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在安蕙姐組織的新年派對上，顏梔收到了齊霽發來的消息。

起初她以正在派對上玩得不空為借口，跟自己說晚點再回覆。

等晚上洗完澡, 躺到了床上，顏梔看著這條消息, 還是把手機摁滅擱到一旁去，還是沒有回覆這條消息，甚至還皺眉地按了按太陽穴，當然不是在派對上喝多了酒。

而是, 這都發展到雙方家長都知道彼此存在的地步了, 這大大超出了她當初設想的境地了，只是談個戀愛而已, 怎麽把家人都牽扯進來了？難不成以後還要結婚？

顏梔翻身扯了扯被子，算了, 還是當沒看見這條消息吧！

初二在舅舅家拜年，一群人圍著電爐烤火, 喝茶吃果盤, 聊聊家常。

二姐齊蓉帶了男朋友一塊上門拜年，自然是大家關註的焦點, 話題一直在他們身上。

齊霽神色懨懨地坐在沙發角落, 時不時看一眼手機, 昨晚他給顏梔發了一條消息後, 顏梔一直沒回覆他。

是有事沒來得及回消息？還是生氣他就把他們的關系給家裏人說了？

“表哥, 喝茶。”舅舅讀初三的女兒袁小圓端了一杯茶遞過來。

“謝謝，”齊霽連忙伸手接了，茶滾燙不宜現在喝，他放在了面前的茶幾上。

袁小圓笑望著齊霽說：“表哥, 你是不是要進娛樂圈當大明星了？我能不能跟你拍幾張合照？”

“當然可以，”齊霽笑了笑說。

袁小圓開心地去拿手機來拍合照，齊霽很配合，坐著拍兩張，站著拍兩張，還要換手勢、背景拍，他都一一配合了。

“哇哦，”袁小圓翻著成片說：“果然帥哥就是帥哥啊！可真是上鏡頭。表哥，將來你一定會紅起來的，”又是一聲驚嘆，小聲嘀咕著：“居然比我愛豆都還要帥，這是逼我換墻頭的節奏啊！”

袁小圓的話引起了一旁大人的主意，二姐齊蓉的話題聊得差不多了。

舅舅先開了個頭，“齊霽啊，聽你媽說你要進娛樂圈當大明星了啊？”

“只是先做做演員，還算不上大明星。”

舅舅往後一靠，舒展了下腿，笑得臉上起了褶子，“你這還謙虛呢！你老媽都在電話裏跟我們講了，說你年後要帶全家人一塊移居海市，連房子都買好了。”

齊霽驚愕住，轉頭看了看他媽媽，他什麽時候說了年後要帶全家移居的話了？

只見袁蘭笑著望過來，說：“是啊！這孩子孝順，我說住在老家不也一樣，他非說讓我們住到海市去，說我們養大他不容易，也該享享清福了。還說海市的醫療環境好，以後爸爸檢查身體就方便了。”

“我——”齊霽正想反駁，袁蘭從果盤裏拿了包餅幹丟過來，“來，乖兒子，吃塊餅幹！”

這麽明顯的暗示，齊霽只能把話咽了下去。

舅舅笑道：“那感情好啊！住在大城市裏，可比農村舒服多了，什麽都有，見識也廣。”

等從舅舅家吃了飯離開，齊霽把這話說開了，覺得要全家搬去海市的話，還是等他事業穩定了，有錢買房子再說，現在一家人過去，也是租房子住，太麻煩了。

袁蘭聽了，陰測測一笑說：“你這孩子怎麽不知道變通呢？現在房價天天漲，你晚買不如早買？”

齊霽雖然接了新的劇本，演的是男主角，但畢竟是新人，片酬只有十幾萬，而且還沒結清給他，繳稅之後，連還助學貸款的錢都不夠，更何況買房。

“我真的沒有錢買房。”齊霽無奈強調，“連付首付的錢都沒有。”

