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 馮念雯抱著牌位時哭時笑，一直說著她和母親的點點滴滴, 還是有些瘋魔的樣子的。

沐念慈就這一直坐在她旁邊, 聽取一些有用的消息。

她對他們說現在的姑奶奶心竅不通，再繼續下去一定會瘋，但是現在她非常不配合, 所以要取得她的信任後再看診才可以。

他們對馮念雯也是真的沒了法子, 之前請過來的都被她打了出去，只有沐念慈能好好的在她身邊待著, 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只叫了兩個丫鬟在祠堂的門口守著。

只是現在府內的丫鬟都怕這位姑奶奶, 站的老遠，自然不清楚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麽, 也正便宜了沐念慈。

整整一晚, 她這聽的出一個字。

恨。

馮念雯口中念叨的都是和衛氏的點滴, 從她的口中能聽出來，衛氏是一名極為得體的夫人，端莊，大氣，是馮承的賢內助，為他守好了這一整個家。

可馮承公務繁忙，偌大的府邸就只有衛氏帶著兩個孩子, 兄妹兩個渴望父親，衛士渴望丈夫, 但是馮承從未給過作為一個丈夫父親應該有的照顧。

就好像成婚後把全部都交給了衛氏, 從此不聞不問，歸家也是睡在書房, 等生下她後就再不肯再入衛氏的院子。

漸漸的都發現了，馮承除了自己的仕途，妻子兒女都是不重要的東西，為此馮念雯滿心怨言，足足就罵了兩個時辰。

後來，兄妹兩個長大了，馮萬裏愈發崇敬父親，即使父親對他並不器重，也還是衷心的成為了父親的狗腿子。

馮念雯一直跟在衛氏的身邊，她清楚衛氏的痛苦，也清楚痛苦的來源就是馮承，所以對馮承的意見也就越來越深了。

沐念慈只能聽的出來馮念雯和馮承的父女關系不好，兄妹關系也日益冰冷，只同母親守著府邸相依為命。

都是家長裏短，只能證明馮承家中不和，沒什麽太過有用的消息，於是微微閉著眼休息一會兒。

子時，夜深，屋中的燭火搖搖晃晃的映在地上，馮念雯突然站起身來，抱著衛氏的牌位大喊一聲。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負心漢，你根本不配人父！是你害死了我娘。”馮念雯坐在地上，頭發都被揪掉了幾綹，哭的差點斷了氣。

沐念慈的眼睛猛地睜開，然後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和司廷玉都猜想馮承的兩個孩子是想要嫁禍給他的人，但是聽馮念雯所說，馮萬裏對馮承非常敬重，甚至可以說是崇拜的，所以他的嫌疑就小了許多，當然也不排除是裝給旁人看的。

馮念雯的嫌疑當然最大，聽她句句哭訴都是對馮承的恨，可子女與父母之間有矛盾都很常見，就算吵的多麽激烈，說的話有多麽的毒，都是有所耳聞的。

而她口中的怨恨無非就是馮承沈迷權勢，對他們母女輕視，但只是輕視，並不是苛待，縱使有埋怨，也不至於生恨，所以還不夠，直到她說出了這句。

是你害死了我娘。

如果真的涉及到殺妻，那馮念雯的仇恨和動機就完全合理了。

只是看現在馮念雯的狀態也不能肯定，雖然她不是真瘋，但是人一旦進入到死胡同中去，胡言亂語也是正常的，所以她還需要更多。

馮念雯帶倒了幾個牌位，無一不是馮姓，可見她對姓馮的怨恨是有多重的。

她猛吸一口氣，朝著她看過去，聲音顫抖，“讓你見笑了。”

“適當的發洩是應當的，有利於心情舒暢，一通百通。”沐念慈說的當然是作為一個醫者的建議，煩悶總是憋在心中，常郁結於心就會生病。

不過她的另一層意思也是希望她透露更多的線索。

馮念雯眼皮往上挑了挑，手用力的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留下一片紅色的印子，開口道。

“這是我母親，她生的不是那麽漂亮，但是她很好，特別好，知書達理，善解人性，只是眼光太差，喜歡上了馮承。

馮承啊，當年多少姑娘對他趨之若鶩，名門，望族，美人，他都沒有選，而是選了小門小戶的母親。

母親最幸福的一日就是馮承上門提親的那日，而最痛苦的，也是那一日。

母親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馮承，誰都配不上，他高高在上，不染凡塵，我母親對她就像是供奉著的神像，看著他的眼神永遠都充滿著崇拜和愛慕。

但是馮承不會，因為他根本就不愛母親，母親只是他成婚生子的工具而已。

生下我後，馮承甚至與母親分房而居了，母親用過的碗具，他甚至都不會碰，就像母親是什麽臟東西一樣。

母親開始看清他，為此郁郁寡歡，長年病榻，但其實我母親不是病死的。

她是上吊死的，就吊死在這裏。”

