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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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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國師……

她是國師……

她是國師……

郁青心裏默念三遍也沒能消化這件事,倒吸了一口涼氣。抱著一團幾乎要沒過她頭頂的布料,顫顫地離開司衣坊。步子一腳一腳似踩在雲裏,不聽使喚。整個腦子簡直更是亂成了漿糊。

“慢一些,你看你臉皮怎地還是如此薄。”國師沖她笑得招搖。口裏說著慢的話,腳下卻是大步流星,沒有一點要等郁青的意思,幾乎半拽著她走。

無論如何,這會兒頭重腳輕的她怎麽也捋不順,想不通,她今天出門怎麽就沒看黃歷。沈昀特意囑咐,讓她千萬小心的國師,咋就這麽好巧不巧地被她撞上了。

偏偏,她對這個假鳳虛凰的國師,本該裝八百個心眼子,好好打起精神來提防的危險人物,莫名還有幾分連自己都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不爭氣的好感。

偏偏,高她半個頭的國師這會兒還正無比熱絡自如地挽著她的手,嘰嘰喳喳說一通她完全聽不懂、也委實沒法真的認真聽進去的話。她幾次試圖抽開手,無不被對方嘻嘻哈哈地撈了回去。像國師這樣眼高於頂的人物,自然更是完全無視周圍人黏在他們兩人身上微妙覆雜的熾熱目光與咬著舌頭遮著袖口的指指點點。

一句話,凡人的臉面,國師怎麽可能懂。

郁青吃癟地咬了咬唇,不顧手上的酸澀,執意把布料擡得更高,把臉淹沒地徹底。她只能眼觀鼻鼻觀心,盯著臉與布料夾縫間視線裏的地面走,盡量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不著痕跡地輕嘆了一口氣,郁青開始出神。

她其實能看出來,至少目前,國師可能是危險的,但對她,並沒什麽打緊的惡意。不過對方,好像把自己錯認成了什麽人。她想從對方身上套一些醴淵的秘密,可對方避而不談,只一股腦地說些她聽著陌生的前塵往事,三句話兩句不離她的哥哥。更要命的是,國師不管不顧的熱情在氣勢上又完全壓制了她。

每當她想解釋提醒一句,對方又會馬上拋過來十句百句。

郁青張了張口,嘴邊想冒出來的話又認命地吞了回去。

“也,不對勁吶。我們這樣好像是不大好哈?害,剛剛我可真是糊塗了。”雷厲風行的國師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郁青的心裏求爹爹告奶奶的禱告,終於,頓下了大開大合的步子。側過臉,一臉鄭重其事地向她道歉。

郁青心裏想著謝天謝地,一高興,腳上卻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盡管如此,她擡起頭,勉強扯開了一個嘴角發苦抽抽的笑。

國師總算後知後覺良心發現,看到她的臉已經焉得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尷尬難堪了。

要知道,傳說中醴淵國的國師,法力強大,身份成謎,喜歡獨行,男女色皆不近。

但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以男子打扮的國師,對她各種關照,雙標至極。看起來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也不怪大家礙於國師身份,即使再小心翼翼,也要指指點點。

而對郁青來說,雖然平時沒什麽男女大防的意識。但她現在著緊,要是碰到了裴易將軍,把她跟國師兩個當下的形容告訴了沈昀,她該怎麽辦才好?現在發生的事,她怎樣也解釋不清,沈昀好心提點,又那麽擔心她,她卻如此不知好歹,他會不會覺得自己的關心餵了狗?

凡人的小九九,國師更不可能懂。

“對不住。碧……噢不對,你讓我叫你郁青。雖然我更習慣你之前的名兒,說起來我哥他現在知道你名字了嗎?他那個鋸嘴葫蘆的性子,不會還沒發現他對你也是有感情的吧?你們到底進展得怎樣了……”

國師邊說這話,邊眼疾手快地扶了郁青一把,從郁青手裏極為順手抄過一大摞沈甸甸布料,堆在了自己抱著大紅大紫大金名貴布匹的右手上。

然後,左手更加親熱地順勢重新挽上了郁青的手臂。

國師沖郁青擠了擠眼,笑得十分狡黠,“我就說哪兒不對。怎麽能讓你拿那麽多東西,應該換我來嘛。我哥要是知道了我這麽不懂事。誒,我說了這麽久,你怎麽感覺對我哥的事一點兒也不上心了啊……”

“阿青,原來你在這兒,我來接你回去。”

空氣裏一直單方面詭異的氣氛被陡然打破,國師的話也將將被來人打斷。

郁青聽到熟悉的聲音,擡起眼,此刻卻是五味雜陳。

比她擔心遇到裴易將軍還要糟糕的事還是發生了。

眼前的人,一雙桃花眼斂了春色,眼尾那粒淚痣,不似平時那般顯得溫煦動人,而是多了幾分隱忍的神色。他即使住在鄉野之時,素日出門也無不註重儀表,眼下卻未束發冠,雪白銀絲暗紋的長袍袍擺微微卷起。一看便是來得匆忙,短短一路已是沾了風塵。

