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逢(二)

入夜後,冷清的沈香閣逐漸變得熱鬧起來。

春羽靠在小窗邊盯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竟一時恍惚。

像是看到了後世熙熙攘攘的街道。

不過來來往往的人群已不是相同的物種，起初看著還有些驚悚，現在看來，卻已經差不多習慣了。

她微微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然則，就在她準備關上小窗的時候，樓下突然走出了一群人。

領頭的是一個少年，十六七歲的模樣，也許更小，深粉色的頭發編成一股辮子垂在身後。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身上所穿的，是春羽熟悉異常的唐裝。

盤扣高領，束腰籠褲。那樣的熟悉，熟悉到她幾乎流下淚來。不是沒見過這種中式的衣服，那些妓|女身上她也是看過的，但是身著衣物的人卻不是跟她相同的人種。這少年看著像是亞洲人種，雖然那白皙的膚色和奇異的發色顯得有些奇怪，但那讓人熟悉的五官卻是如此的讓她欣慰。

那少年似乎感覺到了春羽一直緊盯不放的視線，微微擡頭望向她的方向。

彎成一條橋的眼睛睜開，湛藍色的雙眸裏，純然的清澈，依如天空。

不過短短幾秒，春羽立刻回過神來，她側了側頭以掩飾自己的狼狽，想想，卻又不甘的再看了少年一眼便關上了小窗。

回到屋內，春羽讓子覓倒了一杯茶，獨自一人蜷縮在貴妃榻上捧著茶杯細細的品著。

就少年異樣的發色也可知那不是地球來的人，但也不能一竿子打翻，只能說這可能性一半一半而已。可不論如何，能在這異世看到家鄉獨有的東西，總是讓人忍不住感慨萬千。到底，再安之若素也不過是一種掩飾罷了，她終究還是想回到她的世界去的吧。

也不知胡思亂想了多久，外間隱隱傳來了騷動的聲響，春羽從思緒裏回過神來。她放下茶杯起身一看，竟又是那媽媽桑。

“利尼兒，快幫我們春羽補補妝。一會就上場了，我說春羽啊，該準備的都備好了嗎？可不能丟了媽媽我的臉哦~哎呀，我也不想你下海，只不過你這樣貌又不算出挑，也無其他才藝的……難得我這麽看重你呢。”

她看著那媽媽桑一番惺惺作態，心中冷然，但面上卻仍是淡淡的謝過了。

“媽媽好意，春羽領了。”

她坐在梳妝鏡前，任那名背後生出一對小羽翅，遍身羽毛名叫利尼兒的女子給她補妝。

其實，才藝什麽，她確實是沒有的。也該慶幸這具身體也是個無才無藝的主，要不然，還不知道要怎麽圓這個謊。不過一會上臺，得想想該怎麽做，如果只憑這樣貌去爭什麽，遇到個好點的可能性實在不高，若不能一鳴驚人，便只能一輩子默默無聞了。

思及此，春羽抿了抿唇。待利尼兒出去後，她往裏間走去，喝了一杯茶潤喉。

不能跳舞，不會樂器，那也只獨能用這一副嗓音了。

她張嘴，試了幾個音，發現這具身體的嗓音與她原本的嗓音竟是相差無幾。稍微有些喜形於色的笑著嘆了口氣，如此便好，就以前的她來說，也就這一副嗓音拿得出手了。記得中學時音樂老師還問她願不願意入行，本也因此懷揣夢想的她卻在父親一句歪門邪道中無奈放棄。

現在想起，自己當時如果多堅持一下，說不定事情也就成了。不過，她到底還是放棄了，就算日後私底下那麽努力的練習，卻終究徒勞一場。

倒是現在還發揮出了那麽點作用。

春羽搖了搖頭，從紛繁的回憶中脫離。還不等她再倒上一杯茶，子覓卻推開了門

“姑娘，該下去了。”

她擡頭，越過子覓看向門外。燈光有些刺眼，春羽斂下眉眼緩緩的起身向外走去。這是她至穿越以來第一次出房門，一步而已，卻牽連著她今後的一生。

樓下天井已經搭好了臺子，一個大概是女子的生物吧，穿得紅艷似火的舞蹈著，那一下腰一擺手的姿態才是真正的柔若無骨，大概是某種軟體生物？春羽站在後臺，盯著臺上一個又一個生物的表演，搖了搖頭把視線投往臺下。

