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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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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當空, 正是酷暑時節。

一隊馬車穿過臨德城中的青石路,在酒樓門前停下。從第一輛車上跳下來個中年男子, 對著殷勤迎上來的小二道:“你們這裏還有席位嗎?”

小二眼力過人,往後偷眼一看,只見這車隊足有二十餘輛車,心下大喜,知道來了筆大生意,更加殷勤道:“哪能沒有呢——大爺您先請進去坐。”

那中年男子沒有搭腔, 反而回身對著馬車恭敬道:“請九爺示下。”

車裏的人嗯了一聲。

中年男子立刻將車裏的人扶下來,只見這位‘九爺’穿一身絳色絲袍,手裏握著把泥金扇, 都是頂好的東西, 一望而知極其貴重。

這時店內的掌櫃聽到動靜趕了出來,哎呀一聲,連忙迎上前,笑道:“九爺大駕光臨,真是稀客!快請快請!”一邊把人往樓中引, 一邊揚聲叫夥計奉茶準備點心。

小二心裏納罕,想不通這‘九爺’到底是什麽大人物, 竟然能讓眼長在頭頂上的掌櫃這樣殷勤。他正忍不住悄悄擡起眼去看, 就被跟著掌櫃出來的老夥計在身後拍了一把,連忙又把頭低下去。

“那可是位貴客!”等車隊這一行人進去,老夥計才壓低聲音斥道, “下次學聰明點, 別拿眼亂瞟!少看、少聽、少說, 只管安安分分做事!”

小二諾諾應了, 卻實在忍不住好奇心, 趁著四下無人小聲問:“胡叔,這位客人是什麽大來頭,叫掌櫃也這般謹慎。”

胡叔怒瞪他一眼:“剛教過你,又問。”

雖然語氣兇,但胡叔其實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小二也不怕胡叔當真發作,笑著央求道:“胡叔,你跟我說了我就不問了,你不說,我倒抓心撓肝好奇得緊。”

胡叔又瞪他一眼,到底還是低聲道:“這是慕家的九爺,年年往絳山去的。”

“!”

小二瞪大眼:“就是絳山的那個慕家?”

見胡叔點頭,小二也不禁咋舌——這可當真是位大大的貴客,也難怪掌櫃如此殷勤了。

無他,自從五年前絳山掌門換了如今的慕真人,慕家也跟著水漲船高。原本不過是江北的普通大族,這五年來地位已經一翻再翻,在江北稱得上首屈一指。再加上慕家的主事人又知情識趣,不因此生出驕慢之意,反而遵照慕真人的意思,嚴格約束家中子弟。如今慕家不僅勢大,風評也是極好。

尤其是在臨德城這種位於皇朝北方,靠著絳山庇護才能平安的城鎮裏,慕家這兩個字就更有分量了,就連小二這種跑腿做粗活的普通人都聽過他們家的名聲。

慕九爺被掌櫃恭恭敬敬請進了一間雅室。

他原本在京城打理族中產業,因為自身有能力,又是慕氏嫡系,很快就被調回族中,擔起了更要緊的任務——打理本家部分產業,同時每年去絳山拜見掌門慕真人大批靈石丹藥等資源。

要知道,慕真人和絳山就是慕家最大的靠山,能將每年去絳山面見慕真人這個機會抓到手裏,那真是比什麽都重要。因此慕九爺幹得十分用心,不敢有半點懈怠。

天氣酷熱,縱然車裏擺著冰盆,慕九爺還是熱的汗流浹背。他坐在雅間裏,一口氣喝了兩盞酸梅湯,緩了口氣,拿起筷子挑著幾道清淡的菜肴吃了兩口,想起什麽,問:“明家那個呢?”

一旁侍從的中年男子是慕九爺手下得力的管事,叫做楊順,聽慕九爺開口詢問,立刻道:“那小子倒還算安分,一直在後面的馬車上待著,現下大約是跟著車夫夥計們在樓下吃飯。”

慕九爺點頭嗯了一聲,楊順覷著他的臉色,便問:“九爺可要傳他過來?”

“不必。”慕九爺放下手中筷子,沈吟道,“你去提點他兩句,咱們把他帶到絳山,是為了做個順水人情,如果因此反而惹出禍事,那就不美了。”

楊順應了一聲,快步出去,下了樓。酒樓已經被慕家暫時包下了,一樓廳堂裏都是慕家的夥計,楊順眼風左右一掃,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便走過去在他肩上一拍。

他是慕九爺身邊有頭臉的大管事,見楊順過來,一桌子人紛紛起身,被楊順擺手止住,換了副笑臉,對明小公子道:“少艾,你同我過來,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明小公子臉上一紅——少艾本意指的是美貌少女,偏他父母沒什麽文化,發家之後略認得幾個字,卻也不通文墨。給他起名字的時候胡亂翻著書,見少艾這兩個字簡單好認,像是個好意思的詞,就拿來給他做名字。等明小公子自己知道這個詞的意思時,再想改便不大好改了,偏偏他的同窗朋友又愛拿這個名字取笑他,為此明小公子不知道同人打過多少次架。

