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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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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每天都有那麽多的事情發生,可是說起來,其實每天都一樣。 普通人類重覆著勞作生息,權貴們重覆著互相傾軋,而祭師們就更加無聊,除非發生什麽大事,否則除去例行的巡視,他們其實無事可做。

主神回來後的第三個晚上,風季一個人坐在神殿的圍墻上,本來他應該坐在殿頂上的,主神回來後他就不敢了。 主神三天沒有露過面了,清池也是將自己關在房間裏,那麽麻煩的凡人尤其是那個公主也消失了一般,明明只有三天的時間,可是感覺就像這天地變幻了一番,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是原來的模樣。 赤彥死了,他原本以為他會很難過,那家夥原本是個火爆的性子,醒來後卻變得有些陰沈,雖然還是一樣的不討人喜歡,但是那是他們萬萬年的同伴,這世間跟自己一樣的存在,是祭師世界的四分之一。

他想他應該要難過的,他們的世界就這樣缺了一角。 可是,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發現自己其實沒什麽強烈的情緒。 他們活了多久他都快忘記了,他現在甚至記不清自己是否曾經有過類似悲傷的情緒,還是說那只是一種跟人類相處久了之後的臆想?他低聲哂笑,還真把自己當人了,他想。

主神造他們的時候是否有把感情這種東西裝進來,他並不清楚,可是他明明也會高興開心生氣憤怒的,為什麽就獨獨不會傷心難過呢?

事實證明他從來不是個會深入思考的祭師,琢磨了半晌,實在沒有頭緒,他不由得好奇赤彥死了以後會去哪裏呢?或者說祭師死了會去哪裏?

據人類自己說,他們有輪回的,人死了,下地獄換層皮抹去記憶,就可以再回來從頭來過。 風季對此嗤之以鼻,卻不會告訴他們真相,一些勞苦的人類需要用這個來慰藉他們困頓無以為繼的此生,他們不這樣欺騙自己,那漫長的百年如何得過?

可是這地下只有魔界,哪來的地獄呢?沒有地獄,哪來的重生呢?他略覺諷刺地想,百年就覺得漫長,那他們四人的萬萬年又如何得過呢?

死去的赤彥是否也跟人類一樣覺得歲月漫長,死掉的那一剎那他會怎麽想?難過還是解脫?好像沒有人可以回答,或許他可以去問問主神,風季想著,問問主神他們死了會變成什麽樣子,一縷飛煙,一把塵土,還是什麽都沒有了。 但是主神肯定不會告訴他的,他總是那麽威嚴的樣子。

風季撇了撇嘴,心裏感嘆道:阿弗啊,都這麽久了,還是沒有想通麽?

而此時就在不遠處主神的寢殿裏,成碧滿臉震驚地跪倒在地,盡管她已經做足了三天的心理建設。 榻上端坐的人卻仿佛毫無所覺一般閉著眼睛,無聲無息。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光線一點一點擠進室內,原本晦暗不明的氣氛被沖散了許多,榻上的人才開口道:“下去吧。”

成碧掙紮著幾近石化的腿腳站起來,沒敢擡眼再看一眼榻上的主神,就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她的身後,主神睜開的眼中,浸淫的滿是寒光。

這神殿裏什麽都沒有變,除了守在她門口的人,成碧望著自己屋前的景致,想到。 不對,不變的是這天地,而人卻都已經面目全非。

清池在成碧回來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他在她門口守了一夜,可真正見到了,反而不知該從何說起,倒是成碧出乎意料地開口了。

她背對著清池,眼神幽幽地凝視著院內,聲音低到像是自言自語:“這段時間我想得很清楚,我們本是對立的身份,生出這樣的情愫來,必定是沒有好下場的,只是我沒想過他要死在我手上,死在我面前。 你不必解釋什麽,這是職責,是天命,不可違抗。 我只是無法面對,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我幾乎剛剛才認識到......他就......”顫抖的聲音,強行壓制住的情緒,在這一刻也顯得不堪一擊。

清池上前一步,在碰到她肩膀的前一刻被她偏身躲過,原本便驚痛的心在這一刻更是跌入了無底深淵,原來即便她能想明白,也是無法面對的。

“我本想最後再見他一面,不管他是否已經長埋地下。” 成碧顯然再次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轉過身來看向清池:“我想著事已至此總歸是我虧欠了他,回來之前,我想再見見他。 可是我想著他的臉,睜開眼看到的卻是......”

