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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不必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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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醫療室的大門, 中也首先看到的,是花見那裸.露著的傷痕累累的後背。

黑色的上衣被剪開丟在了手術臺的角落,和染血的紗布一起, 堆在不銹鋼的盒子中, 成為馬上就要被處理掉的醫療垃圾。紗布上一部分的血已經快要幹了, 變成了類似於棕紅的深色。酒精和碘酒的味道實在太重, 完全掩蓋住了血的氣味。

她微微佝僂著背,看起來略有幾分疲憊與頹唐感,突出的脊骨與幾處肋骨因此顯得更加分明——因而才會顯得她的傷勢分外糟糕罷了。

實際上花見的情況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壞。現在她身上的所有傷口都已經被處理幹凈了, 幾處較大的槍傷也以繃帶包紮好。小傷口被抹上了一層棕色的碘伏, 遠遠看去,濃重的顏色仿佛像是凝結的傷疤。

長發被淩亂地挽成了髻, 以小夾子固定著, 邊緣的幾縷發絲垂落在後頸處,微微擋住了斜劃過脖頸的一道長長的擦傷,但中也卻一眼就看到了。

他關上門, 沈默地看著花見的背影。目光每掠過一處傷口, 心臟都會不自覺地抽緊一下。仿佛有什麽重物沈沈地壓在胸口,讓他的呼吸變得分外艱難。

他想,此刻壓得他難以喘息的罪魁禍首,應該就是所謂的愧疚感吧。

幾分鐘之前他才得知了花見遭遇槍擊的消息。他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 立刻就趕來了醫療室。

他當然知道自己現在的優先事項並不是來探望受傷的戀人, 但他還是這麽做了。沒有任何的原因, 他就是想要見到她罷了。

想要知道她依舊安好, 想要親眼確認她並沒有出事, 這樣一來他才能夠安心。

“哎呀……中也先生,您怎麽來了?”

醫生急急地向他走去, 看起來好像有點緊張似的。

中也楞了楞,卻沒有說什麽——他忽然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她才好。

直到這時,花見才回頭看向了他,可是中也並沒有意識到她究竟是為什麽才會在過了這麽久之後才後知後覺地註意到自己的存在。

剛處理完傷口,她的臉色看起來很不怎麽好,連嘴唇都透著慘白,眼神亦是疲憊。但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遲鈍麻木的眼眸中忽然多出了一層光芒。中也看到她動了動唇,似是想要說些什麽,可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對他露出了一絲微笑而已。

中也所能想到的一切搪塞醫生的借口都在他看到這個笑容的瞬間立刻消失無蹤了。他抿了抿唇,只說了一句“我有事情要和她商量”,就把醫生打發出去了。

他關好門,隨手從辦公桌旁搬了一個椅子到花見面前。還未坐下,就聽到花見對他輕輕地說了一聲“嗨”。

其實這聲“嗨”是花見經過深思熟慮後得出的最適合和此刻的中也說出的話了——她真的覺得中也是對她生氣了。

但以這種莫名生疏的話語作為見到他時說的第一句話,難免顯得有點奇怪。中也輕嘆了一口氣,將拿在手中的黑色襯衫抖了抖,披在花見的肩頭。

“說什麽‘嗨’啊……顯得好像我們很久沒見面一樣。”

他抱怨似的如此這般碎碎念著,幫她穿上襯衫,動作前所未有的輕柔。花見受傷的右手臂不太能動,中也便就沒有將右側的袖子套上。

這件襯衫一直放在他辦公室的衣櫃裏作為備用的替換衣服。放得久了,也就染上了一股淺淺的松香木味。

在聽說花見中槍的部位是上半身時,中也下意識地想到,也許她的衣服已經沒辦法穿了。這也就是他為什麽會在趕來醫療室之前,帶上了這件襯衫的原因。

沒想到果然派上用處了,中也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為此感到高興。

他的襯衫穿在花見的身上顯得分外的大,襯得身形更加瘦弱。尤其是衣袖部分,完全是長出了一截。看著幾乎快要蓋住她手背的袖口,中也怎麽看都覺得難受,一心只想把袖子給卷起來。

“只穿襯衫會覺得冷嗎?”卷完衣袖,中也又幫她扣上了幾顆紐扣,“要是冷的話,我叫人再去給你拿一件衣服。還有,你的傷怎……”

“那個……前輩。”

她輕扯了扯中也的衣袖,看著他眼神略有幾分茫然與尷尬。她勉強扯出了一絲微笑,很不好意思似的說:“對不起,我現在聽不見你在說什麽。耳鳴太嚴重了。”

中也楞了楞——這話乍一聽實在是太嚇人了。

但隨即他就反應過來了。花見是在小房間裏引爆了閃.光彈,以至於受到了和對方相同水平的高分貝噪音攻擊。

實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糟糕辦法啊,會耳鳴也顯得正常了。

他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輕撫著花見的臉龐,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曉了。他順便從一旁的桌子上抽了一張紙,用筆飛快地寫下自己想說的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中也總感覺自己很像是在寫著情書似的。不過他渴望訴說愛意的對象,就在眼前啊。

刷刷寫完幾句話,中也把紙舉到花見的面前。

——被襲擊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現在覺得怎麽樣?傷口疼嗎?

這些就是中也最想問的事情。

花見眨了眨眼,看著寫在紙上的字句,並沒有給出任何的回答,不知為何卻捂著嘴,輕輕地笑了幾聲。

這反應難免讓中也有點不解。他皺了皺眉,趕緊在下方又添上了一句問話。

——你在笑什麽?