臺下也是各種生物都有，參差不齊。不過，看著似乎並不是什麽貴人。她記得小說電視裏演的那些貴人都愛坐在雅間？春羽不著痕跡的借著後臺昏暗的地勢往上瞧去。這一瞧，果然還真瞧出了些門道。

臺子的前面圍著一圈的雅間，人影攢動間，看著似乎都是些穿著統一制服的生物。是某個公司還是……

“呀，你瞧見沒？是春雨呢！”

聽見自己名字的瞬間，她條件反射的看了過去，卻見那談論著的兩只生物只是盯著剛才她看著的制服生物，完全沒往她這邊看。

怎麽回事？春羽有些摸不著頭腦。就跟在那兩只生物的不遠處聽了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說的春雨是宇宙海盜團“春雨”。

宇宙海盜團麽？雖然聽著是挺有風險的職業，但是越是有風險就越是有利益。況且，如果她能夠被帶進去的話，只要多花點時間，她相信一個海盜團是不會拒絕一個有用的妓|女來當海盜的。

就目前看來，身份要求低，獲利高昂，最為便捷。

春羽擡頭看著樓上來來往往的制服生物。雖然可能會覺得惡心，畢竟那些到底不是人類，要上床的話…………但！這已經是最好最快的脫離辦法了。

只要忍一忍，忍一下，就好。

忍一下。

她握手成拳，緊咬著下唇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松開。深吸了一口氣，春羽再次擡頭看了樓上一眼，卻不想，和一雙湛藍色的眸子堪堪對上。

那個唐裝的少年。

少年嘴角似乎天生就帶著笑意，可他卻是那樣淡漠的看著她。

春羽微皺了皺眉。淡漠？他憑什麽可以用這種淡漠生死的眼神看著她！他憑什麽？！幾天來累積的怨氣化作一股無名之火燃了起來，春羽也回瞪著少年，一副不退縮的模樣。

似乎她的動作取悅了少年，少年突然彎起眉眼笑得更甚，那頭上翹起的呆毛也一動一動的。

那張純然的笑臉像是一盆水澆熄了春羽的火氣。她有些訕訕的低下頭，真是的，都多大的年紀了？還跟個小少年較勁兒？換了個身體變年輕了，智商也退後了嗎？那少年在樓上，雖然沒有制服，但很顯然跟那個什麽海盜團絕對是一夥的。

不能得罪。說不定，她可以就靠那個少年……至少，他好歹是個人類的模樣。

老牛吃嫩草？都到這個地步了，還在意這些嗎？她本身也不是個什麽三觀很正的人。再說，這身體，也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應該比那少年小吧？都能來這種地方了，那少年想來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不再看那少年，春羽慢慢的退後到幕布的死角裏，然後轉身進了旁邊的休息間。

還不等她在休息室多呆會兒，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便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時竟下起了小雨。

站在臺上的瞬間，燈光打在身上讓她戰栗了一下，她想了很久她要唱什麽歌，卻在看到雨的時候，卻立馬鎮靜了下來。

張開口，輕輕地哼了幾聲調子，倏爾唱出了字句。

雨(あめ)が降(ふ)る虹(にじ)を待(ま)つ【雨一直下等待彩虹】

きみの空(そら)へ連(つ)れ出(だ)して【帶我去到你的天空】

雨(あめ)が降(ふ)る終(お)わらない【雨一直下會有誰來】

夢(ゆめ)の外(そと)へ連(つ)れ出(だ)して【帶我走出無盡的夢】

她輕輕地唱著，身體跟著節奏微微的擺動，因為緊張而閉著的眼睛慢慢地睜開。看著雨，看著天空……

看到了樓上倚欄的少年。

たった一(いち)度(ど)のキスで【只要給我一個吻】

もっと自由(じゆう)になれる【我就能更加自由】

もう二度(にど)と來(こ)ない【不要錯過】

この瞬間(しゅんかん)【這一去不再的瞬間】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春羽雙手抱膝的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不自然的恍惚。馬上，就該是宿命的夜晚了。今晚她勢必要與過去說再見，和那些不知道是什麽的生物……

她光是想想就惡心！可是，可是如果不這樣的話，她甚至連出去的機會也沒有了。只要忍一忍，春羽，你做得到。

你做得……

珠串的門簾被掀開，清脆的聲響傳到春羽的耳朵裏。她擡起了頭，宿命般的看向門口的那個身影。

少年笑意盈盈的站在那裏，深粉色的發辮在夜風裏微微揚著。

那眼眸湛藍，宛如所有天空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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