馮念雯伸手指了指房上的橫梁，咬著嘴唇的位置流下鮮血。

她混身開始止不住的顫抖，身體佝僂慢慢趴到了地上，聲音沙啞的像是老婦。

“那年，正到了我成親的那年，母親前幾日還歡歡喜喜的說要將我風風光光的嫁出去，病都好了許多，可是翌日就病重了。

扯著我的手哭。

母親不管心中多苦，從來都是不向我說的，那日是真的熬不過了，才向我第一次開口。

她說，眼看我都要嫁人了，也沒什麽牽掛了，希望也勇敢一回，主動些，興許和馮承就不會像陌路夫妻一般。

所以主動去了他的書房，想要談談。

也是巧了，那日馮承不在，他的書房從不讓母親進去，母親也不敢，只是裏頭有聲響，母親這才進去瞧瞧，這一看，發現了些了不得的東西。

是馮承書案的暗格掉了下來，滿滿的都是馮承與女人的書信的，她想像不到，從來都不茍言笑的馮承，能夠說出那樣肉麻的話。

所以哪裏是什麽性子冷了些，就是不愛罷了。”

沐念慈聽了許久，像話本子一樣，權臣對妻子冷淡，實則早就有心儀之人，她暫且不想評判誰對誰錯，只想聽她接著往下說。

馮念雯哈哈笑了兩聲，翻了個身躺在地上，死死的盯著房梁，“馮承這樣的才子，怎麽能沒動過心，母親縱使難過，也知道傷心無用，而且信上看著年代也久遠了。

可是那最後的落款，你可知馮承的心上人是誰。”

馮念雯冷笑，諷道：“是當今的太後！白文君，那個當年同馮承與明帝交好的上京第一才女，白文君！

且在白文君成為皇後之後，兩人還在私相授受，我母親看後大受打擊，一直在書房坐到了晚上，正好被馮承撞見，打了我母親一巴掌。

母親說，幾十年夫妻，他從未用那樣惡毒眼神看過她，也從未動過她一下，可他不光看了，也打了，只因為她發現了他們的奸情。

只一夜之間，我母親病重，混沌之際，在我耳邊念叨著這些，我那時年幼，只能守著她哭。

第二日我發現床上的母親不在了，磕磕絆絆尋著尖叫聲，就在這裏，看見了已經吊死的，我的母親。”

她雙手死死的捂著嘴，痛哭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忘不了我母親死時的樣子，眼睛到死都沒有閉上，那晚上多冷啊，她穿的那麽單薄，連鞋都沒有穿一雙。”

馮念雯雙腿在地上亂蹬，失聲痛哭，可見當年衛氏的自殺對她來說是多大的打擊。

如果這是真的，那麽她口中的馮承害死了她的母親說的也沒錯，雖沒有親自動手，但誅心間接導致的死亡。

她的動機絕對是成立的。

馮念雯忽然止住了哭聲，搖晃著坐了起來，嘴角慢慢扯起來，笑容瘆人。

“我母親死的時候，馮承沒有掉一滴眼淚，甚至面露不悅，你知道是因為什麽嗎。

因為我母親死的那日正是白文君的生辰之日，妻子的忌日是情人的生日，哈哈哈哈哈，馮承一定氣死了。

她給我起的這個名字，從前有多喜歡後來就有多厭惡，思雯思雯，他思的那個文為什麽要帶到我的名字裏，我呸！

他就是不喜歡我母親，連帶著也看不上我和馮萬裏，只可惜馮萬裏太蠢了，一心向他，而他呢？為他的老情人和孩子鞠躬盡瘁，做牛做馬！

還把我嫁給一個廢物書生，生怕我有權勢報覆他一樣。

只可惜我不吃那一套，我最在乎的人已經死了，我甚至不惜婚前失貞懷上野種，只為了毀掉那可笑的婚約，然後嫁給徐德江，一個大我二十幾歲的糟老頭子！

我就是要一步步的往上爬，然後看著馮承受到懲罰！

只是可惜了，我還是低估了馮承的能力了，沒辦法，只能做蠢事了，我為了穩固地位，做了太多的虧心事，一個孩子也沒留下，不過也好，我沒什麽拖累，也輕松，倘若這一次沒得手，馮承又還能放了我的話，我遲早都要拉著他們姓馮的下地獄！下地獄！”

馮念雯撕心裂肺的喊，到最後嗓子都變得沙啞，吐出一口鮮血來。

急火攻心，人瞬間暈厥了過去，沐念慈迅速抽出幾根銀針入到幾個穴位上，保證她的心脈不受阻，然後將她身子側了過去，撐開嘴巴，讓血能順利的流下去。

“來人，把病人擡到床上去！”沐念慈推開門對著遠處的丫鬟喊了一聲。

如今已是淩晨，丫鬟們都靠著墻打瞌睡，被這一聲驚的猛的一擡頭就磕到了柱子上，也顧不上疼，忙出去喊人。

折騰了這麽久，終於能消停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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