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女, 啥事兒？”大媽笑吟吟地看著她。

“大媽, 我看您剛才說這些衣裳都沒用啦，我就想能不能跟您商量商量把它們給我, 我家裏有仨孩子, 說句不怕您笑話的話, 仨孩子都沒換洗的衣裳，我家裏著實窮, 不然也不會跟您開這口, 不過，大媽，我也不白要您的, 我把這只野雞給您，您看成不？”

雖然, 這回進城顧曉窗賣野味得了六十幾塊錢, 但卻不能買新衣裳給玥玥他們, 怕就怕別人會覺得太離奇了, 剛分家就買新衣裳，錢從哪兒來, 不會是偷的吧？她又不能去解釋。

所以，弄點舊衣裳給孩子是最合適的。

“哎呀, 閨女，看你這話說的, 這些衣裳也不值錢, 左右我那孫子也不能穿了, 你都拿走，我不要你的野雞，大媽可不是趁火打劫的人！不過，話說回來，大媽問你句不該問的，你小小年紀就有仨孩子？”

這話問的顧曉窗有點不好意思，訥訥說道，“大媽，我是後媽……”

“哦，我明白了，閨女，那大媽更佩服你，一個當後媽的進城來先為繼子繼女買衣裳，這份心哪，善良啊！”說著，老人就把那摞子衣裳往顧曉窗懷裏一塞，“閨女，這些你都拿走，大媽不要你的野雞，你太不易了！”

“不，大媽，你若是這樣，那我就不要了！我不能回去跟孩子們說，這衣裳是我賣了同情跟別人討要來的，孩子們聽了，心裏該不得勁了，我得讓他們懂得不管做什麽那都得靠著自己的努力賺來！”顧曉窗說著，就把那只裝野雞的袋子拎給老太太，“大媽，謝謝您，您這已經幫我大忙了，我真心感激呢！”

“哎呀，你說你這個閨女，我可真是喜歡你，說話在理，辦的事兒啊也地道，唉，就是命不好，你說你娘咋舍得讓你嫁給一個帶著仨娃的男人！”

“呵呵，大媽，我媽早沒了，是我哥哥當家……”

顧曉窗說的是原主的實際情況，她在原主殘存的記憶裏知道，原主在娘家其實就一直被哥哥嫂子欺負，成天幹活，還得挨餓，別說是她，就是她那親爹，老顧頭兒都得被兒子修理，打罵是太平常的事兒了。

想想，就是一把淚。

這也難怪，為啥原主在張在喜逃婚走了之後，還留在張家的原因，她實在是不願意回去了，比起冰冷的娘家來，這裏至少還有仨孩子對她好，跟她心貼心。

“唉，你說說，這命苦的，跟黃蓮似的……得，閨女，這野雞大媽收下了，不過，大媽得再給你點啥？給你點啥呢？”這大媽也是個實在人，聽著顧曉窗說她的事兒，雖然語氣很平淡，但大媽的眼底卻濕潤了。

“大媽，若是……若是您真的要再給我點什麽，能不能給我點白糖？我家最小的娃兒連白糖水都沒喝過呢，我想拿回去泡給她喝了嘗嘗……”顧曉窗有點不好意思說，臉紅了。

“哎呀，好啊，這怎麽不好，我跟你說了，我兒媳婦是管倉庫的，弄點白糖不是難事，昨兒個正好她拿回半罐子來，都給你……”說著，老人打開櫃子，就把剛才挖白糖的那個罐子拿出來，給了顧曉窗。

“大媽，您真是好人，我今兒個真運氣好，遇上了您！”

哎呦呦，看你這閨女說的，我咋聽著鼻子酸酸的啊！你說說，這可憐勁兒的，我也沒對你就是好，你這就感動了，唉……

老人說著，就嘆氣了，這年月家家過得不易，誰也顧不上誰，老大媽這會兒心裏難受的正是這點，她家日子雖然過得不緊吧，但說算的人不是她啊，不然她也不會養了雞，下了雞蛋偷偷去賣了，為的就是用錢的時候不向兒媳婦伸手，這伸手遭白眼的滋味可是不好受！

