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碧端著一壺新茶進來的時候，桌前已經沒有人了，眸光一掃，才發現只剩下主神站在窗前花架旁邊，花架上一盆剛被公主送來不久的紫葉草正開出粉紫色的花朵，喜人得很。

成碧已收拾好情緒，將茶壺輕聲放在桌上，再轉眼看時，窗前的主神已經轉過身來。 他一貫淡然的眉眼此刻深不可測，讓人無端覺得危險，他對成碧說道：“弗離，過來！”

成碧忐忑上前，在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詢問地看著他。 他突然伸手將她一把扯近了，近到呼吸可聞，總是半垂的眸子此刻正死死地攫取她的視線，讓她連逃避的可能都沒有。

成碧不知道現今這是什麽狀況，眼前的主神，露出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兇狠的表情，這些即便是在他初初回來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來過。 他連成鉞那要命的仇恨都不計較了，自己又做了什麽讓他一副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吞吃入腹的樣子。

這一刻，她明明該害怕的。 清池不在，主神本就對她不滿，如果此刻要收回她的性命，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心中有什麽在支撐著她就這樣犟著，連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這樣的對峙持續到主神開口：“你果真覺得那麽可惜？他死了，果真讓你覺得可惜？”

聲聲字字句句的質問。

“果真！ 我確確實實在為自己的男人死了感到難過！”明明只是陳述事實，可是透漏著異樣的情緒。

“你也知道他是個凡人，我有給過你們跟凡人糾結的資格嗎？”他高高在上地斥責。

“你也沒說不給！ 主神！ 況且公主也即將嫁給你！”

“讓你心心念念的凡人，他不死，我就回不來，你對我有情緒？”

“弗離不敢！”

“哼！”他哼笑：“還好你還記得自己叫弗離，而不是成碧！”他的手原本扣著她的下頜，此刻卻游移到她的脖頸，細白的頸項在他手下脆弱易折，他只稍稍用力，就讓她一陣憋悶。 他接著道：“不然，你也不用再呆在中陸了！”

眼淚瞬間溢滿眼眶，成碧恨恨地想，她根本就不想叫做弗離。 他從來不將她放在眼裏，千萬年之前到千萬年之後，她在他眼中從來沒有存在的價值。 她心中又暗自嘲諷：可是您還記得，我曾經叫成碧呢，主神！ 心中有著成鉞的記憶，卻端著永遠至高無上俯視眾生的主神身份。

這種時刻，她甚至寧願成鉞的記憶已隨著他的死一並消逝了，她愛他，他恨她，這些愛恨糾葛，就讓它在她自己的心裏折磨自己一生也好，而不是要以這樣一種方式延續著，讓人愛不能、恨不得，像是永遠走不到頭的死胡同，明知終究走不出去，卻停不下腳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越來越回不了頭。

成碧臉上的表情最終定格在那淡淡的諷刺上，但是她什麽也沒說，她其實也還沒到不想活的地步。 這個表情深深地刺激到了眼前的人，被否定的權威、被無視的心情讓他控制不住想要傷害，可是手下不去真正殺了她，只能扣著她的後頸，狠狠咬上她的嘴唇。

血腥味在輾轉的唇瓣間流轉，明明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卻做得這般熟練。 成碧完全被震懾，他的強悍、蠻橫、怒氣、以及唇齒間熟悉得讓人心痛的觸感，都成了她不敢反抗的理由。

這個逐漸升溫的吻讓成碧一陣慌亂，有什麽東西正要破土而出，她卻無從得知。 最後一絲理智迫使她狠狠地推開，只來得及看見他怔然的臉，就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一場意亂情迷戛然而止，獨自佇立窗前的主神心下一松，還好，他想，只是這空蕩蕩的感覺是什麽？

接下來的時間漫長難熬，風季已經從西界回來，沒有任何異常，而清池遲遲未歸。 風季有跟主神詢問，可主神只道無事，就將他打發了回來。

二人就這樣湊在一起無事，風季無聊，成碧無聊中夾著恐懼，她甚至害怕再看見主神，或者是說，她在害怕自己心中因他而起的無名暗湧。

最終是成碧先忍不住了，她要去找清池，即便是被主神責罰，也好過在這裏每天煎熬。 風季要跟她一起，被她攔了下來，大家都走了，主神真發起怒來，就不好了。

風季剛一點頭，勉強算是答應，成碧就不見了人影。

風季一張臉揪成一朵菊花，心中憤憤，他就這樣被迫成了墊背的。 主神問起來，可怎麽說啊？

他愁眉苦臉地往回走，剛拐過殿角，就被萬年難得出一次主神殿的這位尊神給堵住了。

“弗離呢？”

“呃．．．．．．”

“去找清池了？”

“呃．．．．．．”

“我要出去一陣子，你守著京城！”

“呃．．．．．．”

又一個眨眼，風季習慣性地發現人不見了。

不過，好似他剛剛看見主神使了土系法術啊！ 強大的人總是讓人無“顏”以對。

成碧正好落在清池床邊，清池閉眼躺在床上，成碧心裏一緊，上前查看，沒有外傷。

清池也在第一時間醒來，看見成碧，他滿心驚訝，問她：“主神怎會放你出來？”