“你可以去借啊！”袁蘭瞥了齊霽一眼，提醒道：“海市的房子對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是貴，但對你女朋友那樣的人，不跟上菜市場買一顆白菜一樣？你先問她借錢買了房，等你以後紅了，賺錢了，再還給她不就行了。”

原來他媽媽跟舅舅說那些話，不只是口頭上的炫耀，而是早就想好了這麽一出借錢的法子。

“不行！”齊霽一口拒絕，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腦子怎麽這樣笨！”袁蘭的聲音驀地提高了起來，走在前面的齊芙和齊蓉他們紛紛停下了腳步，望了過來。

“我是讓你借，又不是讓你要！試都不試，就說不行！”袁蘭絮絮叨叨開了，“從前還誇下什麽海口說帶全家到海市定居，原來只是說說哄我們高興的。現在有法子去，又不肯了，合著從前孝順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我怎麽就養了你這麽個白眼狼……”

齊霽無力道：“沒有說不接。只是我現在事業還沒起來，怎麽接你們去海市啊？”

“我不信！你不就怕我們耽擱你攀高枝？不願意去借？”袁蘭怒氣沖沖一擺手，擡腿快步往前走，不想聽齊霽說這些。

“媽，”齊霽喊道：“不說我跟顏梔的感情不穩定，就算穩定了，我這樣去問她借錢，那也會傷感情。”

“所以你就要傷我們母子之間的感情？傷一家人的心？”袁蘭說：“你看看你爸，當初你剛考上大學，沒錢交學費，是你爸把他看病的錢給你拿了去交了一年學費，結果弄得自己重病住院連看病的錢都沒有，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他，讓他過上一點好日子？”

“是啊，老弟，”齊蓉看過來說：“顏梔那麽好說話，幾百萬的車都借給我開了。難道還借不了幾百萬給你買房？買了房子多好啊，海市很有升值空間，穩賺不虧！而且以後住到海市，我就能在自己家裏出嫁，這多有面子啊！”

齊芙也走了過來，說：“我們夫妻倆沒什麽錢，但也能拿個十幾萬出來做首付，到時候一起在海市買房子，這樣我們家兩個孩子就有在海市讀書的資格。我們夫妻倆過得怎麽樣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讀書。在這個小縣城裏面，教育資源有限，太難成才了！”

一家人口徑出奇地一致，齊霽目光茫然地從他們臉上掃過，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仿佛不是這個家的一樣，覺得他們像是背地裏討論過這件事一樣。

“我借不了。”

他在顏梔的面前已經夠卑微了，他不想在顏梔眼裏，再變成一個貪婪的人。

夜晚，寒氣重了。

齊爸爸身子骨不太舒服，大家還在客廳摸麻將，他就先回房間睡覺了。

睡前，還要吃一堆藥。齊霽先扶了他躺到床上，然後給他找藥，順便倒了熱水遞到他手邊。

齊爸皺著眉頭把一堆藥吃下了，長舒了一口氣，說：“這幾天辛苦你了！家裏的事都是你在忙。”

“也不辛苦，我難得回來，做點家務也是應該的。”齊霽道。

齊爸拍了拍一旁的床，示意齊霽坐下，他接著說：“這幾天鬧哄哄的，也沒個時間讓我們父子兩說說話。你在學校裏學得怎麽樣？跟同學相處得如何？累不累？”

“學得還不錯，下個學期的獎學金有著落了。”齊霽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下來，笑著說：“跟同學們相處得也不錯，累是會有一點，但也沒有很累。”

“辛苦你了！”齊爸說：“都怪我身體不好，不能工作。你還在念書，又要賺學費，還要往家裏寄錢，是我讓你過得這麽辛苦。”

“不辛苦！”齊霽搖了搖頭，說：“照顧爸爸你，是我應該做的。而且媽說得也對，當初要不是您把看病的錢給我當了學費……我恐怕也不會有今天。”

當初錄取通知書下來，他媽媽是不同意他繼續讀書，想讓他直接去打工賺錢養家。

是他爸爸支持他去讀大學，還幫他交了一年的學費。

“對了，”齊爸想起什麽，問：“之前我做手術，你匯到家裏的二十萬，是怎麽來的？你每個月都往家裏打錢，身上存不下錢，就算有獎學金，也沒那麽多吧。”

