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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與仙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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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局之後齊卉大驚, 他一手捧著棋本,一手捏著棋子,雙目炯炯有神地望向棋盤上的局勢, 楞了好一會兒才道:“妙哉妙哉, 公子竟是位棋藝高手。”

齊卉擡眸:“公子既有這般棋藝,昨日又何必找我來學。”

阿箬怎好說坐在齊卉面前的可不是什麽尋常公子,而是此世間獨一無二的解厄神明。寒熄現下雖有過剩的好奇心, 可他學任何事物都超乎尋常的快, 昨日不過草草翻了幾下棋本, 便算是對圍棋了如指掌了。

人說下棋一步三算,若像齊卉這種的,一步大約十三算, 可寒熄, 一眼看穿全局的所有算法,而後選擇正確的那條路,只要不是真正的死局, 他都能破。

齊卉的連連讚嘆並未使寒熄動容,四十好幾的男人更覺得面前男子不僅氣質非凡, 定力也足, 穿得不算太華麗繁貴,可瞧著也非俗人,饒是縱橫官場幾十年的齊卉也看不穿此人身份。

抓著這個機會, 齊卉趁著船還在湖上飄, 趕緊多設了幾局自己原先在棋本上瞧見卻未破成的棋局讓寒熄解題。

齊卉布局時間不長, 寒熄解題的時間更短, 可齊卉往往在他解題之後對著棋盤沈思琢磨, 時間隨船只晃蕩, 不知不覺便過了晌午。

大暑尾季的天氣一旦到了午時,便能曬得人兩眼發昏,湖面上竄出一股又一股的熱氣,便是吹來的風也是溫熱燙人的。

畫舫前使船的甚至都沒遮擋太陽的地方,帶著鬥笠靠在船頭,解開大褂抖著衣裳扇風。

齊卉也熱得滿頭大汗,可他顧不上這些,他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幾回了也不見他拿起一旁的糕點吃兩口。

阿箬擡手摸了一下鼻尖,冒了幾點汗珠出來。

湖面上停風,整個兒畫舫像是個巨大的蒸籠,阿箬耐寒耐熱,極能忍受,饒是如此也覺得此處枯悶,她才想讓船夫使畫舫靠岸去柳樹下乘涼,便覺一陣涼風吹上面門。

阿箬擡頭去看,只見寒熄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把銀花折扇,他坐姿端正,細細地打量著街旁,手中的扇子卻對著阿箬的臉不快不慢地晃著。

阿箬眨了眨眼,心跳有些快。

船頭船夫低聲罵了句“這鬼天氣”,寒熄便朝阿箬瞥了一眼。

阿箬的臉有些紅,她不知自己是否該接過寒熄手上的折扇,接過來她是為自己扇風,不勞神明大人動手,還是說為神明大人扇風?瞧著寒熄的模樣,怕是真的一點兒也不熱的。

寒熄非但不熱,他身上還透著一絲絲涼,只要靠近了便能感覺到清爽香味。

他瞧著阿箬通紅的臉,還有她鼻尖與額頭上掛著的細細小汗珠,抿了一下嘴,收了折扇交到阿箬的手中,阿箬頓時松了口氣。

她才展開折扇,與此同時便有一道雷霆聲從遠處傳來,方才還艷陽高照的天很快便烏雲壓頂。雲也不多,堪堪遮住了白雲城的右半邊,大部分匯聚於雲湖之上,看來馬上就要落一場驟雨了。

岸上忽傳一些嘈雜聲,與雷聲交在了一起,一行十幾人跑至湖邊,惹得晨竹巷前靠湖的茶棚裏納涼的人都探頭探腦地看過去。

“夫人!你這是瘋了嗎?!”一名年過四十的男人衣著鮮亮,站在湖邊尤為奪目,他身後還跟著十幾個官兵打扮的男子,統統將雲湖那側攔住。

身穿玉蘭花藕色長裙的婦人大約二十好幾,未滿三十,身材豐腴,臉盤也標致,算得上是珠圓玉潤的美婦。可此刻美婦人一路跑到了雲湖邊,兩手扶著柳樹,一只腳已經往雲湖裏跨去了。

她滿臉掛淚,朱釵輕晃,搖頭大喊:“你別再過來了!”