成碧不想解釋，解釋也是被他教訓，於是岔開話題說：“先別管我，你怎麽大白天躺這兒？怎麽這麽久了還不回去？”

清池仿佛被她問倒了，反倒疑問：“我只是很久沒休息了，主神沒有告訴你們我在這裏查探魔人行蹤麽？”

成碧放下心來，又牽扯到之前的糾葛，她心中總似堵著一口惡氣，無處發洩，此時才跟清池抱怨幾句：“主神只要我們別管，他最近情緒都比較傾向凡人，我們也不敢多問。”

清池了然，又對她的說辭頗感興趣，笑問到：“你怎麽會認為主神沒有情緒的？”

“我活了這麽久，在這之前真沒見過的呀！”成碧答得理所當然。

清池又問：“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常常帶你去主神在神界的宮殿？”

成碧重重點頭，表示出對於八卦的極大興趣。

清池笑笑，說：“很久以前，我也這麽認為。 作為天地間唯一的正神，守著洪荒以來不變的世界，他其實是真的沒有情緒的，也沒有人可以給他制造情緒。 直到你的出現。”

清池停下，賣著關子，成碧暗恨，卻不得不一副乖巧乞求的模樣，逗得龍心大悅，才肯繼續：“你不是一直覺得他不喜歡你嗎？”

成碧狠狠點頭，嘴角眉梢統統皺起。

“他確實是不喜歡你的！”事情並沒有出人意料，也並沒有所謂虐戀情深，只是一個小意外引發的慘案罷了。

“最後一個被主神塑造的祭師是女性，之前我們三個都是人類男子的形象，也跟主神一樣，所以最後一個，他希望是個女子。 他造了很多人類男人女人，但其實只將他們當做自己勞作的成果，對人的品性並沒有多少關註，尤其是女人。”

“最後這一次，他突然想嘗試制造一個女祭師，這大概也只是突發奇想。 他按照他心中最完美的女性形象塑造了一個軀殼，賦予祭師的靈魂、靈力、以及法術。 最後一天，就是女祭師即將醒來的那一天，我正在神界，正好有幸見證這一刻。”

他再次停頓，仿佛憶起什麽開心的事情，他並沒有再賣關子，繼續道：“那一刻，我大概永生都不會忘記。”

成碧聽他說到這兒，以為有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繃緊了神經，一雙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等待他繼續。

“女祭師有一頭金色的長發，膚若凝脂，渾身上下透露著精致，我看著主神在最後那一刻的眼神，我知道這一定是他最期待的作品。 終於，女祭師睜開眼睛，突然從一件物品變成一個活人，那種場景，我是第一次見，而那麽美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見。”

他溫和笑著，看著聽到入神的成碧，繼續。

“可是這位女祭師，她完全沒有任何其他反應。 我們等了好長一會兒，換成其他人，早活蹦亂跳的了，就像風季一樣，可是女祭師一動不動，睜大的眼睛沒有一絲生氣。 主神以為哪裏出了紕漏，將手指探到她的鼻下，想確認是否有呼吸。 可就在這時，女祭師突然握住了主神的手，張嘴就將那根手指含到了嘴裏。 我很久沒有反應過來，我沒想到的是主神也是一樣的。 女祭師就這樣抱著主神的一根手指啜了很久，墨黑的眼眸純凈透亮，一眨不眨地看著主神的眼睛，仿佛剛出生的嬰兒。 可是那時候她明明應該有了成人的意識才對。”

清池看看成碧忽然變得嫣紅的臉，並不避諱：“這些其實應該算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當做女祭師出生那一刻的意識混沌，也不是說不過去。 可是主神明顯很介意，因為他自己看著女祭師維持這動作至少一炷香的時間，表情，還很是讓人難忘。”清池似乎在極力忍著笑：“說起來，大概只是因為他從來未跟女性接觸過。 我們天上地下無所不能的主神，其實在這方面一片空白，當然他也並不需要。”

“所以，經過最初的震驚，主神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異常，他不是很能接受，這天地萬物本該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這甫一降世的女祭師，卻讓他第一次感到有些無法掌控的情緒，他很不高興，就將這個女祭師交給我教導，而不是像其他三位一樣自己親自教導。 我也是第一次，在一天之內，見識到這麽多突然發生的異狀，包括主神一再變化的情緒。 阿弗，你還真是讓我長見識！”

成碧呆呆地看著清池，好久才意識到他已說完，她機械地問道：“你確定這個女祭師就是我？ 而不是在我之前死掉的某一位？”

“你是這世間唯一存在過的女祭師。”清池打破她的幻想。

成碧花了好長世間整理思緒，然後笑笑，滿是苦澀：“所以他就因為我無意識的過失而討厭了我千千萬萬年？”

“應該是這樣！”

“所以我從一睜眼就註定只是他最期待的作品，而不是最期待的祭師。 這還真是殘忍啊！ 誰能那麽持久地討厭一個人呢？尤其在那個人同時愛著他的情況下。”成碧努力讓自己的話聽上去像是玩笑，可是眼眶還是忍不住紅了。

清池一陣心疼，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頂：“所以，其實我就是想告訴你，你是第一個讓他有情緒的人，而這種狀況看樣子還會持續下去，你應該覺得很了不起才對！”

成碧擡頭笑得明亮燦爛，卻不小心滴落了一顆淚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