花見趕緊搖頭,像是想要表現出自己並沒有在笑似的,然而嘴角依舊是翹著輕朗的弧度。她摸了摸鼻梁,有幾分不好意思似的,不過還是坦誠地說:“平常不怎麽看你寫字呢。”

她又想笑了,指尖戳著紙上的幾個漢字,給出了毫不留情的評價。

“前輩的字寫得真的不太好看。”

有點亂糟糟的,倒是勉強能夠看懂——不過也就只是能看懂的水平而已了。

這話聽得中也很不服氣。他恨不得趕緊在紙上寫下一句“你的字也沒有漂亮到哪裏去”,但這樣似乎就有種刻意報仇的感覺了。況且花見的字確實是比他稍微好看那麽一點點。

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

如此想著,中也只好悻悻然放棄了揶揄她的念頭,可花見卻依舊是笑個不停。看來中也的糟糕字跡著實戳中了她的笑點。

這會兒麻醉劑的效果還沒有褪去,花見也不必害怕疼痛,便就這麽放肆地笑著。中也默默看著她笑得瞇起了眼,忽然也有點想笑,但一想到發生在花見身上的事,他就笑不出來了。

他是最不該在這種時候露出笑容的人啊。

“唉……”

輕輕嘆息著,中也用圓珠筆的筆頭輕輕地戳了一下花見的額頭。

——快別笑了。

收到了來自中也的小小“警告”,花見乖乖地收起了笑意,清了清嗓子又點點頭,看著中也最先寫下的那幾句詢問,認真地逐一給出了回答。

“傷口不疼。現在……唔。我感覺還挺不錯哦,沒有很糟糕。我猜,肯定是因為有麻醉劑在幫忙吧。”

許是耳鳴在悄悄作祟,她說話時總有那麽一點點口齒不清的感覺,聲音也比平常更輕了幾分,這樣的音量簡直像是在訴說著只能由他聽的悄悄話似的。中也微微前傾了一點身子,聽著花見的輕聲細語。

他不確定花見說的是實話,還是在同他逞強。

以花見一貫的性格,中也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他也註意到了,直到這一刻,她的手還是在微微發抖,不知道究竟是出於怎樣的原因。

中也一陣心痛。他想要握住花見的手,可是剛一觸碰到指尖,她就不著痕跡地把手縮了回去,看得中也不禁一楞。

為什麽突然就……

“那家夥逃走了嗎?”她問。

回過神的中也垂下空落落的手,微微搖頭。

感謝閃光.彈的幫忙,以及花見毫不猶豫的“補刀”,成功地牽制住了那家夥的腳步。當港口Mafia的人趕到現場時,那家夥才剛剛恢覆清醒,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就將他控制住了。

仔細算起來,大概只有花見是傷員。

唯一的傷員。

每次想到這一點,中也就忍不住感到自責和惱怒。他不敢去想象幾小時前花見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恐懼和恐懼,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獨自從那條狹窄漆黑的小巷回到港口Mafia的。

她給中也打的那個電話,中也本是可以接聽的,但那時他正在森鷗外的面前。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接聽。

只是猶豫了幾秒而已,通話就被掛斷了。

他總是忍不住反反覆覆地想,如果自己立刻就接聽了花見的電話,結果是不是會發生改變。但現在去思考這種不存在的如果,為之而感到懊惱與痛苦,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

只是在浪費時間與平添煩惱而已。而這兩者都是中也所不需要的。

他感覺到花見那柔軟卻微涼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龐,但只輕輕地碰了一下,而後便就立刻縮回去了。她笑著看著他,目光柔軟,語調也是前所未有的舒心。

“我沒事,別擔心。”

她輕聲說著。

如果不是正身處醫療室,花見想她一定會吻中也吧。可是現在她不能這麽做,因為這裏還是港口Mafia。

但她真的不希望中也露出這般低落的表情。

這樣就太不像他了啊。

中也沒有說什麽,依舊只是扯了扯嘴角而已,卻不是在笑。花見也不知道這樣的小動作究竟意味著什麽,她只知道此刻的氣氛是她從沒有經歷過的,她也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不禁開始思考,究竟是什麽情緒在他們之間悄悄作祟。

“中也,你是生我的氣了嗎?”她怯怯地問,“因為我……”

“沒有。”中也立刻搖頭否認了,“你沒有做出任何讓人生氣的事情。”

他具體說了些什麽,花見基本聽不清,只知道他給出的是否認的答案。但這否認的答案並不能讓花見心安,反而讓她莫名緊張起來了。

與此同時,另一種可能性悄然升起,攪亂了她的心緒。她摩挲著指尖,不自覺地垂低了眼眸,本就不響的聲音此刻更低了,變得像是自言自語。

“那……那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當然了!”

中也大聲說著,這一刻他完全忘記了花見現在根本聽不到太多外界的聲音。

他的回答好像倏地鉆入了花見的心間似的,讓她整個人忍不住都為之一顫。她看著中也深藍色的眼眸,那之中果然是擔心。

啊……原來是在擔心嗎?她怎麽會把這樣溫柔的情緒誤解成憤怒呢……

花見鼻子一酸,不知怎的突然有點想哭。她努力壓抑住了淚意,用力搖頭。

“對不起,是我太弱了,害得你要為我而……”

“不。你不用說我說對不起,你不用對任何人說對不起——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中也握住她的手,輕輕抵著她的額頭。

“所以不要再道歉了,寶貝……這一切全部都是我的疏忽。”

確實是,他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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