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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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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連綿,穿過茂密青葉打入木窗。

“嘩啦——”

木匣裏的金銀玉飾被倒到案幾上,幾顆鏤空鈴鐺滾到宣紙上,壓住未幹的墨跡,秦晚妝連忙把鈴鐺攏過來,順著窗子悄悄探頭。

幾個小廝站在廊下,寸步不離。

她懨懨地縮回來,側頭微微咳了兩聲。

這幾日,她頗有些心神不寧,一閉眼就想起漂亮哥哥錯愕的目光,愧疚潮水一樣漫延,她要恨死自己了。

偏偏她上次回來便染了風寒,阿兄一直把她拘在屋子裏,哪裏都不許她去,稻玉也被罰去商行,新來的丫鬟只會催她喝藥。

“再不習字,我要罰你了。”

林岱岫窩在軟榻上,絳紅色長袍垂到地上,他看起來漫不經心的,這時懶懶掀起眼皮,單手作梳理了理松散的長發,打了個哈欠站起來,不鹹不淡地提醒。

秦晚妝生著悶氣,破罐破摔,撂下狼毫,哼唧哼唧坐回來,悶悶道:“你別跟我說話,我在生氣呢。”

林岱岫睨了她一眼,詫異地點點頭,修長的手指撚起精巧鈴鐺,莫名笑起來,道:“好,不同你說話。”

林岱岫彎腰拾起滾到地上的狼毫,取了張宣紙在秦晚妝對面坐下來,單手撐著下巴,目光落在宣紙上,散漫勾了幾筆,指尖輕旋,宣紙順勢旋到秦晚妝面前。

宣紙帶草莎的質感,筆畫只有寥寥數筆,黑色墨跡流暢鮮活,宣紙上,一只抓不到毛線球的小貓氣呼呼地舔爪子,徒留下圓滾滾的後背,看著又驕傲又可憐。

秦晚妝氣呼呼地把宣紙往前一推。

林岱岫提著狼毫點了點宣紙上舔爪子的貓,輕斥道:“教你寫幾個字就生氣了,這是誰家的懶貓兒?”

指桑罵槐的幼稚鬼。

秦晚妝又探出窗,雨絲順風飄到發上,她的目光有些焦灼,半晌才愉悅起來,乖乖坐回椅子上。

“我才不是為著這個生氣呢,我可是最最勤快的。”她低下頭,鴉睫輕顫,瞳仁裏跳著細碎的光影,她認真把桌上的首飾撿到盒子裏,細細規整了一遍。

林哥哥總是看輕她。

她可是要做些驚天動地的偉大事業的。

她等了等,有些不放心,又點了點匣子裏的首飾,絞著眉,有些發愁。

漂亮哥哥生得這樣好看,養起來一定要花許多錢。

此時,廊下響起敲門聲,隨後,西橋推門進來,手裏拎著一食盒糕點,秦晚妝眼睛一亮,連忙蹦下椅子,踢踏踢踏邁著小短腿跑過去,接過食盒仔細瞅了瞅,滿意地點點頭。

她轉身看了眼林岱岫,護著食盒又跑回來,端端正正地站在林岱岫面前,雙手提著食盒,乖乖巧巧的,擡眼對上林岱岫的目光,揚著臉,有些驕傲道:“我已經兩天沒喝藥了。”

林岱岫輕輕嗯了聲,又笑起來,笑容卻未達眼底,他溫和地放緩嗓音:“藥呢?”

“倒了。”她有恃無恐,指指院內開得正盛的山茶,細聲細語地商量,“林哥哥,你想讓我喝藥嗎?”

林岱岫靜靜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

“那你得放我出去,而且不能告訴阿兄。”秦晚妝扯住他的袍角,貓貓仰臉,是料定自己會得逞的小模樣。

林岱岫眉眼彎著,溫煦誇讚:“好姑娘。”

“你默認啦。”秦晚妝拎著食盒跑出去,腳步歡快,“西橋哥你也不許告密。”

秦湫特意把西橋留在府裏照顧秦晚妝,西橋被陡然而生的變故驚得呆楞,看向林岱岫:“先生......”

林岱岫收回目光,辨不清什麽神色,旋即坐下來,並不打算阻止,只是輕聲吩咐:“你去跟著。”

秦湫常年在外奔波忙碌,秦府許多事都是林岱岫打理,他在秦府的地位尊崇,秦晚妝拿著雞毛當令箭,暢通無阻地出了府,西橋撐著傘在旁邊跟著,苦哈哈道:“小姐,您病還沒好,咱們先回府吧。”

“若是東家怪罪下來......”

秦晚妝特意選了小道,在巷間穿來穿去,食指豎在唇間,像達成什麽秘密交易一樣,小聲說:“我們悄悄的,阿兄不會發現的。”

西橋苦笑。

府裏的事哪裏逃得過東家的耳目。也就是東家今日離開雲州,若是往日,估計這祖宗連門都出不去。

秦晚妝早便問清楚了,她走出來的那條巷子盡頭是錦屏樓後院,最前方就是浩浩湯湯的洗梧江水,秦晚妝提著食盒一路走到錦屏樓。

雨聲淅瀝,往日繁華熱鬧的樓宇此時大門緊閉,青綠的飄帶順風飄到江面上空,若隱若現,只瞧得見幾分蒼翠的剪影,水面蒸騰起蒼茫的霧氣。

西橋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撐傘,喜笑顏開,強壓喜悅故作惆悵,“這可真不巧,不如咱們先回去,小姐若是想見什麽人盡管吩咐奴,奴明日把他請到府裏。”

