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人魚的淚點, 花見有了新的認識。她也終於知道了，原來人魚是如此感性的一種生物。

感性到她早就已經把這故事講完了，中也還是唉聲嘆氣的, 依然在為這個故事而傷感著呢。

“你們人類果然殘忍。”他沈沈一嘆氣, 卻悄然握緊了拳頭, 話語聽著像是感嘆, “將愛意當做垃圾，毫不留情地全部辜負！中也”

“所以說不要再用‘你們’這種詞了啊！”花見惱怒到忍不住拍起了大腿，自我辯白了起來, “再說了, 我既不殘忍，也沒有辜負任何一條人魚的愛意！不許再把我丟進‘你們’的範圍之中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好吧, 那就不說了。”中也揉了揉鼻子, “但小美人魚的故事真的很……”

“感人？”

中也用力點點頭：“沒錯。太感人了。”

“好吧，你覺得感人那就感人吧……”

嘴上這麽說著的花見，其實還是不怎麽能夠理解中也的心情。她想, 中也之所以會被觸動成這樣, 大概是因為他是一條人魚，所以才會在不會不覺之間，對童話故事中的小美人魚共情了吧。

不過，他倒是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繼續吃著還沒有來得及吃完的桃子罐頭。看他吃得那麽高興, 花見忍不住想, 下次要不要再帶點特別的東西給他嘗嘗。

當然了, 這只是她隨便一想而已。她可沒有可以想要將這個念頭付諸實際。所以隔天帶著自己的便當來水池邊吃, 也只是一個意外而已。

“今天的午休時間已經完全被新來的大象搶走了。”捧著便當盒的花見如是說，“那些大象是從破產的馬戲團那兒買回來的, 除了大象之外還有老虎獅子之類的動物，不過那些食肉動物不歸我管，我只要負責大象就好了。可是，馬戲團的大象實在是不太親人啊，膽子又小，體型還那麽龐大，應付起來真是麻煩死了。唉……”

一不小心，花見又開始抱怨起自己的工作了。

“我感覺我來你這兒投食已經是一種休息了。等監督完你的飲食問題，我就又要回去繼續處理棘手的大象了。啊啊……園長最近是真的很喜歡救助動物呢。我懷疑已經完全把救助動物當成主業了……既然這樣，還不如加入動物救助協會呢，正好他和那個協會的會長福澤諭吉關系不錯。”

但花見也就只有吐槽的膽子了。她可不敢直接走到森鷗外的面前，正大光明地說出“拜托你去動物救助協會工作吧”之類的話——森鷗外肯定會疑心說出這話的她是想要從他的手裏搶走這家動物園。

天地可鑒，花見完全沒有這樣的野心。

中也靜靜地聽著她的抱怨，卻什麽都沒有說，直到沈默的空氣在彼此之間彌漫了一會兒，他才出聲道：“被救助的動物會放歸野外嗎？”

他的話語略有幾分幹澀，但滿腦子都是工作的花見卻並沒有註意到這一點小小的異常，還因為總是沒能夾起便當盒裏的章魚香腸而心情糟糕，語氣也變得有點不耐煩了。

“大多數會，但動物園的那些肯定不會。它們早就沒野性了，也根本沒有能力在野外存活，放回野外就是死路一條。”花見把豎起的筷子對準香腸，用力一戳，總算是成功了，心情也頓時順暢，“所以呀，對於它們來說，留在動物園才是最好的決定！”

“……所以這也是你們準備對我做的事嗎？”

他的聲音很輕，說出的話語卻一字不差全部落在了花見的耳中。她不由得一怔，思緒也隨之空白了一下。

如此悲觀的話語，她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才好。況且，她也從不清楚人魚留在這裏的原因。她只能拼命搖頭，否認中也的猜測。

“不不不，不會的，不會發生這種情況的！”說出的都是不確信的話語，花見有點緊張了，話語也變得磕磕巴巴，“再說了，你才不會被磨滅習性，變成一條無法在深海生活的人魚呢，對吧？哈……哈哈……不會的不會的。”

雖然說出這話的人是花見，但對這番說辭最不確信的人，也還是她。

她不是沒有見過被徹底磨滅了野性的動物。每次見到這一幕，她都會感到無比的難過。

如果可以的話，花見希望中也不要變成那樣。但很可惜的是，這事不是由她決定的。

中也大概是也意識到這一點了。他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繞著水池游了一圈而已。

對於花見而言的巨大水池幾乎是完全覆刻了大海的生態環境。水底鋪滿了凹凸不平的礁石，還種了幾株水草和容易養活的珊瑚。單看水底的話，一定不會想到這只是一個水池。可在這個池子中，唯一游動著的生物，只有中也而已。除此之外，甚至連一條小魚都不存在。

