊疏影沒有想到,多年後的今天,歷史重演,她的女兒成了輸家。

或許,她也是輸家。

林至驍也沒打算走,他看見秋霜在車裏。

除了齊伯約夫婦,沒人肯就此收場離開。

鐘斯琰在一旁瞧著都想笑,被他爹在背後拍了一巴掌,悄聲警告:“收著點兒。”

場面便好像陷入了另一種尷尬,周允回不知如何打破,阮琳瑯也只能靜觀其變,周家姐弟倆默默隱形看戲。

秋眠眼睫上還掛著淚,有些茫然地看著這場面,不知道為何周引弦說出那番話之後最先做出反應的竟然是林曦的外公——

應該是林曦的外公吧,畢竟跟她媽媽長相有幾分相似,瞧著也是最有話語權的一個。

周引弦則偷摸地用大拇指指腹在秋眠手背上摩挲著,將對面眾人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

他慌嗎?

意外嗎?

丁點兒也不。

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他或許不太懂愛情,卻懂人性。

那位齊老先生,怎會不顧顏面也不念戰友舊情,任由大庭廣眾之下事態如此發酵下去。

他會知道的,如果有一個人必須先做出退步,那這個人只能是他,而不是他這位重情守諾還欠了他救命之恩的戰友。

雖然周允回把家庭關系處理得很糟糕,但沒人會否認,他確實是重情重義,一諾千金。

哪怕今日當真收不了場,魚死網破。

他也絕不可能,在齊伯約發話之前作罷。

周引弦在賭,賭齊伯約的仁慈。

而他賭贏了。

齊伯約見林曦不肯走,雖然是從小捧在手心疼愛的外孫女,也仍舊生了氣。

他最討厭別人沒骨氣。

“還不走,是等著留下來吃夜宵?”

齊伯約冷聲發了話,盡管再不願,齊疏影也只能拽著林曦跟在後面離開。

林至驍拽了個人幫忙開車,借口有事,溜了。

幾輛車的車尾燈亮起,漸漸遠離,剛剛還人潮擁擠的現場,轉瞬只剩下小半人。

周霖鈴見狀,很識趣地帶著丈夫和兒子告別離開,鐘斯琰偷偷把手背到身後沖周引弦比了個大拇指。

如此一來,便只剩下周家人和秋眠。

沒了要守的諾言,周允回看秋眠便不再有壓力,他剛剛不是沒瞧見,她一直想攔著自家孫子,不讓他說那狠心的話。

只是此刻看著周引弦,就更加不順眼。

冷哼一聲,背著手轉身進去。

阮琳瑯一直提著的那顆心總算松了,忙跟上去,又偷偷沖兒子使眼色,讓他跟進去。

周沛澤落在後面,側身回頭沖還握著手的兩人勾勾手:“走唄,進去聊聊。”

秋眠猶疑地看向周引弦,想征詢他的意見,他也同時低頭看來,唇角微彎。

“你怕不怕?”

“有一點。”

“那就不去。”

秋眠擡頭沖他笑了下。

“但我可以為了你克服恐懼。”

周引弦默了一瞬,握著她的手舉起來,用自己手背貼貼她嘴。

“別撩我。”

秋眠臉頰一熱,此刻放松下來才聞到他手落下時傳來的的淺淡柑橘香。

不敢再跟他對視,稍稍別開眼,輕咬下唇,低聲道:“進去吧。”

定風波外轉眼間恢覆成空空蕩蕩的模樣,秋霜也終於放下心來,準備啟動引擎離開。

副駕駛車門忽地被一下拽開,鉆進來個人。

秋霜嚇一跳,轉頭去看。

林至驍已經扣好安全帶,偏頭瞥她一眼。

“走吧,聊聊。”

定風波內。

店員們正在收拾剛剛打鬥弄亂的場地,

阮琳瑯扶著周允回去了隔音極好的會客廳,秋眠仍被周引弦握著手,跟在後面進去。

沒了外人,氣氛也沒之前緊張。

阮琳瑯讓人泡茶送過來,溫言相勸還在生氣的周允回:“爸,您別跟周周計較,回頭來把自己氣壞了不劃算。”

周允回從來沒對這個兒媳甩過臉,即便此刻氣得看什麽都不順眼,也仍舊沒沖她撒氣。

只是也沒怎麽搭理人。

周沛澤

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隨手撈了一份報紙翻閱,雲淡風輕地附和了一句:“可不是麽,跟他有什麽好生氣的,又不是不知道他什麽人,最不服從管教。”

話音剛落,周允回隨手操了個東西砸過來,周沛澤敏捷閃身一躲,那東西砸在地面上,“砰”的一下碎開了。

周沛澤瞥了眼。

哦,是個普通茶杯。

還好,不是古董。

他不吭聲了,周允回沒地方撒氣,又沖他砸過去一個茶杯。

這次力道有些偏,落向進門口。

周引弦剛好進門,迅速將秋眠往自己身後一拽,另一只手一擡,將那茶杯穩穩接住。

周允回沒聽到茶杯落地的動靜,擡眼一瞥,見到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別過頭看也不看。