“沈昀……公子。”

郁青忐忑不安地與他對視,囁嚅出聲。

來不及去想明明被侍衛列隊“保護”好的沈昀,是怎麽突破禁制,出來尋她的。但她本能不願給沈昀添堵。畢竟是在醴淵國,沈昀身份又特殊。郁青心思轉了轉,加了“公子”的稱謂,沒有像平時一樣喚他“沈昀”。

但郁青這一小小變化落在沈昀眼裏,顯然又是另外一種滋味。

沈昀眼光只暗了一瞬,似是怕嚇到郁青,柔和地笑了笑,雙瞳覆又潺潺春水化開一般蠱惑人間。

“沒事,這些布料是你要用的麽。我送你,順道幫你拿回去。”

沈昀邊說這話,玉指一掀,邊從善如流地從國師手裏抱回所有白色底色的布料。

雖然口裏對國師道了“謝謝”,但語氣禮貌又疏離,目光一刻無不停留在郁青臉上。

郁青木訥地點了點頭,忘了前因後果,一時間只是被盯得臉紅。

沈昀貌似很輕松地單手撈著布匹,轉而低下頭,溫和地對著郁青,“你尋這些布料,是要為我做些什麽嗎?謝謝你,阿青。”

離得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她的心跳,快得也幾乎要跳出胸腔。慌亂中,她這才發現,國師比她高半個頭,沈昀卻比她高出一個多。

國師身為女子,臉已經夠好看了。可他的臉……

“咳……”氣場被沈昀四兩撥千地莫名壓制了半天,又被明晃晃無視了半天,怔怔盯了沈昀許久的國師臉終於皺成了一團兒,神情卻已然恢覆了清冷的威嚴和孤傲,“看公子這副皮囊,你該就是沈慈的哥哥,將來要繼承國主那位吧。本座回來得匆忙,是還沒來得及拜訪你……”

“嗯。”沈昀回答地簡短又溫和。

國師臉上卻是掛不住了,沈昀粘在郁青臉上的目光讓她心裏生出一股子寒意,她索性向前騰挪幾步,展開臂,把郁青護犢子一樣護在身後,“算了,既然你也不是虛與委蛇的人,我就不同你浪費唇舌講場面話了。我現在問你,你明明才來,你為什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還敢說,這些布是碧……郁青尋來給你的?”

沈昀不答,只是淡淡一笑。

這反應無疑更加刺痛了國師,她心一橫,幹脆快刀斬亂麻,“我告訴你吧,她找這些布料,分明就是要做東西送給我哥的。她跟我哥,論身份論外貌,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只不過一個臉皮薄,一個性子悶,那層窗戶紙不知道捅破沒有,不過應該也該快了。嘖嘖,就算你長得不比我哥差,但你也不過一介凡人,有今生,沒來世。而我哥跟她,可以生生世世下去。你啊,就算有幾分本事,也永遠不可能撬了我哥的墻角……”

沈昀目光平靜,理了理手中布匹,從容優雅地把其中混雜的一點兒金色料子摘出來,十分坦然地遞回國師手中。

“這個應當不是阿青挑的。物歸原主,我替阿青她謝過國師。”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國師一拳頭打進棉花裏,似是被刺激地不輕,再也無法顧及人前一直繃著的那副清貴神秘人設,臉完全垮了下來。

默了一瞬,國師似乎想到了什麽更不好的事情,臉色極不自然,擡手扶上了突突直跳的額角,聲音也沒有了之前的底氣與力氣,只剩下不可置信的頹然。

“罷了罷了。你到底有多了解她,你怎麽一眼能夠看出,哪些料子是她選的,哪些又不是。這你總該能夠回答我了吧?”

再這樣僵持下去情況顯然不妙,郁青選擇站了出來,斟酌著開口,“沈昀公子,國師大人,有什麽,我們後面再慢慢聊不是?這天看起來也快下雨了。我們再耗在此處,淋了雨,糟蹋了這些布料,不也可惜麽……”

國師與沈昀難得一起擡頭看天,青天白日,晴空碧洗。

快下雨了?他們可還沒瞎。

但兩人難得默契地沒有拆穿郁青慌不擇言的謊。

國師心情覆雜地看著郁青,眼眶水霧彌漫,“看來到底是你變心了。誒,也怪我哥那個榆木腦袋,看來到底無福消受美人恩……”

郁悶咽了咽口水,無語凝噎。

我就說了一句快下雨了,你們不要再吵了。你怎麽就直接跨到看出來我“變心”了?