水池邊緣的由藍色瓷磚鋪成的墻壁毫無遮攔地存在著，沒有刻意遮擋，也無任何裝飾，就這麽□□.裸地存在於此處，像是在提醒著住在其中的居民，就算再怎麽用心覆刻大海的環境，這裏也只不過是一個水池而已。

不及大海萬分之一的水池。

中也漂浮在水面上，微冷的水拍打著他的肌膚。而在水所無法碰觸的地方，則是被陽光照得微微發熱。他看著今日晴朗的天空，卻並不覺得心情被陽光照拂得明媚。

“你在看什麽呢？”

花見明知故問了。但她只是想要得到一個與中也說話的契機而已——所以就算是問出了一個愚蠢的問題，應該也是無妨的吧。

中也沒有動彈，依舊是保持著浮在水面的姿勢。這讓他看上去就像是那條裝死逃出飼養室時所裝出的假象。

不過，這回他倒是沒有在故意裝死。他很快就給出了回答。

“在看天空。”他的語氣有種莫名的慵懶感，“天空和海洋真像啊，都是藍色的、都是廣闊無邊的、都是……都是我去不到的地方。”

“……”

“為什麽大海和天空都是藍色的？是巧合嗎？”

“我以前聽過一種說法。”終於有了一個花見能夠回答的問題，她急忙說，“大海之所以會是藍色，是因為水面映出了天空的顏色。雖然研究證明這種說法是錯誤的，海的藍色只是因為水會吸收光的波長……之類的。但我還是更喜歡前一種錯誤的說法，因為更加浪漫一點嘛，不是嗎？”

中也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只說：“或許是天空映出了海洋的顏色也不一定。”

花見輕笑了起來：“可水是透明的，而不是藍色的呀。”

不過，天空映出的是海水的顏色，這樣的說法她也很喜歡。

因為聽起來很浪漫呀！

然而給出這種猜測的中也，自己卻並沒能get到其中的浪漫。他的註意力倒是被花見的便當盒吸引過去了。

吃完了所有的章魚香腸之後，她就轉戰到了與蘆筍的戰場，開始拼命吃起了蘆筍。但這可不是因為她不愛吃蘆筍才將這道菜留到了最後吃，而是因為太喜歡了，才會舍不得的將這份美味保留到最後。

吃著吃著，花見忽然察覺到自己的視線範圍中，多出了一條虎視眈眈的人魚。

而人魚虎視眈眈的對象，主要是她便當盒裏的蘆筍。

“這是什麽東西？”

中也指了指蘆筍。生活在深海裏的他還從沒有見過這種長得粗粗的綠色植物。

“哦這個啊……這個挺好吃的呢。”花見夾起一段蘆筍，“是煎過的蘆筍，你要吃嗎？”

還沒有聽到任何的回答，夾起的蘆筍就消失無蹤了。

中也的行動永遠比話語更快。

但蘆筍好像不太合他的心意，這一點從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來了。他也沒說什麽，話題很快就從蘆筍上移開了。

只不過，這個新話題，好像有點奇怪。

“你穿著的衣服也是藍色的。”

盯著花見衣服的中也如是說。

這話讓花見也忍不住瞄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嗯，是藍色的呢……不過這是員工服啊。”她扯了扯袖子，語氣莫名驕傲，“特別耐臟特別堅韌哦！”

“但是除了這件衣服之外，我沒見你穿成其他的樣子。”

“當然啊。我說了嘛，這是員工服。員工服——就是工作的時候穿的衣服。”花見耐心地解釋著，卻忽然靈光一現，像是捕捉到了什麽，忙說，“你不會是覺得我穿員工服很難看吧！”

她有些急了，不自覺羞紅了臉。

之所以會說出這樣的話，當然是因為花見的潛意識中，也隱隱覺得這員工服著實不好看。但自己覺得不好看是一回事，被他人直白地指出，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是。”想也不想，中也立刻搖頭否認。

“唔……難道是因為身為人魚的你不穿衣服，所以你對別人穿什麽樣的衣服格外好奇？”

“也不是。”依舊是否認，“我只是想看你穿不一樣的衣服而已。我想，如果你穿著的不是員工服的話，可能會……更好看一點。”

“誒……誒！”

花見整個人都楞住了，慌忙站起身來，竟有點想逃，腳步已經不自覺地開始後退了。

這這這……算什麽啊！

心裏太混亂，步伐也隨之徹底亂了。她並未註意到自己踩到了一灘水，也並沒有想到，自己失去平衡的誘因其實就是這一點小小的水漬。

她只知道，恍惚之間，一切發生得很快。

身體在傾倒，越過水池的邊緣與欄桿，失重感讓她想要尖叫。

那冰冷的水向她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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