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碧在自己的臥室醒來，天邊日光斜斜地透過西邊窗棱灑進來，竟然是傍晚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仿佛仍在因為腦中的場景而發燙，她夢見和成鉞在成家的浴池裏歡愛，感覺那般真實，她的愛、她的痛、她的身體、她的一切都那麽真切地感受到他，可是醒來躺在自家床上，那就只能是夢了。 她動了動夢中麻痹的四肢，發現一點異樣也沒有，只能笑一笑，閉眼又躺了回去。 只是夢見，也好啊！

一場春夢了無痕。

晚上照舊要去主神殿，難得這次主神已經坐在桌邊，一身月白袍子，無處不彰顯著他不是人的主神氣息，成碧腹誹，卻不得不承認確實好看。 她打從來到這世間，第一眼看見他，就再沒發現還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其實成鉞也是好看的，但是人類的好看和神的好看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較的。 用風季的話說，主神的那張臉，生來就是讓人膜拜的。 可是她確實曾經喜歡他，跟他的相貌沒有關系，她只是將他當做她在這世間唯一的精神寄托，他是她存在世間的原因和意義。

她無比確認自己愛他，勝過愛自己。 風季曾經嘲笑她，說那只不過是變相的崇拜罷了，跟什麽愛啊什麽的沒有半點關系，笑她沒事整這些花裏胡哨的感情幹什麽！ 可是如果崇拜一個人，崇拜到為他生、為他死，那麽跟愛也差不多少了吧！ 凡人的愛情，又有多少能勝過生死的呢？

她的心為他悸動千萬年，直到成鉞的出現。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他是主神的另一種身份，她是否會一開始就毫無顧忌地愛他，跟隨他？她不能肯定。 另一種身份其實也算另一個人吧，他那時候毫無主神的意識，也完全是另一種模樣，那她怎麽能因為愛著主神而愛上成鉞呢？

她不知道，完全亂了。 他們的關系，因為牽扯到感情，亂到一塌糊塗，不可收拾。

她看著眼前人漠然的臉龐，輕哂：不可收拾的從來只有她自己的心罷了！

主神見她進來，也沒看她一眼，徑直吩咐：“去將公主請來，我要答謝她。”

成碧應聲去了，心中胡亂猜想著主神什麽都沒有，拿什麽答謝人家。

公主受寵若驚的表情怎麽掩飾都掩飾不住，當著成碧的面，叫來一堆侍女梳妝打扮，完全忘了一貫在她面前表現出的端莊高貴的形象。

速度仍是很快，大概也擔心高高在上的主神等久了不耐煩。 二人一路沈默著走回主神殿。

眼見著就要進殿了，公主忽然腳步一頓，沖著前面兩步遠的成碧喚道：“土祭師！”

成碧回頭，見她掩了掩嘴，挑著一邊的眉頭低聲輕笑：“啊不對，您現在已經是主神的侍婢了，不再是祭師，我還是叫你弗離吧！”

成碧掩下心中的反感厭惡，仍是差點沒忍住告訴她，她現在這表情有多惡俗、多刻薄、多不堪入目，將人類皇宮中那些勾心鬥角言辭之術用到這神殿裏來，簡直就是一種侮辱。 成碧刻意垂目不看她，問道：“何事？”

公主沒想她無動於衷，不過顯然自己已經爽到了，這大殿前也不好太過，只笑笑：“以後主神就勞煩弗離多照顧了！”

一副主人的口氣，儼然將自己當成了主子。 成碧心中嘆氣，暗想到底是什麽讓她自信到可以踩到祭師頭上來。 不過也罷了，自己現在確實是被扣上了屎盆子，再沒有比她更臭更黑的了，這公主跟她有舊賬，此時不算，以後也不見得會有更好的機會。 成碧不想再看見她的臉，只垂著眼眸，哼笑一聲，轉身走了。

公主笑得得意，緊跟其後。

主神還是坐在原來的地方，仿佛在等著她們到來一般，成碧向來遲鈍的心思竟然也發覺一絲異樣，這公主的待遇這樣不一般。

主神將公主迎坐在桌旁，一向冰冷的面龐難得溫和，公主也就言笑晏晏地坐下了。

主神令成碧去煮茶，這在她的意料當中，只是看見他看著公主溫和的表情轉向自己時忽然變得冷凝，她仍是狠狠地不爽了一把。 既然這般厭惡自己，又何必非得死扣著每天看著！

茶很快煮好，但顯然沒了平時的韻味，於是換來了仿佛淬著冰渣的一記斜眼。 成碧低頭退到一旁，心中狠狠地樂了一把。

公主顯然內心興奮激動不已，沒有註意到室內的暗湧，仍自顧地說著話，語聲低緩柔滑甜膩，讓人聽來心中舒爽，可惜了是自己的對頭，成碧暗想。 這聲音，可是比當初對著成鉞時還要動聽。 那是她當成鉞是愛人、同時身份上也是自己的屬下，而此刻她對著的卻完完全全是她的主子，這差別把握得真是得當啊，恰到好處，估計一般人聽了都要酥了骨頭。 成碧心中意淫，不知不覺想到夢中場景，自己那般的聲音真是自己都沒聽過的，想想都覺得骨頭軟，她的臉騰得一下燒了起來。

