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著混沌時期神秘力量的玄鐵鑄成的劍，攜帶魔神之血的魔力，與魔神一起沖向了對面的主神。 只需要一個眨眼，便可到達。

但一個眨眼能發生的事情又何止這一件。

一個眨眼，成碧就能擋在主神身前，就像萬年前那一次一模一樣。

一個眨眼，也足夠清池做成這件事情。

當劍尖終於劃破血肉，刺進胸膛，仿佛所有一切都靜止了。

成碧擋在主神身前，卻看著自己眼前滑下去的清池，她機械地伸出手，卻被帶倒在地。 眼淚沒有任何預兆的流了下來，她疑惑地抹了一把，明明心還是麻木的一點感覺也沒有，怎麽就流了這麽多的眼淚下來。

她就這樣癱坐在地上，清池倒在她的懷裏，胸口汩汩地往外冒著鮮紅的液體。 成碧伸手按住，輕聲細語地埋怨：“清池，你不要嚇我了，你不用這一招很久了。”

小時候她頑劣，清池偶爾管不住，就會嚇唬她，用得最多的便是消失不見這一招，成碧依賴他，所以這一招從來管用。

清池只擡手吃力地抹了抹她的眼睛，然後連嘴角都滲出血來。 二人身後的主神醒過神來，忙上前探向清池腕間。 這一探之下大驚失色，清池的靈力正已無法逆轉的速度流逝，怕是不出幾個呼吸間，就要完全失掉，現在哪怕是他以主神之力挽救，都已是不可能的。

成碧根本無法顧及旁人，她渾身抖得篩糠一般，眼淚大顆大顆啪啪地掉落在清池身上。

清池的眼眸逐漸灰敗，他卻強撐著扯出一個笑容來，他用混著血液的唇，含糊不清地低聲問成碧：“阿弗，你忘了可好．．．．．．忘了他好好地活下去。 也忘了我．．．．．．”

成碧只是胡亂搖頭：“我不能．．．．．．我試過了，可是我不能做到．．．．．．我也不能忘了你。”

清池最後再笑笑，無限寵溺的眼神卻在瞬間黯淡了下去：“對啊，我也不能．．．．．．”

眼睛最終合上，成碧的眼淚也瞬間停住了。 她呆滯地看著清池蒼白的臉，麻木地伸手拂去他嘴角的血漬，這張陪伴她千萬年的面容何曾這麽臟過？她小心翼翼地擦拭，仿佛他睡著了，她擔心自己一個用力便要驚醒他。

從小陪伴她的清池，教養她的清池，寵著她護著她的清池，等了她很多年的清池，原來不會一直陪她走下去。

又一位祭師死在魔神的手上，主神轉頭看向魔神的眼眸已經不能用暴怒來形容。 他不再管顧傷心欲絕的成碧，緩緩地站起身，空著的右手掌心逐漸燃起光亮，初始的白光化作金黃，灼人雙目。

大殿下圍著的魔人早被之前的狀況震住，楞楞地望著殿前的幾人，此刻卻又都不得不收回眼，那強烈的刺痛感迫使他們大多數不得不擡臂擋在眼前，很多人心中明白，真正的對決開始了。

主神掌中金黃光焰化作實質般的利劍，源源不斷的靈力湧上劍尖，又從劍尖四散開來。 那金黃的光便將他們四人籠罩在內，臺下眾魔人再也看不清楚。

一觸即發。

魔神卻已經靜默地站了很久了，他並不關註主神，甚至連那沖天的怒意也無法讓他回神。 他只全神貫註地凝視著幾近癡傻的成碧。

那一身鮮紅的嫁衣，原本是極為喜慶的顏色，此刻卻被清池流出的鮮血染得暗沈，那暗色直讓他有些憤怒，又有些許絕望，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卻好像再不可能。

他出神地凝視著相擁在地上的二人，成碧仍然輕柔但是堅決地將清池摟在懷裏，伸手不斷地撫過他的臉龐，好像怎麽也擦不幹凈似的。 她的眼淚早已止住，只是一雙眼睛也沒有了任何神采，仿佛死去的人不是清池，而是她自己。

原來清池在她的心中已經重要到了這種程度。

可是他明顯已經沒了氣息，主神沒有再救他，或許是救不了了。 但是怎麽可能救不了？他之前也曾經救過成碧，他一定可以。 或許只是他不願意，當然也或許是因為他真的無能為力。

魔神又看看手中的劍，那帶著血跡的劍此刻泛出詭異的藍光，劍身竟自輕微顫動，發出震撼的嗡鳴聲。 好像有一股力量要破體而出，那劍正醞釀著一場嗜血的沖動。

但魔神此刻已無心留意劍的變化，他只有些自嘲般地想，真沒想到這劍真有如此大的能耐。 一劍便可殺死祭師，一劍也可斬斷他的念想。 他盼了億萬年才盼來的些微希望，就這樣被扼殺了麽？

他擡頭看向已經蓄勢待發的主神，那金黃光刃已然成形，這一擊幾乎凝聚了主神八成以上的靈力。 這個時候他仍然沒有出全力，大概是早已看出自己連他的八成靈力都不敵了，魔神心中自嘲地想，這一擊過來，他估計也就要死了。

但到底是躲，還是不躲。

如果躲過了，那終究還有一場死戰，他一定會敗，但是加上自己的部下，就不一定了。 如果不躲．．．．．．如果不躲的話．．．．．．

他看了看成碧，有些無力地想，她會不會再看自己一眼。

終究，在主神的劍刃刺向他心臟的那一瞬間，他向成碧的方向偏了偏，同時無力地松手，任由沾著血漬的劍摔落在地，發出尖銳的聲響。

這一劍還是偏了些，沒有傷中要害，但光刃穿體而過後留下極恐怖的傷口，血點幾乎噴濺而出。 魔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擡頭的時候竟然帶著一抹笑意。 他沒看驚訝的主神，徑自跪倒在成碧身邊。