顧曉窗千恩萬謝地出了大媽家門口，走出去老遠，還看著大媽站在那裏跟她擺手呢！

什麽時候也是好人多，這是顧曉窗此刻心裏想的。

看看太陽已經西斜了，她加緊步子快走，不過不是往回趕，而是直奔城中心，她跟大媽打聽了，說是城中心有百貨商店，那裏賣什麽的都有，旁邊還有些小飯館，都是國營的，價格不便宜。

等她趕到百貨商店門口，已經有人在門口站著阻止顧客往裏走了，他說，馬上要下班了，不準進人了。

“大叔，您就讓我進去吧，我就是進去買袋食鹽，我家孩子都五天沒吃鹽了，再不吃鹽就要渾身長白毛，變成小白老鼠了，您看著就是菩薩心腸，怎麽會忍心讓我家孩子變成小白鼠啊！”她沖著門口站著的大叔，苦哈哈地說道。

“哈哈，你這姑娘……這話說的，我敢不讓你進去嗎、別你家孩子以後長不好，你再賴著我！”那人被她逗笑了，放了她進去，“你快點，知道嗎？”

“嗯，好好，我馬上就出來，絕對不會耽誤您的工作！”顧曉窗撒腿就往裏跑。

衣裳不能穿新的，那是因為衣裳是穿在外面的，怕被一些人紅眼病看到，但吃的東西卻是吃到肚子裏去的，吃得好與孬誰知道？

商店一樓賣的都是副食品。

她直奔點心櫃臺，一眼就看中那幾包鈣奶餅幹了，這鈣奶餅幹可是好東西，吃了能補鈣，還又甜又香，孩子們的最愛。

她急切地跟售貨員說，“同志，我買兩包，不，四包餅幹……”

“這個時候了，咋老鹿還放你進來，都耽誤我記賬了！”售貨員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斜睨了一眼顧曉窗，有些不耐煩，“一包餅幹五毛五，四包就是兩塊二，她很快就從懷中掏出來錢來，放在了櫃臺上。

售貨員斜著眼睛又看了她一眼，“票呢？”

啊？

票！顧曉窗這會兒才想起來，這個時候買東西都是要用票的，可是她真沒票，身上帶著的除了剛賣野味的六十多塊錢，還有之前姜紅軍給她的十塊，再沒別個了。

“沒票買啥東西，趕緊走，別耽誤我們下班，真是的，這老鹿可是得找他說道說道，咋啥時候都往裏放人啊！”售貨員不滿地嘟囔著，就又低頭去做賬了。

“大姐，能不能求您幫個忙……”顧曉窗咬咬牙，鐵了心地要給仨孩子買回這餅幹去，換了別個時候，就這售貨員的態度，她應該早就一巴掌上去了。

但她這會兒不能，她有求於人。

“沒空兒！”售貨員頭都不擡。

“這個給您……”顧曉窗說著，就把手心裏攥著的五塊錢放在售貨員的眼前，“這個算是謝謝您的，就賣我四包餅幹吧！”買餅幹是得要用糧油票，城裏人糧油票是有的，尤其這種上班發工資的每個月發多少錢，多少票那都是有數的，對於他們來說，票多了反而花不出去，因為去鄉下買東西，鄉下人往往只認錢。

“啥意思、”售貨員擡起頭來了，眼珠子提溜亂轉，先是環顧四周，看沒誰註意這邊，這才壓低了嗓音說道，“你幹啥，想要拉攏腐蝕我啊？告訴你，我可是……一顆紅心向著黨的，什麽糖衣炮彈都不能打敗我！”話是如此說，但她那眼神卻直勾勾地落在了那張五元錢上了。