“借的，”齊霽說：“問朋友借的。”

“朋友？哪個朋友？我認得嗎？”

齊霽頓了頓，說：“程白。”

“那關系一定很好吧，能借二十萬給你。”齊爸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苦了你了。”

齊霽笑了下說：“沒事。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養家啊！爸，你安心調養身子，以後我賺錢養家。”

齊爸歇下了，齊霽關了燈，輕輕合上了房門，客廳裏他媽媽和大姐、二姐他們還在打麻將，章磊坐在一旁替齊蓉看牌，點了根煙抽，抽得客廳煙霧繚繞、空氣混濁。

他不喜煙味，皺了皺眉頭，轉身想回房間，腳步又頓住了，他睡的那間房讓給章磊住了，他現在睡得是客廳的沙發。

齊霽又轉身走向了客廳，在沙發角落坐了下來，拿出手機來看，最先關註的還是顏梔有沒有給自己恢覆消息，並沒有。

不能就這麽僵持著，她不回覆消息，自己就不找她啊！齊霽很想知道顏梔此刻在做什麽，於是主動打破沈默，先發了條問候的消息過去，假裝他不在乎顏梔沒有回他之前的消息。

袁蘭突然望了一眼過來，冷冷一笑，又回身過去繼續摸她的麻將，“這人心吶，最是深不可測！前些時候說好話哄著你，這才過了多久？就全忘了說的那些話，巴不得把關系撇得一幹二凈，就怕人拖了他的後腿，耽誤了他去攀高枝！”

“是啊，我也想不透，一句話的事，為什麽要推三阻四？”齊蓉丟了張麻將牌出去，說：“可能打心底就不把我們黨自己人吧。”

齊芙笑了笑，沒有作聲，但顯然也是有情緒的，她也不求天上掉錢這種不現實的事，就希望兩個孩子能成才，能在海市這樣教育資源優渥的地方讀書，肯定比小地方好得多。

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含沙射影，說得齊霽面色陰沈如水，一直低頭看著手機，假裝她們說的不是他。

從小，自己只要不如她們的願，這樣陰陽怪氣說話還算是輕的，像他媽媽生氣會不給他生活費、各種無視他；二姐喜歡撕掉他的作業、剪破他的衣服、甚至拍了他的照片拿去售賣等等。

他這個泥菩薩忍了十幾年，但這會，再也忍不下去了。

淩晨，當所有人都睡下之後，齊霽提著收拾好的行李，從二姐齊蓉那裏拿來了蘭博基尼的車鑰匙，直接半夜開車走人了。

這年不過也罷了！

連著開了十三個小時，終於在下午抵達了海市。

其間，他父母、還有兩個姐姐的電話一直不停地打來，他直接不接。

電話不接，就改成發短信，微信消息等等，質問他什麽意思？

他也不看，直接刪掉。

回到了顏梔的公寓，撲面而來的溫馨，玄關處，顏梔的拖鞋不在，她在家裏。

往客廳裏走，掃視一圈，並沒有見到顏梔，她不在樓下。

屋子裏開著暖氣，暖烘烘的，齊霽趿著拖鞋往樓上去，進了顏梔的房間，寬大的床上，她正陷在被窩裏睡午覺，呼吸淺淺，安靜而美好。

齊霽走過去，直接在被子上躺下，伸手一把抱住顏梔，頭埋在她的脖頸間深呼吸著，顏梔被驚醒了，她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齊霽，驚訝道：“怎麽回來了？”

他伸手揉了揉齊霽的臉，“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齊霽按著她放在自己臉上的手，她的手心整個貼在自己臉上，溫暖細膩，一雙鳳眼裏藏著欣喜和愛意，他側臉吻了吻顏梔的手心，聲音喑啞道：“想你了。”

過年，應該跟愛自己的人一起過才對。

他的媽媽和姐姐們，好像並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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