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容顏

那是一個黑暗的，無望的世界。

卻像是摻雜了什麽奇怪的東西一樣的黏稠惡心。

這裏是哪裏？

她睜不開眼睛，她說不出話，她只能憑著感覺去觸碰著四周。

然後慢慢的，慢慢的。她發現周圍亮了起來，自己落入了一個柔軟的東西上。

恍惚間睜開眼睛，卻不是她所熟悉的天花板。

不是第七師團裏神威的房間，不是軍艦上她的房間，不是淺淺閣裏的房間。

少女側頭打量四周時，周圍的擺設，布置像是一條蟲一樣鉆進了她的腦海深處，化作一把鑰匙然後打開了一個不能打開的盒子。

記憶慢慢的回籠。她突然間想了起來，這裏應該是那間她理應特別熟悉的臥室。

她自己的臥室。

少女慢慢地起身，坐在床上呆滯片刻後，下床推開了不遠處的窗戶。夜晚的天空被城市的汙濁彌漫得如此的黑沈，看不見一顆星星。那與她所看過的地方不一樣，沒有光怪離陸的外星生物，沒有燦若繁花的宇宙星系。

什麽都沒有。

她癡癡的望著天空，一動不動的。像是一種倔強，一種極力掩飾的證明。

看不到，看不到啊。

眼淚似乎就要落下來了，可她卻是那般不甘的，只是啜著淚，怎樣也不讓其落下來。她知道，一旦她哭了，那麽就再也回不去了。

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又怎麽能夠看到？

無法相望，便只能相忘。

日歷從她穿越的那一天起，像是被按了重啟鍵，一切再次從新開始。

少女記得自己是回來跟母親哭訴的，在大學裏受了壓力，一個嬌嬌女怎麽忍得下那些氣？偏偏自己又沒什麽手段，也不太會說話，只能回來求助母親。

現在想來，雖然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依舊覺得可笑。

曾經的自己，多麽的怯弱無能。被人家欺負了卻完全不自知，還以為有人真的真心待自己，然後感恩戴德的去回報別人。

神威教她的，有仇必報，還要報得你有口難言。

在別人的眼裏，少女開始變了。每天都笑著，純真自然，像是鄰家女孩一般讓人想親近，少了過往的那些陰郁和小家子氣。

母親總是有些擔心的，偶爾會打聽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但是都被她含糊著四兩撥千斤擋了回去。她不想對母親撒謊，但也不可能如實相告，時間久了，自然見人心。

說話處事間，不自覺的帶著一股子匪氣，卻不讓人覺得討厭。甚至最起初她遇到討厭的人的時候，差點想一把刀了解掉算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裏已經不是那個她可以隨心所欲的世界了。

少女遇到了很多人，有好有壞，但是腦子裏總是一直有一些影子。

甩也甩不掉，永遠跟著她。

大學畢業後，她憑借著自己的能力，跟家裏借了點錢自己開始做起生意來。穿越後鍛煉出的那些手段，能力，終於也算是派上了用場。

朋友都說她看起來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沒想到內在性格居然那麽強勢。其實誰又知道，那只是在某種特定的環境下無可奈的成長？

只是現在，已經沒有那麽一個人，可以支撐她繼續成長下去了。

少女已經不再是少女了，她把一切的時間，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一心只想著如何做好生意，如何壯大公司，如何拉攏客戶。

父母開始著急她的婚事，她已經三十歲了，卻連男朋友都沒有一個，更別說談戀愛。每次跟她提及此事，總會被她回絕。父母再著急，也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確實如此啊，她要男人來幹嘛呢？賺錢？消遣？她有工作後什麽都不需要了。況且，那個能制得住現在的她的人，已經不會存在了，所以她為什麽要談戀愛？為什麽要結婚？為什麽要和一個自己看不上的男人在一起？

時間越過越長，她已經三十五歲了。母親因為操心她結婚的事，某個冬天終於在抑郁中進了醫院。

這個時候她才知道，不是她想不想結婚的問題，而是她必須結婚。親朋好友中總會因為她沒結婚傳出一些不好的流言，母親為了不打擾到她的工作從來不跟她提這些，卻為此慢慢的拖垮了身體。

她開始相親。沒什麽特別的要求，家世清白，沒有什麽不良的嗜好和疾病就行了。最後挑挑揀揀的，選了一個不好不壞的人。然後，把他們準備結婚的消息作為了慶祝母親出院的禮物。

看見母親久違的笑臉，她突然想哭。

有些東西，離她越來越遠了。

一直停駐在她心裏的那個少女，終於不知所蹤，消失了。

三十六歲那年，她結了婚。男人對她很好，是個顧家的人，平時她在外工作，他會把家裏收拾的很好，也從來沒有怨言，對她十分的包容。

是一個和少年完全不同的類型。

她知道她不愛男人，但是卻慢慢地離不開這個人了。

三十七歲，她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是個漂亮的男孩。想了很久，她決定給男孩取名字叫鎩羽。

那是少年取的唯一一個名字。

寂寞嗎？大概吧。她漸漸的忘了那些事，那些人。只是偶爾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夏春雨”時會稍微楞一下，似乎還模糊的記得一個旖旎的夢境，還模糊的記得那些陳舊的容顏。

時間越來越快，她開始老了，公司交給了兒子。他打理得很好，很有當年自己的風範。偶爾看他殺伐果斷的樣子，就像是看見了某個少年一樣。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常年工作導致她得了很多病。年邁病弱的她喜歡在陽臺的搖椅上，捧一本書看著。

她翻開了一本藥草的書，已經看不清字了，只能模糊的看看那些花花綠綠的圖片。

猛然，她的視線停在了一處。

然後靜靜的淌下一行清淚來，流著，流著，便在這淚水裏迎來了生命的終結。

最終的最終，在她閉眼的剎那，她似是入了誰的夢。化作少女的她安靜地站在一處銀杏樹下，也不知為什麽要在這裏站著。

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她擡起頭來。

有那麽一個少年，手執一傘從天而降，落在那樹上，笑睨著她。

緣起緣滅。

跌落在地上的書，被清風翻動著停留在最後一處。

羽裂蔓綠絨，又名春羽，喜陰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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