她一個月的工資才二十五塊，這五塊錢都夠她站五天櫃臺了。

“大姐，我從家走的急，就忘記帶票了，可是我家裏急用這餅幹，就想請您通融一下，餅幹錢我照給，這五元錢就算是票錢，你若是有，就先幫我墊上，行不行？”

看她那貪婪的樣子，顧曉窗就斷定這事兒成了，但眼神裏卻一點不敢流露出不屑來，生怕激怒了這售貨員，買不到餅幹。

“這個，本來這事兒我可是從來不幹的，可是我今兒個也覺得你很眼熟，像是我一個遠房親戚，那這樣，我就當你是我表妹了，表妹求點事兒，那當姐姐的我還能不答應嗎？成吧，這是四包餅幹……”說著，她就把餅幹一股腦地推到了顧曉窗面前，顧曉窗心中一陣竊喜，“表姐，你再幫我買二斤食鹽，二斤醬油，還有五盒火柴……”

她這話說完，那售貨員臉色就不好看了，那意思，咋，你還沒完啦？

但顧曉窗接著推到她跟前的錢，讓她眼前一亮，立馬點頭，“成，成，怎麽不成啊，自家妹子一點事兒，我當姐姐的不應該幫嗎？”說著，她拿起了顧曉窗給的一塊錢就直奔調料櫃臺了，到了切近跟那邊的售貨員說，“快給我表妹稱二斤醬油，二斤鹹鹽，五盒火柴，票兒等我明兒個拿給你……”這幾樣東西一共也就需要二兩票，總需要的錢數才五毛，顧曉窗給了她一塊，她還穩賺一半兒。

她再回來，把顧曉窗要的東西放在櫃臺上，就妹妹長妹妹短地叫的親熱了，顧曉窗不喜歡跟這種人打交道，但實際上她也知道，在這個年代混，這種人難免遇見，還真得靜下心來應付，所以也沒翻臉，就簡單地應付了幾句，那邊門口的大叔在喊下班了，她就拎著東西快步走出了百貨商店。

出來看看西邊的太陽已經傾斜得不成樣子了，得有六點了。

街上下班的人多了些，不時有人騎著自行車很傲嬌地扭響了車鈴兒，叮鈴鈴地飛快騎過去。

顧曉窗忽然想，什麽時候我若是能買一輛自行車，進城來不就方便多了嗎？

可問題是，現在的她還掙紮在溫飽線上，這且不說，就說那自行車的價值，怎麽也得一百多，更重要的是，買自行車得工業票，沒有工業票，你就是有一千塊錢，那都沒用。

想想，這念頭還是先放下吧。

她看了一眼街兩邊，就看到賣雞蛋大媽所說的那種國營的小飯店了。

她走了幾個小時的山路，到城裏又忙叨了半天，到這會兒也就在大媽家裏喝了點白糖水，別個可都什麽也沒吃，這會兒一見到飯店，腦子裏迅速地就掠過什麽鍋包肉，什麽水煮魚，什麽粉蒸排骨……這些東西都要把她饞的流口水了。

推開飯店的門，裏頭坐著寥寥的幾個人，這會兒快晚上了，誰不是回家吃飯，除非外地人才會來飯店吃，不然在飯店吃一頓的錢夠全家吃三五天了，這個賬不得不算。

“你吃點啥？”有個四十多歲的短發女人過來，問她。

“我……我想吃……”顧曉窗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墻壁上貼著菜譜，就只好問，“你們這兒有啥吃的啊！”

“有包子、米飯，炒菜，你想吃啥？”

那女人說著遞給她一張單子，單子上寫著的是各種炒菜的價格，貴倒是不貴，但讓她在這裏單獨點上一桌子好菜自己吃，不管仨孩子，那她可做不來，再一個這眼見著天黑了，她還得趕路，回去太晚了，張玥他們該害怕了。

