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碧對昏過去之前組後一點記憶是魔神劃過她額頭的手指有著灼燒肌膚一般的熱度，她還沒來得及呼痛，就兩眼一黑。 她沒膽子問主神後來發生了什麽，只是小心翼翼地不要讓他再對她眼見心煩。

可是這似乎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因為她被勒令不準踏出主神殿一步，原因是主神覺得給她療傷還要走那麽遠實在很麻煩。

她沒敢反駁，也沒敢看他說這話時的臉色，她想一定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要多不耐煩有多不耐煩，所以她沒註意到他臉上一瞬間的不自然。

整個中陸，他要去哪兒，應該都只是眨個眼的事情吧！

成碧並不知道自己的狀況有多糟糕，是以第一天傍晚疼痛襲來的時候，她幾乎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彼時主神正坐在榻上看一本凡間的書籍，眉頭皺起，似是很不滿意書中內容。 成碧自己正焦躁地在屋內踱步，她始終想不明白，自己現在明明一點異常也沒有，怎麽就到了被變相關押的地步。 她的怨念絲毫無法影響屋內的另一大神，她明白自己其實就是空氣一樣的存在。

所以當那一瞬間疼痛擊中心口，她幾乎是懵了，身體猛然定住，然後直直地往地上倒去，從心口迸發出來的痛意抽去她所有意識與力氣，讓她蜷起身子，連呻吟的都無法出口。 一直黏在書上的主神卻在第一時間扔下書，幾乎是一個眨眼的速度，就已將她抱在懷裏，然後迅速挪到床上。

成碧意識模糊地看著主神懸在她心口上方的手掌，裹著一團橘色溫暖的光，淡淡的顏色卻讓她覺得看起來很是舒服，連痛意也在瞬間減去不少。 他的臉色不再是一貫的清冷，而是難得的嚴肅專註，成碧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胸中的痛被濃濃地酸意覆蓋，眼角忽然有些濕潤。 在她好好的時候，他從來不曾將這樣的目光加註在她身上，原來受傷也是可以這樣好的。

她在這樣極致的讓全身痙攣的痛苦中露出一絲笑來，眼睛眨了一眨，就有水珠順著眼角悄悄滑了下來，卻被主神看見，他伸出空下的手輕輕擦去，只道她是因為太過疼痛，所以動作也可以變得柔緩。 成碧幹脆閉上了眼，不敢再看。

她再次睡了過去。

公主前一天來訪，未見到主神，此刻又再次來了，還是在她一貫到訪的時刻。 她並不知道成碧的事，所以當主神以成碧在裏面靜養為由，將她請至偏殿招待時，她的胸口就像被敲了一記悶鼓，無聲無響，卻悶痛異常。

她勉強收拾起幾乎破散的完美表情，跟在主神身後進了偏殿。 原本因成碧長時間不在而積聚起來的好心情，剎那間煙消雲散，反而變得更加惡劣。

她將食盒放於桌上，關切地問：“我也很是擔心，不能去探望一下麽？”

主神想也沒想回她：“她剛剛睡下了，改日等她醒來，再與公主一敘吧！”

明明表情很淡，幾乎看不出神色來，可是言語間卻是明顯地劃分出自家人與客人。 罷了，不過是個下屬罷了，她安慰自己道。

公主走後，這一夜再無故事，主神守在成碧身邊，覺得這一刻的安靜甚好。

清池和風季在白日裏來探望，當著主神的面，二人拘謹得可以，風季瞄了瞄一旁翻著書的主神，一張臉皺在了一起，他將這張臉對著清池好一會兒，清池都沒有理他，只是輕聲跟成碧說了幾句，便跟主神告退，出去了。 風季在他身後沖成碧做了個鬼臉，也跟著走了。 主神從始至終都沒有擡一下頭。

成碧獨自猶豫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來，恬著臉跟主神說道：“主神，我好像沒什麽大礙了，是否可以出去走走？”

主神看也沒看她一眼：“昨日發病前，你也覺得沒什麽大礙對吧？這要是一出去，暈死在哪裏，你還指望我去尋你麽？”

成碧被一句話堵得死死的，頹然退回桌邊，擰著個杯子不說話。 良久，她心中一亮，繼續恬著臉道：“主神，您都好久沒有喝茶了，我去禦茶房尋些上好的茶來給您煮茶？”