成碧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低垂的面盤嫣紅，一點不落地落入對面主神的眼裏，他不知所想，眼中一片晦暗不明。

公主終於自顧自得說到累了，喝了口茶，捉摸著要怎麽繼續，卻意外地聽到主神說：“這次請公主來，一是要謝謝公主送來的點心，二是．．．．．．”他停頓一下，下意識地瞟了一眼一邊呆楞杵著的人：“二是，跟公主討論一下之前的提議。”

“什麽提議？”公主愕然，顯然忘了自己有提過什麽。

“公主說心中將成將軍與我當成一人，是否心意一如當初呢？”主神又恢覆到他一貫的面無表情，仿佛在商量的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政事。

“當然！”公主吶吶地答。

“那公主是否願意嫁與我，做我的神後？”平靜地詢問

“什麽？”公主顯然以為自己幻聽了。

“公主是否願意做神後？這對中陸、對皇族的延續，都有裨益。”主神耐心地跟她解釋著。

而室內的另外兩人似乎都瞬間石化了。

成碧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一臉平靜的莊嚴之態的主神，心中亂作一團，她怎麽不知道主神是可以有神後的？她怎麽不知道主神是可以娶妻的？他怎麽會動了這樣的心思的？雖好．．．雖好可也不至於，他明明有千萬種方法可以覆興中陸，怎麽可能會選這種？

一邊的公主即便也是被狂喜沖擊得如墜雲霧，卻沒放過要點，她眨了眨幾乎流淚的眼睛，仍不忘表現出人類女子的矜持，臉頰騰起嫣紅色澤，含蓄而略顯羞澀地低下頭，答道：“一切，但憑主神吩咐。”

然後二人相視而笑。

只有成碧見證著這說來意義重大，卻讓人窒息的一刻。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成碧坐在清池的寢室內，整整三個時辰，天都快要亮了。

她將自己聽到的轉述給清池，然後便一直保持著如今的模樣。 清池心中也不好受，二人就這樣相對到天明。

第一縷晨光跳進屋中，成碧的眼睛仿佛被灼痛了一下，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想要對清池笑一笑，終究沒有成功。 她想起清池今日要啟程往南疆巡視，魔王回去後一點消息也無，總讓人放心不下。 她清清嗓子，沙啞地說：“你忙吧，一路小心！ 只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去。”

清池溫聲勸說：“你能去我也不想你去，你受傷太多，便好好休養吧！ 等過一陣子，我便去與主神相求，他該不會拒絕的，畢竟也沒什麽大事。”

成碧勾了勾唇角，極苦澀地弧度：“主神總是有他的理由吧！ 只是這一次我是真的不懂了。” 她想著前夜主神問公主是否要嫁他時的語氣，頓時覺得透心地涼，可是這種情緒卻沒有緣由，總不能是因為她心裏還戀慕著主神，如果是這樣，那她對成鉞的愛豈不是一場笑話？

清池心中也有結，他斟酌著問道：“阿弗，你的心裏，到底放著誰？” 到底是誰？成鉞，還是主神？亦或者你將他們看做完完全全一個人？

成碧擡眼看向他，痛苦而茫然的眸色，讓清池後悔問出來。 她還是緩緩地答：“我愛著成鉞，我想我醒來後，一直愛他。 可是看見主神，聽見他說話，看他做任何事情，我的心裏就是忍不住的難受。 我沒有辦法控制，明明知道不可以將他們當做一人，可是心底裏多麽希望成鉞還是活著的。 清池．．．．．．我好難受！”

清池驚痛，那場曠日持久的暗戀悄無聲息地結束，卻不想她又陷入了另一場糾葛，而此刻，更是將兩場感情混雜在一起，任誰也幫不上忙。 他無話可說，看她難受，心中恨不能代她受痛，卻只能勸慰道：“無論如何，這次都是主神的決定，我們只能遵從。 你．．．．．．不要想太多。” 他讓她不要想太多，可是誰能做到呢？他自己也不行。

這些情愛糾葛，真是不死不休的。

也不對！ 他想了想過去的萬年，其實便是死了，也難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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