“夫人!你這幾日要吵要鬧我都由著你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騙我,還要將這種家醜鬧到人前來。現下你回頭,我們還有好話說,若是你執意要丟我的臉,那我便休書一封,屆時你娘家臉上也無光彩!”男人已經開始威脅。

“周大人,奴真不是周夫人,奴、奴是平樂街若月館的琴女,奴叫銀仙兒,周大人與奴也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美婦人嬌滴滴地哭道:“奴還記得當時周大人與幾位同僚提起科考之事,奴還為周大人奏過一曲,就在若月館清水堂紅燭屏風後。”

周大人臉色一驚,心罵一句也不知他去平樂街的事是如何傳到自己夫人面前的,還傳得這麽細致,想來那日平樂街中有周府的人,還是他夫人的親信。

“夫人,平樂街一事為公務,是逢場作戲,我去的又非縷衣巷,你向來明事理,從不為這種風月女子吃醋,如今何必拿此話給我添堵!”周大人皺眉,看向周圍越來越多的人,臉色愈發難看:“夫人,人越來越多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還想與我好過,便隨我回去。”

“不,不!我銀仙兒雖是藝伎,可不賣身!我不去周府,我也不是周夫人!”美婦人說完這句,轉身便跳入了雲湖中。

噗通一聲水花,驚得周圍人紛紛沖到了湖岸,城中湖岸為防雨水修了高臺,這一跳若不是擅水的高手綁著繩子,必不能將人救起。

“夫人!”周大人臉上無光,可也在乎自家夫人生死,他連忙讓那些官兵去救,便見官兵脫了鎧甲往水裏跳,接二連三的水花在湖岸濺起來。

“快取麻繩!”一茶樓的掌櫃大喊一聲,便有小廝連忙去雜物庫中取麻繩扔水裏救人。

周夫人似乎一心尋死,沒撲騰兩下便沈了底,那幾個官兵也不是擅水之人,在水中沒一會兒便趴在岸邊手指摳著墻縫休息。

喝茶的也有兩個跳進去了,撈了兩下沒撈到人,借著麻繩又回到了岸上。

雲湖極深,若是沈底,再想找人怕只能等那人泡腫了浮上來了。

“夫人,夫人!這是、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周大人急得臉色發白,連連哀嘆。

一旁晨竹巷裏幫忙的人滿身濕淋淋地站在柳樹下,擰著身上的水道:“這周夫人雖是周大人的續弦,可二人感情一直很好,前兩個月還一道出門采風去果園摘果子呢,怎今兒個就鬧死鬧活的了?”

“你沒聽方才周夫人說,周大人去過平樂街,見過銀仙兒嗎?她還說自己就是銀仙兒,莫不是吃醋吃到腦子發昏了?”

“我看是太陽曬昏了頭了!周大人連妾都沒有,去平樂街的文人墨客每日何止百人?那地方雖尋歡作樂可也不算低俗,周夫人何必為這逢場作戲吃醋,這不……把命也搭進去了。”

“唉,少說兩句,沒見周大人都快暈了嗎?”

此話一出,那邊周大人見手下官兵遲遲沒能將人撈上來,果真幾聲粗喘,加上天熱氣悶,雙眼一翻便往後倒去。

“暈了暈了!大人暈了!”

“大人!周大人!”

湖岸亂作一團,鬧得整個兒晨竹巷的人都跑了出來,就連從湖中央慢慢往岸邊飄的小畫舫內的阿箬也看得清楚。

烏雲密布的天空仍轟隆隆起了雷聲,岸邊柳樹下的水花愈發大了起來,周大人昏了過去,他的手下有幾個跑去找大夫,剩下的那些還在湖裏找周夫人的身影。

阿箬蹙眉,遲遲未見人影飄上來,心中奇怪,便是不通水性也不會下沈得這麽快。她握緊手中折扇,彎腰出了畫舫艙內,走上甲板去看晨竹巷頭人群湧動的地方。

水裏突然傳來一聲:“找到了!”

一名男子拉起一截藕色的衣衫,抓著人便往湖岸邊上帶,幾個人三兩下將麻繩系在美婦的腰上,上頭的人拉著她上岸,剩下的一些身手不錯的便也抓著其他麻繩爬了上去。

船內齊卉這才察覺到岸邊動靜,也擡起頭透過窗欞朝外看,看不出個所以然便走至甲板,瞇著眼睛哎呀一聲:“那是知府家的人。”

船夫是個聰明人,將畫舫使向晨竹巷,船只飄到了高墻岸下的湖面,垂柳青青掃過了畫舫頂,站在甲板上的人伸手便能夠到綠枝。

齊卉瞧見人群裏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頓時揚聲喊道:“子期!”