她不敢置信的臉清晰地倒映在清池的眼中,清池小心掩藏住眼中暗湧的痛意,問道:“他沒有告訴你麽?”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成碧眉頭緊鎖。

“成將軍,他就是主神在凡間休養生息的身份。”清池皺著眉頭說來。

成碧顯然不能接受:“怎麽可能,主神走了一萬年,可是成將軍卻確確實實是在將軍府出生長大的人! 他們之間相差了萬年!”

“他既然可以選擇以成將軍的身份存在,當然也可以選擇以其他人或者物的身份存在。 我想在成將軍之前,他應該是在不斷輪回中,他的力量不夠使他蘇醒,卻並沒有真正死去。 而成將軍,正好是這最後一個而已。”清池顯然已將事情想清楚,不然不會說得這麽篤定:“而你之所以在這個時候醒來,不能說跟主神力量的覺醒沒有關系。”

“這麽說......”成碧慘淡一笑,痛苦地閉上眼:“這麽說,都是天意!”

天意註定她要遇見成鉞,天意註定自己會愛上他,就像她愛著主神一樣,而天意也註定他要死去,主神才能回來。 她再怎麽愛、再怎麽痛,都不過是天註定而已。 成碧從沒有哪刻如現在這般深深地感到茫然,如果世間一切都有天定,那她這麽苦苦掙紮著,是為了什麽?

成碧一聲不響地退回房間,剩下清池獨自面對著滿園的孤涼。

風季在成碧走開之後冒出來,他看了看清池的臉色,明明剛剛還一副悲痛難抑的表情,見到他來就收得嚴嚴實實。 風季撇了撇嘴,問道:“她還是想不開麽?”

清池語似輕嘆:“事情到頭來,原來只有阿弗受到了傷害。”

“誰讓她竟然愛上那家夥!”風季言語憤憤。

“你別忘了你說的那個家夥是誰!”清池低聲提醒:“她愛了他萬萬年,幾乎從有心智開始,就從未間斷。 所以其實沒什麽不能理解的。”

“可是明明就是兩個不同的人,即便都是主神的靈體,我們誰也沒看出來成將軍跟主神有什麽關系,為什麽阿弗就偏偏會愛上他?”風季振振有詞。

“也許只是我們不懂。”清池道。 我們只是不懂她的愛,只是不懂她萬萬年的執著,不懂她不論生死仍然堅持的理由。

可是明明我也愛著你不是嗎? 阿弗,如果你不再出現在我眼前,我是不是也能輕易抓住世間遺存的任何一縷與你有關的存在?

“我還真是不懂!”風季低聲自言自語道:“什麽愛、什麽痛,我都無法理解。”說完,他似乎想到什麽,揪住清池的手臂問道:“為什麽我不懂這些,而阿弗卻什麽都懂?難道主神在創造我們的時候給她多裝了這些?”

清池明顯難以理解他跳躍的思緒,斜著眼瞟了他一眼,將自己的手臂抽了回來。 風季再接再厲地問道:“赤彥死了,你難過嗎?”

清池一楞,赤彥嗎?他想,他真是沒有想過。

風季見他不吭聲,恍然大悟般道:“原來你也不會! 那至少咱們倆是一樣的!”

清池明顯不同意他的觀點:“萬年前主神隕落的時候,你是什麽想法?”

風季想也不想的回答:“慌啊! 突然之間時間唯一的神沒了,我只是覺得一片茫然。”

“那阿弗死了呢?”

風季這次倒是想了想,半晌猶豫道:“其實也沒有難過,只是替她覺得輕松。 你想,她愛著主神那麽久,主神卻不待見她,可最後卻能死在一起,用凡人的話來說,叫‘生不能同衾,死同穴’,我想她自己其實應該是高興的吧!”

風季疑惑著看向清池,卻發現他將臉隱在了屋檐下的陰影裏,看不真切,他也不再糾結,又回到開始的問題上:“那她到底是不是還在記恨我們嗎?”

“她從來沒有記恨。”清池簡短地回答,心裏卻苦澀:只是這心結,怕她是解開了一個,又陷入了另一個。

“那我就放心睡去啦!”說完,也不再磨蹭,一轉身就沒了影子。

庭院裏再次回覆平靜,清池仍一動不動地佇立,他其實打心底裏認同風季的想法,他們其實不會為了同伴的死而傷心難過。 萬年前,他自己因為阿弗離開而痛徹心扉,那是因為他愛著她,以一個男人愛女人的方式愛著她,所以無法承受沒有她的世界。 可是其他人的死,包括主神,包括赤彥,他其實並不會有太多情緒。 他在心裏一聲嘆息,大概只是因為他們都覺得自己活得太久了吧,久到失去欲望,連生命都已不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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