他脾氣上來,索性不許旁人叫他的名字。當時明家尚未敗落,他這個小公子也有些分量,但明家落敗之後,明少艾就不能再擺小公子的譜了。

聽楊順這樣叫,他也只是很溫順地跟著起身出來,到了酒樓門口無人的地方,才道:“楊大哥,請您吩咐。”

楊順連忙擺手:“當不起當不起。”

嘴上這樣說,但實際上楊順聽了,心裏還是很有些得意的。他還記得七八年前見過一面這位小公子,那時明家還有絳山明仙子支撐,在慕家面前也很有體面。就算慕九爺見了,也要含笑相迎,像楊順這樣的管事,哪裏會被明小公子放在眼裏。

想不到風水輪流轉,如今他楊順也能被這位落魄小公子稱一聲大哥了。

楊順輕咳一聲,道:“少艾,我也不和你繞彎子,這次我們九爺將你帶到絳山去,也是擔了風險的,這都是看在從前的情分上,到了絳山之後,你不管做什麽,都……”

明少艾連忙道:“楊大哥放心,我知道事情輕重,絕不敢在絳山惹禍——還望楊大哥替我轉告九爺,不管成與不成,這份恩情,明家絕不會忘!”

他這話說的妥帖,楊順聽了點點頭,又囑咐幾句,便耐不住烈日,轉身回了酒樓。臨上樓梯時見明少艾正慢慢往廳裏走,心裏又禁不住暗暗納罕,心想明家到底是幹了什麽錯事,能惹得明仙子不快,慕真人親自發話,不準族中再理會明家。

想到這裏,楊順又搖搖頭,暗自笑明家人傻——倘若是他能有這樣一門尊貴的親眷,捧著還來不及,明家人倒好,居然會把明仙子惹惱。

明少艾回到廳中,在桌旁坐下。原本說笑談天的聲音頓時短暫地一停,令不遠處另幾桌詫異地看過來。

他坐下拿起筷子,卻發現桌上的菜已經被吃去大半,只剩下殘羹冷炙。

“給你留的。”坐在明少艾旁邊的一個管事剔著牙道。

明少艾望著亂七八糟、攪成一團的剩菜,再看看桌面上淋漓的湯汁,沒有半點食欲,只覺得胃裏犯惡心。

好在他周身的少爺脾氣早就磨去了大半,勉強笑著道了聲謝,從盤子裏挑了個完整的饅頭,也不吃菜,只慢慢將饅頭吃完了,又喝了口茶,推說方便,起身出去。

他剛一走,桌邊的人就冷笑道:“看見了沒有,這是嫌咱們臟呢!”

有人打圓場:“好了好了,老王,你也少說兩句。”

老王冷笑道:“細皮嫩肉的,還真拿自己當個少爺了。”

“可不是少爺嗎?”有人取笑道,“楊管事親自來叫,那不比咱們身份貴重?”

老王輕蔑地呸了一聲:“貴重?貴重也沒見楊管事請他同桌吃飯,真要是少爺的命,哪會跟咱們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人同吃同住。”

他們以為明少艾走遠了聽不見,但實際上,明少艾就站在廳堂後窗外,正將這些話聽了個清楚明白。

他低下頭,咬著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拳頭幾番攥緊,最終還是頹然地放下。

五年前,慕家突然和明家斬斷了來往,無論父兄怎麽上門求見,都不肯相見。纏的久了,甚至還客客氣氣派人將父兄‘請’離了慕家附近。

按理說家中也有幾處產業,慕家只是撒手不管,並沒搗亂,明老爺認真經營那幾處產業,照樣能做個富家翁。然而明少艾的父兄實在不是能守家業的那塊料,沒了慕家幫扶,明家產業頓時成了旁人眼中的肥肉,不過一兩年的功夫,家裏就什麽也剩不下了。

明少艾做了十多年的明小公子,此刻才驀然驚覺,十多年的花團錦簇原來就像一場一觸即碎的美夢,如此輕易地就散了。

雖說家業沒了,但明家還剩下些底子。錦衣玉食的生活過不了,但靠著留下來的金銀,過上比尋常人要好的日子並不難。至少絕不會像二十多年之前一樣,連孩子都養不活。

然而明家人習慣了榮華富貴,怎麽可能接受從雲端跌落。明老爺和趙氏早已經忘記了當年在小山村裏的苦楚,明家幾個子女更是沒經歷過苦日子。

明少艾的三姐秀芳先被夫家送了回來,緊接著是明大公子的夫人提出了和離。幾番折騰之下,如今的明家,連個空殼子都剩不下了。

直到半月之前,趙氏突然暈倒,診出了心疾。請大夫來看,已經是藥石罔效,能活多久看天命,縱使用最好的湯藥調養,也延不了太久壽數。

萬般無奈之下,明少艾想到了去絳山求藥。

但絳山就在那裏,卻不是誰都能去的。就算走到絳山山腳下,沒點真憑實據,也進不了絳山的門。為此,明家又將剩下的那點家產變賣了大半,送到慕家門上,幾番哭求,慕家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今年去絳山的時候,帶上明少艾同行。