子期為齊宇林的字,齊宇林手中捧著幾本書,瞧見齊卉連忙過來蹲在柳樹下,一眼瞧見了齊卉,也看見站在齊卉身旁的阿箬。

他蹙眉:“爹你不是去棋社了嗎?”

“我沒去棋社,方才這裏發生了什麽?”齊卉問完,齊宇林便將方才看見的都說給齊卉聽了,他不會水,沒下去幫忙,只幫人拉了麻繩。

“現下周大人與周夫人都被人帶回周府了,只是周夫人被撈上來時已經沒氣兒。大夫剛才來過,說她是驟然入水後腿抽筋才沈得快,人已經不大好,恐怕救不回來了。”齊宇林言罷,又朝阿箬瞥了一眼。

齊卉蹙眉,周大人算得上一個好官,也不知為何會與其夫人鬧成這般。

“你可是要去楊家報信?”齊卉問,齊宇林點頭。

周夫人便是周楊氏,是周大人娶的續弦,周大人的第一任妻子難產而死,他停了十年未娶才與周楊氏定了情,二人雖年紀相差頗多,可感情一向深厚。

齊宇林與楊家千金定了親,周夫人又算楊千金的姑姑,周夫人若沒了,楊家人肯定得向周家討說法。

齊卉與周大人平日裏關系不錯,這般一想便又得頭疼,於是對著坐在船內的寒熄道別,又與阿箬拱手,這便在前頭近一些的橋下停靠,順著墻邊階梯上了岸,拉起齊宇林便走了。

熱鬧褪去,周圍的人也散了,只有幾個渾身濕透的官兵從柳樹旁走過,嘴裏牢騷了幾句。

“夫人也不知發了什麽瘋,兩個月前忽而說自己失憶了,誰也不認得,還要將大人趕出房門,大人夜宿書房多日。後來又說自己不曾成親,非說她年輕貌美,大人已過不惑,是大人騙婚,氣得大人那半個月飯也吃不下。”

“前幾日起,她便開始念叨些奇怪的話,還總問下人們她的琴在何處,大人為了哄她高興,特地買了一把琴,她一摸琴說想起自己是誰了,非說自己是那青樓琴妓銀仙兒,可在府上鬧了好幾日。今兒個好不容易心情順了,讓大人帶她出來透氣,大人也知她近來不安分,多帶了幾個人,卻沒想到她到了集市便跳馬車,還將這事兒鬧到了眾人面前。”

“咱們家大人,這回可真是小死過一回了!”

阿箬站在甲板上,見那兩人越走越遠,幾根過長的垂柳掃過她發上的竹枝,柳葉與竹葉相似,岸邊還掛了幾根麻繩未收,阿箬伸手摸了其中一根,忽而想起來一件事。

兩個月前,寒熄暈過一次。

彼時他們離此地幾百裏遠,覺山瀑布以高聞名,寒熄向來喜歡暢游於山水之間,阿箬與他便在覺山多留了一天。

那天他們露宿山林,因天熱不怕受涼,仰躺幹凈平滑的山石上可見漫天星河,身旁不遠處便是斷崖瀑布,伴隨著嘩啦啦的瀑布水聲與林間蟲鳴鳥叫,阿箬睡了一個好覺。

次日陽光早早照入山林,瀑布聲灌耳,阿箬伸了個懶腰見寒熄還臥在石塊上,便笑著借泉水洗漱,也不想打攪寒熄,結果日上三竿也未見寒熄醒來。

阿箬叫了他好幾聲,甚至嚇得去探他的鼻息,他像只是沈沈地睡著了般,動也不動,對外界亦無所覺。

阿箬白著臉守著他,直至月上樹梢,一整個白日過去了寒熄才幽幽轉醒,疲憊得拉著她的手,將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沈沈地呼出一口氣。

阿箬猜想過,是否是有哪個歲雨寨的人動了仙力,連著那一個月她都很緊張,所到之處仔細排查,又未發現什麽可疑人物,寒熄也沒再暈了,她才漸漸放下心來。

現下細想,阿箬又開始擔心了起來。

船夫瞧她發呆,湊過前去問他們是上岸還是繼續游湖,船夫笑道齊先生付了一整日的錢,他們便是晚上再來,他也空著畫舫在岸邊等著的。

又一聲轟隆雷鳴,幾滴豆大的雨落下,緊接著便是傾盆大雨,澆熄了周圍蒸騰的暑氣,就連吹過的風都帶著絲絲涼爽之意。

阿箬看了一眼頭頂的雨,再看一眼依舊坐在畫舫裏的寒熄,道:“繼續游湖吧。”

作者有話說:

遲了點,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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