成碧終於被強力地搖晃喚醒，她擡頭茫然地看向狼狽的魔神。

魔神一直盯著她的眼睛，直到自己的血順著手臂淌滿了自己與她交握的手，直到她的眼睛終於對準了焦距，他才沙啞地輕聲說：“我不是故意的。”

成碧依然沒有聲音。

“我不是故意的！ 你原諒我！”明明是強勢的措辭，卻帶著濃濃的乞求。

極低的姿態終於換來她的點頭：“你答應我一件事情，我就原諒你。”

明明是松口了，可魔神卻覺得有什麽正在發生，而自己全然被排斥在外，這種感覺讓他心慌，他卻只能勉強笑著點頭：“你說。”

成碧的臉在這一瞬間抽搐了下，她卻是笑開了，那笑竟另魔神看呆了，仿佛那一樹開到極盛的花，在某一個瞬間卻綻放出更耀眼的神采來。 她從未這樣對自己笑過，魔神恍惚地聽她說道：“從今往後，你不能再主動挑起與中陸、祭師還有主神的爭端。”

“好！”魔神毫不猶豫的答應，不安卻如洪水般湧來。

成碧因他的話笑了笑，再笑的時候卻突然咳出一口血來。 魔神驚駭地向下看去，那原本跌落在旁邊的劍此時竟插在了她的胸口。

那是用他的魔神之血祭過的混沌時期玄鐵打造的劍，在誤殺清池時，沾染上了清池的靈魄之血。 它在眾人毫無所覺的情況下走完它最開始被設定的軌道，完成了蛻變，成為世間至高無上的神器。

這把劍遇神殺神、遇魔屠魔，連主神在它面前估計都無法全身而退，遑論她一個小小的祭師了。

魔神看著尖端已沒入成碧胸口的神劍，再擡頭看著她的眼睛，臉上是全然的驚駭、不敢置信，以及痛苦。 他已經無能為力，只能抖索著摸著她的臉，眼睜睜地看著只差幾步就要成為他的新娘的女子，在他懷裏一口一口地失掉氣息。

“你答應了我的，從此再不挑起事端。”成碧堅持著再一次重覆，兩界沖突因她而一觸即發，她已經沒有了其他辦法。

“可是你毀約了，你不會再陪著我。”他搖頭，想要抵擋這一刻的絕望。

成碧無奈地對他笑，她已經不怪他，她就要隨清池而去了：“你殺死了清池，我已經不可能再陪著你。 我們都放手吧，是我想錯了。 只要我活著，他就不可能放任我離開。” 她以為她和主神還能有另一種相處的模式，便是再不相見，但顯然她錯了，他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想給予。 她的生命只能任他予取予奪，毫無退路。

“我不管他死活，你死了，我再不會放過他們！”他在她耳邊惡狠狠地說。

“那我就白死了．．．．．．你不是要愛我麽？好歹表示一下吧．．．．．．我都．．．．．．以後再也不會知道了．．．．．．”語音變得斷續，她已經快撐不住了。

“好！ 我答應你！ 我答應！”

一擊傷中魔神的主神從開始的驚訝於魔神的不反抗，到變成冷眼旁觀，他清楚魔神的意圖，想要反抗，但又擔心阿弗不原諒他；想要阿弗可憐，但又不想真死。 於是他在自己擊中他的時候，稍稍躲過，不至於死在當場，也能制造出重傷贖罪的效果來。

他冷冷地看他演戲，看他扶著阿弗的肩膀懺悔，看他滿臉裝出來的痛苦傷心。 他不急，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再怎麽裝，他今天都要死！

直到他意識到另一股靈力正在迅速地流失掉。 他終於慌了。

那是他萬年前留給阿弗的靈力，護著她的靈魄，連魔神的血都沒法沖開的靈力，在這一瞬間如煙消散，趨於無形。

他看著背對自己的成碧，她裝得那樣好，看不出一絲異樣來，要不是他感覺到了，是不是直到她真正死掉，她都不打算告訴他。

他看到魔神終於擡起的頭，朝他投來同樣慌亂的目光，像是憤怒，又像是求助。 他穩住步子上前，看見那插在胸口的劍，突然有些想笑。 原來她寧願去死，也不願陪在自己身邊。

他想自己一定是瘋魔了，笑意從心底湧上嘴角眼睛面龐，他竟真的笑了起來。 他笑自己的自作自受，也笑她的癡傻。 魔神看著他的眼神也變得極為古怪。

成碧已然閉上了眼睛，但並沒有昏死過去。 她還有最後一口氣。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開嗎？”

冰冷的聲音響在成碧的耳畔，她吃力地睜開眼，看著居高臨下俯視她的主神，眼神竟是平靜無波的。

“你已經沒有辦法再救我了，對不對？”她竟似詭計得逞般地笑了笑，又有些頹然地說：“我再不想被你救起了，我終究沒辦法放下你，獨自好好活著，我怎麽可能忍受那樣的生命．．．．．．”

“．．．．．．你是我存在的意義，我愛你，寧願帶著愛死掉，也不願忘了愛活著。 我們始終是祭師，無法像主神你一樣，無情無愛，一個人也可以永生．．．．．．”

她終於完整地說完這一句，閉上眼睛，就沒有再睜開。

主神面上冰冷的偽裝在此刻龜裂，他慢慢地俯身將她抱緊了，仿佛要扣進自己的血肉裏，無力垂下的頭扣在她的肩頸處，顫抖翕動的唇在她耳邊喃喃細語。

一轉眼，二人就消失在所有人眼前，仿佛從來不曾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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