秦晚妝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西橋哥你別說話,我不想理你。”

西橋訕訕笑了笑。

秦晚妝在雨幕裏站著,四處觀察,試圖找到進去的法子,心沈了沈,難過地嘆口氣,愈覺道阻且長。

樓上。

木窗打開,章林爛泥一樣癱在細錦地毯上,兩瓣小胡子抖抖,死魚一樣呼吸著新鮮空氣。

他悔,他就不該鉆進錢眼兒裏,看見個好看的就擄來賣出去,現下招了閻王,他再多的身家都成了雲煙,小命兒被樓頂那位爺緊緊攥在手裏,他成日擔驚受怕,有時摸摸脖子上的腦袋,心尖兒就一陣顫栗。

自打前兩日那位爺從後院出來,就一個人待在樓頂不曉得在鼓搗些什麽,他也不敢問,每日端茶送水,生怕半點兒伺候得不好就得腦袋落地。

遙想曾經,誰不知道他章林。他可是檐繁街最大的爺,什麽時候做過這種粗糙累活兒?

章林追憶往昔,唏噓長嘆,臨窗遠眺,突然見著門口站著個冰堆雪砌的小姑娘,心思又活絡起來,老鼠眼瞇著,小胡子一抖一抖。

“老爺?”小廝看著他突然笑起來,不明所以。

章林捋了捋胡須,眼裏精光一閃,拍拍小廝的肩:“咱們能不能過上好日子,可就看現在了。”

“這兒關著門,小姐要找的人說不準已經歇了。”西橋苦口婆心,“咱們等天晴同東家一起來。”

秦晚妝哼一聲,繞著錦屏樓跑,西橋在後面追她,小姑娘貓兒一樣瞎竄,哼哼唧唧地抱怨:“你莫騙我,等阿兄回來我可就出不來了。”

西橋才哄不住她,她可是最冰雪聰明的小孩兒。

他們繞進小巷裏,雨滴又緊又急,西橋跟在旁邊,只覺得心跟二月的雨一樣,嘩啦啦地下,一陣一陣冰涼。

秦晚妝的裙擺被打濕了,此時也有些洩氣。

章林攜著小廝出來,肥肥的身子占了大半的紙傘,他正站在側院門口,看見巷子裏徘徊的小姑娘,笑瞇瞇的,看向西橋自來熟指責道:“怎麽趕著這天兒出來了,小姑娘身子差,最該好好將養著,著涼了該如何是好?”

西橋有冤叫不出,苦著臉,又聽章林說:“進來避避雨吧。”

秦晚妝眼睛一亮:“這是錦屏樓嗎?我要找漂亮哥哥,你知道漂亮哥哥在哪兒嗎?”

章林笑得和藹:“這是錦屏樓,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小姐要找的人。先進來避雨吧,慢慢找。”

秦晚妝蹦蹦跳跳進去了,西橋心道讓這小病秧子待在雨裏也不是個道理,撐著傘跟上去,躬身同章林道謝。

雖然陰雨,錦屏樓內卻也自然亮堂,光線順著鏤空中庭打進來,秦晚妝被帶到一處雅間,小廝沏了茶,秦晚妝抱著茶盞暖手,左看看又看看,擡頭問:“方才的伯伯呢?”

小廝眼見著小姑娘抿了茶水,扯著笑:“老爺另有要事。”

木窗邊紗幔飄飄。

秦晚妝單手撐著案幾,下巴擱在小拳上,腦袋一點一點的,她有些困倦了,雅間內點了安神香一類的香料,她揉了揉眼,扯扯西橋的袖子:“我困了......”

西橋卻僵硬不動,目光落在小廝身上,指尖從腰間布帶裏勾出一只木制機關雀,安慰地拍拍秦晚妝的後背:“小姐先睡會兒,奴去幫您找人,等您醒來,人約莫就找到了。”

秦晚妝小雞啄米點頭,用小手拍拍食盒,頗有些不放心地囑托:“記得讓漂亮哥哥吃糕。”

她低頭絞著眉頭。

漂亮哥哥可瘦了。

“是。”西橋摸摸秦晚妝頭頂的黑發,擡眼冷冷看著門口笑得花枝亂顫的章林,和他身後抄著家夥的十幾個護院。

他跟隨秦湫走南闖北這麽些年,一時不查竟然在家門口著了道,他輕輕冷笑一聲,哄秦晚妝睡了。

他垂首低眉,輕輕勾了勾唇:“錦屏樓,我記住了。”

冷刃出鞘,寒光一閃,西橋怕驚擾了秦晚妝,特意迎上門口,短刀刀鞘砸上一個護院的額頭,鮮血乍然沖下。

章林縮在最後,眼裏劃過暗光。

還是個練家子。

身姿矮小的男人佝僂著背,趁西橋不備,繞後猛然砸下木棍,西橋腳尖點地,袍擺順風掃起,他微微仰身,木棍打空,男人受不住勢往前倒,說時遲那時快,短刀猛地紮入皮膚,男人睚眥欲裂,死命捂著手臂,鮮血汩汩而流。

“廢物。”西橋冷嗤一聲,眼神一掃,卻猛地楞住,一顆心猛地下墜,沈入暗不見光的無底深淵,仿佛有黑水伴著霧氣纏上喉嚨,他喉嚨艱澀,短刃的寒光冷冷地掃過癱倒在地的護院。

嗓音涼得掉冰渣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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