“不必！”他仍是平靜得可以：“公主每日裏都有送茶來，禦茶房的手藝比較正常。”

成碧再次咬牙敗退。

時間一天天過去，好像因著成碧的病，這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閑了下來，主神每日裏幾乎足不出戶，用風季的話說，是足不出戶地守著她。

成碧並不覺得他是在守著她，而是在糾結某本凡間書籍不願出門不願幹活的同時順便關著她，還不用遭人詬病。 多劃算的買賣。

那本書成碧偷偷翻過，大概是本凡人寫的關於生死輪回的書，內容詭誕不可言說，充滿了各種毫無根據的生命理論，就不知道主神從哪裏翻來這麽一本“經典”，每日裏看著書的那表情，連她這個旁觀者都於心不忍。 神啊，何苦自己為難自己呢！

某一日主神終於將書翻完，盯著一邊無所事事無聊到發黴的成碧良久，態度還算平和地問道：“現如今的中陸，人類都認為死後會再輪回麽？”

成碧因他萬年難得的一次主動開口而雀躍，於是非常高興地回答：“大部分人如此的。 大家都想活得更久一些，但這個很難辦到，於是就幻想著還有下一世。”

主神垂頭思索了一會兒，道：“我當初創造人類的時候，沒想過他們會如此貪戀生命。”

成碧心中頗有些感慨，於是照實說：“人類因為生命短暫，所以才會貪戀，要是當初給了他們千年的生命，估計他們自己都不願活那麽長。”

“你也這麽想麽？”主神狀似無意地問。

成碧大概是被憋得太久，心中有話便不吐不快，但這句她還是答得委婉：“還真是挺長的！”

人類有句警世名言是這樣說的：在頭兒面前千萬不能說真話。 成碧此刻就恨自己平時太過隨性不肯讀書，以至於關鍵時刻說了真話。 她望著主神瞬間黑下去的臉，在心底狠狠地抽打自己，一邊又繼續確認了，自己確實有讓主神情緒波動的潛質。

主神這一次的不良情緒來得不經意地迅猛且持久，他在結束對話之後扔下書就出去了，成碧獨自忐忑地守在屋內，在終於確定了他是打算長期出門而非出去溜個彎兒就回來之後，她心情很是愉悅地下了個決定：以後凡事都要想著讓主神情緒波動一下，這樣才有利於大家的身心健康。

做完這個決定的下一秒，她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去了風季的殿中。 這一下午就這般歡樂祥和地過去了。

在風季那裏輕松過了頭，以致回去的時候，主神已然端坐殿中。 嫣織公主正領著侍女過來。 成碧作為一個第一次偷溜出去就被抓包的膿包，很識趣地將自己往角落裏狠狠縮了縮，盡量減低存在感。

主神面色平和地接待了公主，二人往偏殿行去。 成碧一邊尋思該是什麽樣兒的腦子才能與主神產生共鳴以至於天天都能聊上一兩個時辰的天，一邊裝作路過一般挪向內室。 她還沒有將前面的問題想明白，主神一句話就擋住了他的路：“既然無事，便來奉茶吧！”

她忽然深深地憶起，自己的身份其實是個侍女來著。

公主很不開心，同樣作為女性，成碧能體會到這一點，但公主又裝得很好，看見她的那一眼，就十分關切她的傷勢。

成碧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主神隨意一句“她無礙”給下了定論，她只好笑笑，表示自己真的無礙。

公主大概最終說服自己，自己面對的只是一個侍女，而不是天天睡在主神床上的女人，這才得以發自內心地笑了笑，跟著主神的步子去了偏殿。

成碧在他們身後翻了個白眼，結果眼珠還沒來得及轉回來，她自己就先跪倒了。 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福至心靈地想到，這次倒得還有那麽點是時候。 然後就看見前面聞聲轉頭的主神，不經意地流過驚痛繼而又突然平靜的眼眸。

這次的發作並沒有比上次好受多少，成碧間或清醒的意識，註意到公主已經不在，只有主神守著她。 跟她每一次的發作一樣，是寸步不離的近身守著，或許是正在給她療傷，又或許是擔心她痛起來會無意識地傷到自己。 總之，她在最痛的時候會得到最好的關照，這讓她頗為欣喜，又很是無奈的，她想，如果她不痛了，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走開了。

她模糊間想到成鉞，他愛過她，不管她痛或不痛，也同樣寸步不停地走開，不管她愛或不愛。 他們總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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