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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濁玉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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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的天說變就變, 方才還艷陽高照曬得人頭腦發昏,才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便涼快了下來。伴隨著雷鳴聲,雨水一如瓢潑, 突然澆在了湖岸搬屍體的幾人一身。

阿箬的背上也落了幾滴雨, 水漬在青綠的衣裙上染成了墨綠色,一點一點暈開。。

她起身走到一旁避開雨水,擡頭看向湖面上的漣漪, 雨大打荷花於碧葉中顫顫, 風陣陣, 倒是多了些清爽。

蓮湖主人的小兒子給婉娘診察了一番,確定她只是傷心過度昏厥過去,並無大礙, 這才松了口氣等雨停。

那邊蓮湖主人帶著幾個小工將屍體拖上了板車, 這才走到長亭底下問丫鬟他們何去何從,畢竟這一行五人中,也只有丫鬟一人現在還清醒著。

雨一時半會兒沒停, 丫鬟猶豫了許久才道,劉老爺畢竟是雲城的商賈, 他在外暴斃, 怎麽也得將屍體運送回去。只是這一路往雲城至少得好幾日,大暑天裏不等他們到雲城腳下,劉老爺的屍體便會腐爛發臭, 這也是一件麻煩事兒。

蓮湖主人聞言, 朝坐在一旁納涼的男子看去一眼, 道:“巧了, 我小兒子正有事要去一趟雲城。”

男子聞言, 猛地擡起頭, 一張臉紅得像火燒似的道:“爹,我、我沒事要去。”

“要去,你姑姑早說想你了,今日就去,現在就去!”蓮湖主人態度強硬,男子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是垂頭喪氣地唉了一聲,全聽蓮湖主人吩咐。

蓮湖主人道:“念箐,你那兒可有藥能防止屍體腐化的?”

男子悶悶地點頭,丫鬟見狀,緊忙道:“勞煩這位大哥再請兩位小工幫我,等將老爺送至雲城,劉家必有重謝!”

方才那幾個搬屍體的都是醫館的小工,幹的本來就是搬運病患死人的活兒,對此倒是沒什麽忌諱,得蓮湖主人一句他們送屍體過去劉家的賞錢都歸他們自己所有,那兩人也就應下了。

一行人商量前去雲城的路線,事情交代妥當,也撥雲見日,雨停了。

蓮湖主人見雨停了,便讓林念箐先回去收拾幾套衣裳,將自己打扮打扮,再跟著一行人去雲城。

林念箐從方才得知要去雲城便一直耷拉著腦袋,他應了蓮湖主人的話,雨剛停便朝前方城池走,待回家換身衣裳,再收拾些行裝,拿了可以防止屍體腐化的藥後再回來隨丫鬟等人一道上路。

阿箬本也打算去一趟雲城,她不認得路,與其自己一路問去,倒不如跟上丫鬟一行人,要是找到了劉家,說不定能順藤摸瓜尋出些與那惡鬼有關的線索來。

林念箐從城裏回來時,太陽剛有要落山的趨勢,他換了身寶藍色的長衫,頭上的儒冠也摘下換成了玉扣的發帶,更襯得眉目清雋,只是那雙眼太圓,始終顯年紀小。

蓮湖主人很滿意林念箐這樣的裝扮,幾番囑托後便讓他們上路。

阿箬得了蓮湖主人讓長亭休息,加上兩個蓮蓬,有禮地道謝作別,故意與丫鬟搭上兩句話,這便也要隨他們一道去雲城。

寒熄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但阿箬再牽他的手他也願意起身跟上,阿箬心底松了口氣,悄悄瞥了他一眼,小聲地再問一句:“您到底怎麽了?”