所以，她說，那就給我來……十個包子。

“行，一個肉包子一毛錢，十個就是一塊，二兩票……”女人說著，就要轉身去拿包子。

顧曉窗傻眼了，心道，我今兒個倒黴就倒黴在這二兩票上了。

“大姐，我跟你商量點事兒……”她湊近過去，想要故伎重演，跟買餅幹一樣買包子，但不料，這大姐竟真是個認真的主兒，眼珠子一瞪，“咋，是不是沒票？沒票說啥都沒有用，我們這是國營飯店，可是不能幹那些投機倒把的事兒，不然工作還要不要了？走，走，走，別在這裏耽誤工作……”那女人說著，就往外推搡顧曉窗。

顧曉窗心都涼了，心道，完了完了，包子是買不上了。

“等……等下……”正在這時，忽然就從旁邊一個角落裏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那男人似乎喝了不少酒，臉都紅了，這會兒手裏拎著酒瓶子三搖兩晃地走過來，“你……你幹啥欺負……小孩兒啊，她不就是想……想吃包子嗎？給她……給她二十個……”

“可是……可是，李同志，不是我不想賣給她，是……是我們領導不讓啊！”那女人說著，就往窗口那邊看，這會兒門簾一挑，有個矮胖子走出來，滿臉堆歡，“李同志說讓你給你就給，啰嗦什麽？李同志，這事兒您甭管了，這包子錢跟票兒我來付！”

這戲劇般的一幕，把顧曉窗給弄楞了，但聽到那胖子說，他給錢，她卻不樂意了，不管什麽年代，她顧曉窗都不想欠別人人情，這錢好還，人情卻是不好還的，所以，她掏出兩塊錢來，“錢我有……就是票兒……”她說著，把眼神看向那個拎酒瓶子的酒鬼。

比起那個胖子來，她莫名地覺得這個醉鬼似乎……可信。

“票兒……我……我給……”那酒鬼說著，就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皮夾子，這年代能用得上皮夾子的人並不多見。

他從中拿出一斤票兒遞給那女的，“給……給你！”

“李同志，還剩下呢！”那女人眼睛亮亮的看著醉鬼，一臉期待。

顧曉窗是個旁人都看出她眼底的那點意思了，還不是想趁著這人喝醉了，撈點糧票？

她心裏冷哼一聲，但並沒有說話。

“剩……剩下的給……給……給她！”哪知道，那醉鬼說著，手一指顧曉窗。

顧曉窗一怔，啊？給我？

那女人臉色陡然變得很難看，哼了一聲，道，“給個鄉下丫頭也不給我，可真是摳門！”說著，她扭著大屁股就過去櫃臺那邊找回了六兩糧票，遞給顧曉窗，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這才作罷。

顧曉窗接了這糧票，猶豫了下，還是把糧票揣入了懷中，不能不說，這東西現在是她急缺的。

但她可不會白要別人的東西，尤其對方是一個醉鬼。

“大哥，這是我買您票的錢，您請收好了……”她如法炮制，也拿出五塊錢來，放在那男子的跟前。

男子眼睛貌似都喝得看不清楚了，趴在那裏看了半天，這才嘟嘟囔囔地說道，“這個……這個我不要，你……你坐下來陪我……喝……喝酒……”說著，就要用手去拽顧曉窗。

顧曉窗心頭怒起，暗道，敢情你幫我純粹是沒安好心啊，好，這可是你招我的！她反手攥住那男人的手腕子，然後一用力，暗叫了聲，起！

一個漂亮的過肩摔，那男人就狼狽地趴在地上了，手裏的酒瓶子也掉在地上打碎了，碎片迸濺得到處都是。

那女服務員本來正氣哼哼地瞅著顧曉窗呢，見李同志去拉扯顧曉窗，她還心裏想，這李同志啥眼光啊，我這豐、乳、肥、臀的多好，那小閨女渾身幹瘦幹瘦的要啥沒啥，他跟她拉扯啥？但接下來的一幕驚呆了她，所以，她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叫人。“哎呀，你這個臭丫頭，怎麽不知道念人家的好啊，李同志幫你了，你還這樣對他，經理，經理，快點報警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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