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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濁玉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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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很快, 很急,阿箬才和寒熄離開清玉臺便當頭澆了下來,先是幾粒豆大的雨滴, 隨即嘩啦啦地落個不停。

阿箬設了個小小的結界, 如傘面撐開,暫時避開了雨水,只是沒能避開風吹來的雨霧, 還是打濕了衣袂與鞋面。

街前的人有些多, 阿箬不好頂著結界一路走回客棧, 便只能拉著寒熄走到一家宅院外頭的屋檐下,收了結界,臨時避雨。

那片雨雲很大, 壓在了半邊雲城的上空,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阿箬還能看見房屋與房屋的縫隙裏,一抹高聳圍墻上的紅。

他們避雨的是某家宅院的後門, 小門上的屋檐雨水如柱。

街對門的那家小戶門邊上掛了幾吊花盆,花盆裏種著茉莉, 雨打花瓣成了水晶般透明, 淡淡的清香順著風雨吹到了檐下一角。阿箬的手背又被人輕輕捏了一下,她才回神,將目光從那抹紅墻收回。

她怔了怔, 臉上迅速爬上了紅雲, 一雙鹿眸睜圓, 小心翼翼地朝寒熄看過去, 輕聲問道:“怎麽了?”

烏黑的發絲掃過白瓷的狐臉面具, 面具上赤色火紋妖異, 狹長的狐眼之下,茶色瞳孔中倒映著阿箬紅透了的臉。

她擡起下巴,因那一雙眼太圓太幼,顯出了幾分單純的稚氣來。青綠的衣裙在風中飛揚,偶爾被雨滴暈染,發上翠色的竹葉上掛了一滴雨水,娉婷的身影襯在風雨裏,那青澀的茉莉花香似是從她的身體裏散發出來一般。

阿箬看不清寒熄的臉,只知道狐臉面具是對著她的,寒熄在看她。

就在她以為寒熄不會回答時,一直被她牽著的手,拇指又不輕不重地按壓在了她的手背上,像是一簇火焰燃燒那一片皮膚,燒得她心口發燙。

男子的聲音似雨水落在了編鐘之上,漣漪卻蕩在了阿箬的心頭。

他道:“阿箬,不怕。”

阿箬方才盯著遠方朱紅的圍墻盯了好一會兒,她在發呆,也在猜測清玉臺上出惡鬼的原因,倒也沒有多害怕。只是她思考時,眉頭會不自然地微微皺起,那雙鹿眼又濕漉漉的,顯出了些恐懼的可憐兮兮味道來,寒熄捕捉到了她心裏微弱的擔憂,便以為她蹙眉,是因為她畏懼。

他現在仍不是很能去體會人的情緒。

阿箬的心跳因為寒熄的這句話,久久不能平息。

她一時間不知如何向寒熄解釋,紅唇微啟,阿箬又將解釋的話吞回了肚子裏。

其實也無需解釋,被寒熄這樣誤會也挺好的,她很高興寒熄在意她懼怕與否,也確定了之前在清玉臺前,是寒熄將雨雲散去,好短暫壓制惡鬼的怨氣。那時的阿箬的確是有些怕的,畢竟她從未遇見過怨氣這麽大的鬼,現在的阿箬……也可以怕一怕,便當是心有餘悸,餘悸難消。

“嗯,我盡量不怕。”阿箬沒忍住,抿嘴笑了一下,那雙眼睛卻晶亮地盯著寒熄:“有神明大人在,諸邪不敢侵。”

也不知寒熄是否聽懂了,阿箬說完,笑盈盈地望著他,心情很好。

暑夏的雨說來就來,說走也就走了,方才還如瓢潑一般,現下便淅淅瀝瀝地有要停的趨勢。雨雖未停,雨雲卻都散去,有薄薄的陽光順著雨水而下,折在了琉璃瓦上。

大約是一盞茶的功夫,阿箬才聽見寒熄道:“嗯,有我。”