寒熄沒回話,甚至都不看她。

阿箬只得道:“若是有任何不適之處,您一定要告訴我,我很擔心您。”

此話一出,寒熄冷淡的眉眼倒是柔和了些,只是他這一眼朝阿箬看去,阿箬只顧低頭,沒瞧見。

兩個長工拉著板車,兩名小廝躺在一輛上,另外一輛板車上躺著劉老爺與暈厥過去的婉娘。丫鬟路上還哭哭啼啼的,怎知一趟出門竟遭遇了這樣的事兒。

婉娘是起了尋死的心,劉老爺家那位不是個多大度心善的女人,婉娘當年也是答應喝下她賜的藥,此生不能生育才得了個外室的名來,此番難得帶她出門便讓劉老爺死在外頭,婉娘不過是劉家養在外頭的下人,必然討不了好處的。

丫鬟也在為自己的出路擔憂,手裏捏著慈恩聖女的木牌,喃喃不休,阿箬想向她問些雲城的事也問不出什麽。

夕陽將落,眾人迎著西面的落日走,赤紅的餘暉照在道路兩側的山林草木間,像是要將這片土地染紅。

以他們的腳程,恐怕得要酉時過後才能到可落腳的城鎮。天一旦黑下來風便涼了許多,拖著三具屍體的人即便膽子再大,在這不斷呼嘯的風聲與木林中偶爾傳來的動物鳴叫聲裏,難免背後發寒。

木板車上忽而傳來了一陣呻、吟,驚得丫鬟與兩個拉板車的小工發出了尖叫聲,一行人連忙離木板車遠了些,跳開了距離後瑟瑟發抖地看過去。

阿箬也被他們嚇了一跳,牽著寒熄的手沒控制收緊,雙肩一聳,往後退了小半步,在場唯有寒熄和林念箐二人淡然自若。

寒熄的眼裏沒有這些屍體,也沒有那像是詐屍一般起身的婉娘,下巴微昂地看向頭頂上一輪彎月,整個人在月華之下顯得聖神縹緲,只在阿箬捏緊他手時朝她垂了一下眸。

至於林念箐……純粹是眼睛看不清導致反應慢,眾人都躲開一截了,他才對著坐起身的婉娘發出一聲“咦”,後知後覺地捂著心口長舒一口氣,待他驚嚇完,眾人也知道不是劉老爺詐屍,而是婉娘醒了。

婉娘醒來後知道他們要將劉老爺的屍體送回雲城,臉色難看得緊,蒼白著臉色往丫鬟身邊靠近,一句話也不說。

一行人到達小鎮時果然酉時一刻了,鎮子裏的燈也滅了大半,唯有一些酒樓的夜場生意尚未打烊。

林念箐與那兩個小工怎麽說也算是護送劉老爺的屍身回家的,這一路的吃喝照理應當算在婉娘的身上。可到了客棧婉娘便像是驚魂未定也不說話,反倒是林念箐上前付了住宿的費用,連帶著阿箬這份也算了進去。

林念箐給阿箬和寒熄備了兩間房,阿箬收到鑰匙後對他道謝,又還了他一把道:“多謝林公子,我只需一間便好。”

林念箐的眼神著實太差,借著燭火瞇起雙眼朝阿箬細細打量,鼻子都快湊上阿箬的額頭了,這才將視線落在寒熄的身上。

他有些奇怪,阿箬未盤發,聲音年輕,照理應當是個姑娘,可她又與那男子共住一間……林念箐想不通,但為了不出錯,還是喊了阿箬一聲“夫人”,直把阿箬喊得面紅耳赤,舌頭打結,半天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夫人?誰的夫人?寒熄的夫人?!

阿箬再沒皮沒臉,也占不起寒熄這等便宜,她如何配得上神明?!

可若不反駁,又如何解釋她與寒熄孤男寡女共住一屋?也唯有不應話,不解釋了……

天色太晚,幾人住下,劉老爺和那兩個小廝的屍體便專門單住了一間房,正在阿箬所住的隔壁。

阿箬不忌諱這個,她洗漱好了之後便引著寒熄去床榻休息,抽手正要走,寒熄卻沒松手。

阿箬一頓,回眸看向對方,眼神詢問。

寒熄嘴唇微抿,阿箬一看他這冷著臉的模樣便知道他心情不順,於是蹲下來昂著頭,借著燭火細瞧寒熄的眉眼,輕聲道:“我就在床邊陪著您,可好?”