沈昀定了定神 ,目光裏沒有什麽深潛起伏,只眉頭微蹙,神情端肅,“國師大人,看得出,你對郁青沒有什麽歹念。雖然不知,你為何一直在找尋阿青的下落,但我希望,以後不管是醴淵,還是阿青的事,你都不要自以為是地去幹涉。你希望她好,和你做的事真的是為她好,很多時候,完完全全是兩件事。我從來不信怪力亂神之事與巫蠱之說,你且不用在我面前白費唇舌。至於,王兄的病情,到底因何而起,我會繼續去查。你最好期待,結果與你無關……希望你好自為之。 ”

國師鬥志全無,哭喪著臉,有一種孤軍奮戰的無力感,這會兒便只記得說一些罵罵咧咧的話,嘴上討點兒便宜,“呸,你一個凡人也敢對我說教,小心水麒麟他回來了,把你打得鼻青臉腫牙都找不到地兒。看你還怎麽頂著你那張明晃晃的小白臉,勾引我前嫂子……我前嫂子跟我哥來日方長著呢。”

像是擔心沈昀聽得不夠清楚,“前嫂子”幾個字國師足足拖長了音。

前嫂子?

怎麽還越說越有鼻子有眼了??

郁青怔在原地,腦子驀然痛了起來,一時之間,竟是有些站立不住。

沈昀神色一緊,一手虛扶住郁青,“我送你回去休息。”

這一次,大概是意識到郁青是真的身體不舒服,國師倒是學乖了,別過臉去,眼不見為凈,沒有再咋舌擾亂。

只是在沈昀與郁青留給她一個背影時,不鹹不淡地吐了一口氣,“我說了這麽久我哥,她卻只字不提不問一句我哥是誰。你覺得,她是真心不認識我哥,還是有意避開呢?要我說啊,要真是不重要不關心的人,又哪有刻意避開的必要呢?”

鬧這麽一趟,郁青心裏的弦一直緊繃,這會兒卸下了,額頭突然燒得有些燙,一時之間,沒有聽清國師在背後說了什麽。她只感覺到,虛扶著她的那只手,微微一僵。

然後,沈昀玉石般好聽的聲音模模糊糊傳到她的耳邊。

“剛剛倒是忘了解國師大人一個惑。我素日只穿白色,而阿青又只喜綠色。這堆布料沒有綠色,只有白色,所以我猜得到阿青是為了給我準備。大紅大紫的品味,阿青跟我這樣的俗人,自然也無福消受。還有,我不知道國師大人對阿青口口聲聲所謂十分了解的自信,底氣究竟來自什麽,至少我知道,阿青平日最不喜的,應該便是金色罷。”

……

天光透盡,染遍西窗。

沈昀一邊望著窗外伶仃落花,一遍玉指輕撚慢攏撫琴,只是越撫琴,心越像被一根細細的刺反覆戳中,心緒越發不寧。

裴易在一旁垂首恭謹,“公子這次,想讓我查什麽人?”

“我們凡人,和這落花一般,只能活一世,跟人的緣分,註定也只能留存一世嗎?”沈昀自顧自地輕聲說著裴易沒法回答他的話,從琴座處離開 ,又從窗柩上拈起一抹殘白配著慘綠的花瓣兒,陷入沈思中。

“除了之前所說國師的形跡外,我想讓你幫我再查國師的哥哥。”

“哥哥?沒聽說過,當今國師還有一個哥哥啊?”

裴易幾乎脫口而出。

不僅他沒聽過。連天天把國師掛在嘴邊寶貝得不得了的國主沈慈,也從來沒有提過這個人。要真有哥哥,以國師飛揚跋扈的性子,還不跟他一樣,早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由於過於驚駭,裴易想也不想直接就否定了,周遭氣氛瞬時凝固。

“那、國師的哥哥,公子這兒可還知道其他信息?”

這樣突然傷春悲秋的沈昀,簡直比從前那個看起來溫暖實則骨子裏淡漠,從不信怪力亂神的人,更讓他心裏莫名愁得慌。

但裴易愁歸愁,沈昀的命令,他還是會認真去聽,也會認真去執行。

沈昀抿著唇,將花瓣兒夾進案頭書頁,薄唇輕啟,喉間卻仍有些滯澀。

“國師的哥哥,可能不是像我們一樣的凡人。他能跟別人有今生,還有來世……”

極不自在輕咳了一聲。

“至於外貌麽,應該不算醜吧。”

……

作者有話說:

我來填坑啦,從現在開始日更或者隔日更《反骨為玉》。這篇打算寫20到30萬字,在九月底前會完成。寫完後十一月開始寫《洞洞妖》。這樣就保持每年寫兩本,不鴿的計劃。謝謝大家支持,有什麽想說的都可以盡情留言哦。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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