這一句,倒是讓阿箬再度震驚地朝他看過去了。

寒熄的反應似乎很慢,可其實在某些行動上,他很迅速便能做出應對,他唯一慢的,是神智尚未完全歸位,仍在學習的過程中,語言於他,便很艱難。

也許在這張面具之下,在阿箬說出有他在的那一刻,寒熄便動了嘴唇,意圖說出些什麽話。

短短的一盞茶功夫作為對話的間歇,對旁人而言或許很漫長,可對寒熄而言,中間隔了許多層阻礙,又因這阻礙,顯得很短暫。

阿箬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風還急,比雨還密。

她望著那張狐臉面具,壓抑住呼吸,停頓許久後才朝寒熄伸出手。顫抖的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狐臉的白瓷面,指尖所碰冰涼,在那雙狐眼之下,桃花眼的魅力被遮掩了大半。

阿箬抿了抿嘴,低聲道:“我想看一看你。”

她詫異自己竟然將心裏話說出來,便立刻閉上了嘴,牙齒咬著舌尖,懊惱自己不知規矩,也不知分寸。

阿箬知道寒熄喜歡這張面具,否則當時她要給對方戴上時,他不會主動屈膝,這一路酷暑,他也不會任由瓷面不那麽透氣通風的面具一直掛在臉上。那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啊,阿箬在心底懊惱,她方才說的到底是什麽話?

沒有敬語,沒有請求,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意願,連一句“可以嗎?”都沒問出口,她便想摘了寒熄的面具,想看他的那雙眼,是不是真的一直落在她身上,一直……都是她?

寒熄略微歪著頭,連帶著面具也跟著歪了一下,一縷發絲掃上了他的肩頭,似乎也在疑惑。

阿箬咬得舌尖發麻,也沒有立刻說些什麽去反悔。

就在她即將敗下陣來,腦海中已有措辭,什麽“神明大人,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輕慢於你。”什麽“我剛才被風吹傻了,胡言亂語的,您喜歡,這面具一直戴著都行。”

可這些話才繞上喉嚨,寒熄便動了。

他朝阿箬的方向走近一步,兩人的衣擺在微風中纏繞在一起,青綠的裙擺掃過牙白的紗衣,她的衣服上都是斑斑雨跡,而他仍舊纖塵不染。

寒熄對著阿箬,略彎下了腰。

他將臉湊到了對方的面前,很近,近到阿箬猛然睜大了雙眼,心跳驟停,近到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能在那瓷面上吹出薄薄的一層霧,近到……只需她擡一擡下巴,便能吻上面具上尖尖的狐貍鼻。

阿箬方寸大亂,好像整個世界都便成了雨中這小小的屋檐,密閉到她透不過氣來。

這樣近的距離,她終於看清了寒熄的眼,茶色的瞳孔裏,是她驚羞的臉。

如此又過了片刻,還是寒熄提醒了她。

“看。”他道。

阿箬聳肩,屏住呼吸,雙手顫抖地去解開寒熄後腦上綁著的紅繩,頗有分量的面具落在了她的手心,慢慢下滑,露出了寒熄的整張臉來。

他離她,還是很近,近到她能數清他的眉毛、睫毛。

阿箬看見了,很是心滿意足,情緒高漲,心跳也亂作一團。她抿了抿嘴,仔仔細細地盯著寒熄的眼看了許久,才道:“我、我看好了。”

寒熄嗯了一聲,這才直起腰,驟然離開的微涼清香的味道讓阿箬清醒了許多,她好像離寒熄又遠了些,但低頭看去,阿箬仍不能平靜。

她的手指,松開了他,可他們依舊牽在了一起。不知何時,從阿箬緊緊地抓著寒熄的手指,怕他沒跟上來,變成了寒熄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背,似是白玉雕刻而成的纖長手指,正壓在了她手背正中心,壓出了一道淡淡的粉痕。