——他們自然不是貪圖明家那點金銀,而是另有盤算。

在慕氏看來,明仙子雖然不知為何惱了明家,但畢竟是明家的女兒,尋常也就罷了,若是事關生母生死,她未必真會狠得下心不管不顧。

假如趙氏真的死了,明仙子知道慕家袖手旁觀,未必不會遷怒。但若是明仙子真的深恨明家,慕氏為趙氏治病,反而是辦錯了事。既然慕氏把握不好明仙子的心思,不如順水推舟賣個人情,把明少艾帶過去,至於管與不管,交給明仙子來決斷。

抱著這種想法,次日動身前,楊順又被派來敲打了明少艾幾句。話說的客氣,內容卻很明白。

明家敗落之後,明少艾經歷過不知多少譏諷冷眼。幾句不輕不重的敲打,還不至於讓他變了臉色。他只盼著趕快到了絳山,能替母親求藥。

趕到絳山之後,慕九爺被召入天樞峰去見慕徽真人,其餘人只能在外門等候。

慕九爺答應替明少艾提上幾句,因此明少艾等也等得坐立不安,心急如焚。見到明仙子該說什麽,他在路上早就想好了,這時卻又左右猶豫起來。

“稱呼一聲仙子未免顯得太生疏,但稱呼二姐……”明少艾猶豫了半天,想起明霜似乎並不喜歡這個稱呼。

他百般糾結,卻始終沒有人來傳召他進入內門。

一直等了兩個時辰,慕九爺從天樞峰上下來,才抽空見了他一面,道:“你來得不巧,明仙子不在絳山。”

明少艾楞住了:“怎麽可能!”

慕九爺適時地顯出半分不悅來。

明少艾連忙道:“九爺,我不是懷疑您的話,只是我母親的病情實在拖不得,您能不能……”

慕九爺搖了搖頭:“少艾,我不妨跟你說句實話,明仙子是真不在,就算在,你怕是也見不到她,這是掌門真人的意思。”

明少艾楞住了:“那,那我母親……”

趙氏對於明霜來說不是個好母親,但對於明少艾來說,趙氏對他百般疼愛,再好不過。

慕九爺嘆了口氣,其中並沒有多少真情實感:“這恐怕就是令堂的命了。”

說完,他施施然倒背著雙手,離開了這裏。

慕九爺所言不假,明霜此刻確實不在絳山。

在她閉關這五年裏,發生了很多大事。

譬如天華閣的老閣主退位,傳位給了他的師弟,自己退位雲游去了;又譬如四世家之一的上官世家家主夫人意外身亡,結果竟然爆出來家主夫人是被繼子毒死的,引起軒然大波;又譬如玉清宮聖女葉畫竹終於突破元嬰上境,引來一片讚譽之聲,大大揚了一次名——畢竟她的修行速度雖然不能與明霜雲嵐相比,但在年輕一代之中,已經算得上十分出色了。

不過遺憾的是,葉畫竹的風光沒能持續多長時間,上陽宗傳來消息,少宗主雲嵐破境煉虛。

這個消息傳出之後,修行界眾皆嘩然!

雲嵐原本就是修行界五百年來最出名的少年天才,在二十出頭就能化神的年輕人,五百年來除了他就只有他的未婚妻絳山明霜仙子。而化神和煉虛分屬不同的大境界,要從化神突破煉虛,遠比金丹升元嬰、元嬰升化神要困難的多。

然而雲嵐化神不過幾年,竟然就又破境煉虛!

這下,再沒有人關註元嬰上境的葉畫竹,紛紛驚嘆於雲嵐的天資。

葉畫竹:“……”

雲嵐破境不過半月,絳山同樣傳來消息,明霜仙子破境煉虛。

葉畫竹:“……”

如果說天下三宗一直在暗中比較,那麽在年輕一代的較量上,玉清宮已經輸了個徹徹底底。而玉清宮輸的原因不是葉畫竹不行,而是因為絳山和上陽宗的年輕一代太強,徹底將玉清宮壓了下去。

將玉清宮壓了下去的明霜本人並沒有這個自覺。

她破境出關之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師兄慕徽,和他手裏牽著的皎皎。

“總算出來了。”慕徽溫和地看著她微笑。

皎皎則飛撲過去,四肢並用,牢牢掛在明霜身上,怎麽拉都拉不開。

五年過去,皎皎已經長成了十五六歲的少女模樣,只是滿臉稚氣未脫,依舊很愛纏人。她掛在明霜身上,嗚嗚哇哇地哭,抹了明霜一袖子眼淚,哭得明霜頭暈眼花,生無可戀,成功完成了無數冰原魔獸沒能完成的任務。

出關第三天,慕徽遞給了明霜一張請帖。

“玉清宮折花大典,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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