“爺爺。”

周引弦叫了他一聲,拉著秋眠進門,把那茶杯送回他手邊,擱在茶桌上。

秋眠猶豫了下,也跟著乖乖叫人。

“爺爺好,叔叔阿姨好。”

周沛澤和阮琳瑯都回了聲好,周允回別別扭扭的,一開始沒應,後來“嗯”了聲。

秋眠還以為他不會理自己。

第一次見家長,卻是在這種情況下,也是獨一份兒,夠令人難忘的。

店員送了茶過來,阮琳瑯接過來,讓人下去忙,自己去給周允回斟茶倒水,笑著招呼秋眠:“隨便坐啊秋眠。”

秋眠忙點頭應聲:“好的阿姨。”

周引弦拉著她在周沛澤和阮琳瑯對面坐下,周允回坐上座,看著要開會似的。

阮琳瑯提著茶壺到了秋眠旁邊,秋眠忙起身去接:“我來吧阿姨。”

“不用。”阮琳瑯笑笑,“你坐。”

倒完茶,阮琳瑯在秋眠對面挨著周沛澤坐下了。

周引弦主動開口道歉:“抱歉,爺爺。”

周允回瞬時冷哼一聲:“你多不得了,還跟我道歉,受不起。”

周沛澤在一旁幫腔:“你是他爺爺,有什麽受不起的,說這話。”

“別,剛剛不是已經要跟我斷絕關系了?誰是他爺爺?我可不是。”

“那不是也沒說出來嗎?”

“還用說出來?你沒長眼睛看?當著那麽多人的面,他那態度還不夠明顯?”

“好像是有點。”周沛澤點點頭,墻頭草似的,“你怎麽回事周周,以下犯上?”

“……我本來也沒打算說。”

“瞧瞧,人家說沒打算說呢,你跟他生什麽氣,多想了不是?”

“滾!”周允回又想砸他,奈何杯子裏倒了茶水,忍住了,“要你傳話?”

“不要我傳話你倒是搭理他啊。”

“你這個逆子!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你沒做好榜樣!”

“哦,矛頭指向我了。”

周沛澤把報紙一放就起身,拉著阮琳瑯就要走,沖周引弦和秋眠指了指周允回。

“你倆的事我沒意見,把他哄好就行。”

想想又沖周引弦補了一句:“回頭把賬單發你,你今晚砸的東西可不少。”

話落,當真拉著阮琳瑯離開。

會客廳瞬間只剩下三人。

阮琳瑯悄聲問:“我們走了真沒關系吧?”

“咱倆不走,那老爺子能放下臉聽他倆說話?”

周允回喝了口茶,周引弦主動起身續上。

“後面的話我真沒打算說。”

“哦?是嗎?那你當時是要放棄她了?”

“也沒有。”周引弦重新坐回去,“我在等齊老先生開口。”

周允回冷笑了聲,睨他一眼:“等他開口?開什麽口?把你綁起來帶走?”

“當然是等他開口說這件事到此為止。”

“你以為你誰,不過是腦子聰明了點兒,就能揣摩人家的意思?”

“為什麽不能呢?如果他不開口,您也不會做出退讓不是嗎?我也不會。”

“難道他真能看著我們斷絕關系?不會。如果他會的話,您也不會如此敬重他。”

“你心機使到他頭上了?”

“揣摩了一下而已。”

“你把你爺我也算計進去了,給你當棋子是吧?你真是好樣的!”

“兵不厭詐啊爺爺。”

周允回氣得吹胡子瞪眼,想罵些什麽,又不知道能罵什麽。

“你這不是君子所為!”

“那我也不能什麽時候都當君子。”

“混賬東西!”

“再罵兩句也能受得。”

周允回氣得徹底沒轍,端著茶杯一口飲盡,周引弦很懂事地又給他倒上。

“您也別生氣,要不是被逼到這份兒上,我也不至於這麽算計您。”

“我知道您想我有個好姻緣,但並不是對方家境好就好,得自己喜歡才行,您跟奶奶當初不也是麽,否則也不會有如今的定風波。”

周允回一時間竟沒了言語。

除了有報恩心理外,另一部分原因,確實是他認為對方是結親的好人選。

今日特地設宴在定風波,一是因為這地方合適,二是因為這地方有特殊的紀念意義,他想讓妻子泉下有知,自己為孫子擇了一份好姻緣。

只是今日,事與願違,還差點鬧得無法收場。

周允回想起妻子,脾氣瞬間消散大半。

端著茶喝一口,驀然間憶起從前。

那時年少,外敵來犯,邊境動蕩,他一腔保家衛國的熱血從軍上戰場。

離別前夕,當時的未婚妻拒絕他讓她另覓良人的建議,說一定等他回來。

前路未明,承諾太重也太輕,他糾結一整晚,天明時她來送行,他送出去一副看了一整晚的詞,想叫她不必等。

她收下那副詞卷,卻未當場打開看,說等戰役結束凱旋,她在家裏等他娶她為妻。

他已做好赴死準備,無法應一聲好。

後來戰火連天,兩地相隔,艱苦歲月裏無書信往來,他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常念著她那句臨行前的承諾又活過一回。