她的聲音軟軟的,整個人的姿態也放得很軟,好似燭臺上往下流去的蠟,處於半凝結的狀態中,觸手軟滑,熨燙著人的皮膚。

寒熄沈默了許久,突然開口說了兩個字:“夫人。”

一陣風將沒關緊的木窗吹開,窗門哐當一聲撞上了靠墻的桌案。阿箬楞住了,她渾身僵硬,呼吸停止,眼睛也不敢眨,生怕是自己聽錯了。

“您、您說什麽?”阿箬不自覺地湊近,前胸幾乎貼上了寒熄的膝蓋:“什麽?什麽夫人?”

寒熄的眼神又冷淡了些,似有不滿,不滿她沒有向他解釋,為何今天晚上那個大夫,要稱呼她為夫人。

寒熄再度開口:“阿箬。”

解釋。

阿箬心中猛然一跳,像是反應過來,連忙道:“不是,我不是有意要騙人說我是您夫人的,我、我怎麽能當得起您的夫人呢?可、可人世間許多世俗不可避免,未成親的孤男寡女共住一間會被人嘲諷看輕,更會被人議論,我、我也不能讓人議論您啊……”

阿箬明白了,寒熄是不滿阿箬擅自成了他的“夫人”,她以為寒熄當時沒聽,也不懂呢,結果他不僅懂,還誤會了,嫌棄了。

嫌棄是應該的,但也不能任由他誤會啊。

阿箬與人套話時口齒伶俐,這個時候卻顯得不夠用:“我只是沒解釋,並未承認的,神明大人。我、我不是有意叫人誤會,也不想讓您誤會,您別生氣,我明日就去向他們解釋,就說、就說我是您的貼身丫鬟,對!貼身丫鬟……不,我還是現在就去解釋。”

阿箬正要起身,寒熄仍未松手。

他劍眉微擡,那雙桃花眼中的冷淡化為了疑惑。

阿箬猜的沒錯,他的確不太懂。

原來林念箐喊阿箬夫人,並非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原來阿箬當時未反駁他,卻是因為這個理由。

寒熄覺得……有些覆雜。

可阿箬急得滿頭冒汗的模樣,又有些好玩兒。

“阿箬。”寒熄叫她的名字,阿箬便老老實實地蹲著聽他吩咐,她看見寒熄的嘴一張一合,似乎有話要說,可薄唇動了好幾下,聲音始終難以發出。

寒熄有耐心,阿箬面對他耐心更足。他就牽著阿箬的手,十幾次呼吸之後才輕輕地蹦出幾個字。

“阿箬,不是,他,夫人。”

此刻阿箬的眼眸中只能倒映寒熄的模樣。燭火之下,寒熄的臉上渡了一層暖黃色,柔和地勾勒著他的輪廓,眉宇溫柔,而阿箬的眼裏,只有她的神明。

寒熄的聲音真好聽啊。

寒熄長得也真好看,他怎麽連生氣都不皺一下眉頭?說話仍是溫潤柔和的呢?

阿箬的心跳很快,不是因為他所說話中的內容,而是因為他竟能開口說話了,不再是“阿箬”,也不是一個“嗯”,是完整的一句,賦予含義的話。

阿箬還是楞著的,她訥訥點頭,像是被人蠱惑了神智,此刻寒熄說什麽,就是什麽。

她道:“嗯,我不是他夫人,我不是任何人的夫人。”

話中的“他”是誰?

管他呢!

阿箬不在乎!

寒熄說話了,還有比這更值得她在意的事情嗎?

寒熄瞧她傻楞楞的模樣,那雙鹿眸中倒映著他的身影,滿目驚喜興奮,一剎與過去的影子重疊。

他抿嘴笑了一下。

笑得阿箬更是神志不清,咧出一排白牙跟著樂呵呵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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