雨很快就停了,阿箬動了動手指,重新牽回了寒熄,領著他一路往客棧方向而去。

方下過一場大雨,街上沒有幾人行走。

阿箬半低著頭,一手抓著狐臉面具,一手牽著寒熄,不快不慢地穿過街巷。街巷兩側的琉璃瓦不斷有水滴落下,每一滴都像是落在了她的心湖之上,泛起層層漣漪。

入客棧時,阿箬迎面便碰上了一名女子,驟然聞見的陰寒之氣叫她從萌動的心思中脫離,她擡頭看去,只見一身黑衣的少女正站在她的面前,面色冷冽地望向她。

是昨夜看見的,也是今早從麗蝶園旁離開的那個女子。

阿箬有些驚訝對方居然會出現在禾山客棧,客棧門只開了一半,需得一方讓路才能兩人各自通過,阿箬沒動,那女子便一皺眉,往後退了半步,讓阿箬先進。

阿箬看向對方的雙肩,鬼火依舊,且她今日去過清玉臺,見識過裏面的惡鬼,自然也能分辨出來,這女子肩上的鬼火正是從清玉臺惡鬼那處得來的。

滿院殺人的鬼咒,滿城漂浮的黑氣,擁有這樣邪惡力量的惡鬼,卻用兩團鬼火護住一名女子的命。

那女子見自己讓路了阿箬也不動彈,只一個勁兒地盯著她看,頓時心生不悅,開口:“你看什麽呢?”

阿箬回神,眨了眨眼,正欲開口說話,卻聽見另一道聲音傳來:“小湘表妹,你走得太急了,我還有一樣東西沒給你。”

客棧後院匆匆跑來了一名男子,湖藍的衣衫叫他乍一眼看上去像個公子哥兒,但一身藥味兒還是暴露了身份。

阿箬有些驚訝地看向林念箐,意外昨夜還不認識的人,怎麽今日就成了表兄妹了?

林念箐瞇著雙眼,立刻看見了門口站著的黑衣女子,他也不知為何表妹一個姑娘家會穿一身黑衣,瞧上去嚴肅又冷硬。

他捏著手中的東西,心頭突突跳快了兩分,還是將小香囊送了出去。

那是個繡了玉簪花的粉色元寶形狀的香囊,下頭墜了一粒珍珠,帶著穗子,用料上等,還散發著淡淡的藥香味兒。

林念箐不敢居功,便道:“這香囊是我娘繡的,裏面的藥材是我親自挑選,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你、你拿去吧。”

洛湘瞥了一眼那香囊,再瞥一眼林念箐,眼神閃爍了幾分,冷著聲音道:“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林念箐不是個多聰明靈活的人,他沒料到洛湘會拒絕,正如沒料到今早帶了禮物去姑姑家,在門前遇見洛湘,便被洛湘領回了客棧,讓他離開雲城,回家去。

林念箐沒見到姑姑,兩個跟著他的小工也為他打抱不平。

他們家二公子的確因為試藥被毒壞了雙眼,瞧不清東西,可也不是瞎子,且醫術了得,在他們那兒可受人尊敬著呢!便是洛家沒有要結親的意思,至少得讓人進門喝杯茶,再好生地將人送走,怎麽也算親戚一場,大門都不讓進,還連三催人離開,實在不知禮數。

林念箐臉上的笑也維持不住,他捏了捏香囊,嘆口氣道:“我明日便回去了,香囊你還是拿著吧。”

洛湘咬了一下唇,推開林念箐的手便往外走,路過阿箬身邊擠著她過去,兩人肩撞了肩,阿箬拍過肩頭,掃去了些許黏在洛湘身上的黑氣。

洛湘走了,林念箐捏著香囊,又嘆了口氣,臉上終是掛不住,那雙圓眼顯出了些許無措,垂下頭便往回走。

“林大夫。”阿箬叫住了他。

林念箐聞聲認出了阿箬的身份,回過頭客氣道:“阿箬姑娘。”

“方才那姑娘,是林大夫的表妹?”阿箬問。

林念箐苦澀一笑,他方才就瞧見門外的青綠身影,只是沒認出來是阿箬。

被認得的人看了笑話,他心裏也不好受,只道:“是,我來雲城探姑姑的親,可姑姑好似有事,我也就不打擾,明日便回去了。”

阿箬瞥了一眼周圍方才看二人笑話的幾人,沈了臉色,一把抓住林念箐的手腕,低聲道:“借一步說話。”

阿箬拉著林念箐欲往後院沒人的角落過去,腳下走了兩步,右手沒拽動,一回頭,寒熄不知為何冷著一張臉站在原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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