最接近死亡那一次,齊伯約把他從屍山血海裏拽出來,問他還要不要回去娶未婚妻。

他活下來,直至凱旋。

不是馬革裹屍還,是榮歸故裏。

那已經是他離開的第七年。

沒有他的承諾,未婚妻仍獨守著她自己在他離別前的諾言,不曾另覓良緣。

彼時他已赫赫戰功加身,想要同他結親的人派來媒婆快踏破他家門檻。

未婚妻靜靜地等,卻等來許多謠言。

無非是,這些年間,她其實並沒有專心地等他凱旋,同許多男人有暧昧不清的往來。

而他,無視那些流言蜚語,身體力行,應了臨行前她的那上半句諾言,娶她為妻。

怎會信別人一面之詞呢?

他死裏逃生的信念,絕非他人謠言可撼動。

那婚後生活同他每一次跟死亡擦肩時幻想的一樣美好,妻子美麗優秀,替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庭,置下豐富家產。

某個黃昏,吃過晚飯,他們坐在定風波的屋頂,吹著晚風一起追憶往昔。

那已經是他們兒女雙全的第十年。

他問,為什麽給這店取名定風波。

妻子笑著說,等他那幾年,日子難熬。

她漂亮優秀,又在適婚年齡,許多人勸她不要等,早日同別人成婚。

那些媒婆也有許多造謠他的版本,說他也許早已戰死沙場,即便他日功成名就歸來,也會有許多良緣佳配,必定拋棄她這糟糠。

可她通通都不信。

她日日翻看他臨走時留下的那首蘇軾所作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知他已抱必死之決心,卻仍盼他戰場殺敵無阻無擋、早日平定風波凱旋。

她堅信他一定會回來娶她。

堅信他會平定戰場上的風波,也會平定,那些胡編亂造的謠言掀起的風波。

而他,也果真凱旋,娶她進門。

取店名定風波,是為了紀念,也是為了提醒——

他們彼此熬過那些艱苦歲月才走到一起。

不可忘初心。

他問她怎麽那麽相信自己。

她反問:“那你又為什麽會相信我並沒有跟其他人暧昧糾纏呢?”

那時他怎麽說?

“漂亮又優秀的女人總是更容易被造謠,因為她們會受到更多的關註,而這關註裏,許多目光並沒有善意。但我愛你,了解你,信任你,因此,任何人都無法成功詆毀你。”

“對啊,有人嫉妒我們,卻無法成為我們。他們不想讓我們在一起,便會編造許多謠言,以為感情一擊即碎,卻沒想到——”

“只要彼此信任,真愛堅不可摧。”

周允回從回憶裏抽身,楞了下神。

怎會忘了,他這般年輕時,也曾為了娶一個人大鬧一場,堅定地選擇相信對方。

當時也有許多大家都覺得更好的選擇,可他仍舊只選擇了他喜歡的那一個。

周允回目光落到秋眠身上。

轉瞬間記起,他曾見過秋眠。

在年前,那間出租房門口。

面對他審視打量的目光,她似乎有些怕他,卻偷偷挺胸直背與他對視。

一如剛剛在外面,害怕,卻仍願與所愛之人共擔風雨。

也如此刻。

她有看得出的緊張,卻仍舊願意走進來坐下面對他,在他打量她時,表現得落落大方。

妻子從前的話仍猶在耳:

“他們不想讓我們在一起,便會編造許多謠言,以為感情一擊即碎,卻沒想到——”

“只要彼此信任,真愛堅不可摧。”

他想秋眠應當是知道今晚來會面對私生女罵名的,可她還是來了。

又想起她甚至連辯解也在為他人考慮,而相較之下林曦則有些……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周允回擺擺手:“好好談吧。”

秋眠有些不敢置信,他什麽話都還沒問她呢,她緊張了好久,就這麽輕松過關了嗎?

周引弦卻似乎不太意外,起身謝謝他成全,拉著秋眠同他告別:“今日天色已晚,改天我再帶秋眠來陪您喝茶。”

從定風波出來,周引弦問起秋眠怎麽知道他今晚在這兒,秋眠正要解釋,鄭采薇姍姍來遲,下了車跑著過來。

氣喘籲籲地問:“秋眠姐姐!你搶到了嗎?”

周引弦:“搶什麽?”

“搶婚啊!”鄭采薇用手扇著風,邊喘氣邊吐槽自己的委屈,“我說我要來幫忙搶婚,我爸媽把我關在家裏不讓我出來,我砸了好多東西,跳窗跑下來,又被抓回去,後來磨了好久,我媽媽終於同意讓司機送我過來。”

秋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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