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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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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遷入外苑的頭天晚上下了場雨, 連日的酷暑一掃而光,第二天風清氣爽,不冷不熱, 顧太後因著天熱的緣故許多天都不曾出過門, 臨時動了興致,決定親自過去一趟, 謝洹聞聽後, 忙也放下手頭的事,奉著顧太後一道過去。

因著謝勿疑還在孝中,搬遷之事並不準備張揚,誰知兩宮突然親臨,霎時間各項安排都要重新籌劃, 宗人府和光祿寺忙得四腳朝天, 京中各家府第得了消息後, 忙都趕過來請安, 一時間偌大的外苑到處都是衣香鬢影,熱鬧非凡。

顧太後坐著肩輿上了山, 此時太陽掩在雲後, 山風細細,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綠樹繁花, 又見山腳下攔著一帶錦繡帷幕,掩住更遠處的亭臺樓閣,不免問道:“那邊是誰家?”

“清平候府姜家,”謝洹忙道,“上次暴雨沖塌了他家的圍墻, 還沒修好, 所以攔著帷幕。”

“姜侯啊, ”顧太後點點頭,“顧炎過去後,聽說多得他照顧。”

回頭看看跟從在後面的各家公侯夫人,並沒有看見姜家的人:“今天他家沒來人嗎?”

謝洹解釋道:“姜雲滄還在等兵部調查的結果。”

戴罪之身,確實不方便到這種場合,顧太後點點頭,聽見謝勿疑道:“姜姑娘身子不方便,一般不怎麽出門。”

顧太後從肩輿上回頭,看他一眼:“岐王與她很熟?”

“見過兩次,說過幾句話,”謝勿疑道,“談不上熟。”

顧太後點點頭,突然想起來:“她是不是與沈浮和離那個?聽說那孩子,沈浮沒有要回去?”

“是。”謝洹答應著,想起沈浮今天竟然沒有過來,不免有些納罕,平時他千方百計想要親近姜知意,今天說不定有機會見面,居然不過來麽?

於顧太後而言,只是隨口問起,但那些公侯人家與姜家交好的,不免當成一件要緊事急急忙忙打發人往侯府報信,林凝聽說親口問起了姜知意,心裏也拿不準是怎麽回事,忙帶著姜知意前來拜見。

此時顧太後已經下山,女眷們簇擁著在湖邊納涼,見姜知意已經顯懷,便命人搬了軟椅在身邊坐下,問了些孕中的情形,見她言談得體,舉止嫻雅,不免誇讚道:“好個懂事的孩子,侯夫人教得好。”

林凝連忙起身謙遜,顧太後點點手命她坐下:“顧炎過去西州後時常說起姜侯,道他寬和仁厚,對後輩極是關切提攜,顧炎在那邊多得他照應,很是感激。”

因為提起了父親,姜知意連忙站起身,林凝也站起來,謙遜道:“都是拙夫該當的職責,顧將軍這麽說,實在不敢當。”

“好孩子,你坐吧,別這麽來來回回起來了,不礙的。”顧太後親自挽了姜知意的手讓她坐下,笑著向林凝道,“姜侯為國征戰,侯夫人獨自打理侯府,實屬不易。”

林凝不免說了幾句都是分內之事的話,顧太後嘆道:“雖是分內之事,卻也難呢。侯夫人知道的,我家世代也是武人,女眷們的辛苦我最知道,男人們常年征戰在外,家裏的事一件也指望不上他們,上有老下有小,全都指著當家夫人操持照顧,這些年裏侯夫人辛苦了。”

她說得情真意切,林凝觸動心腸,想起夫妻兩個一年裏只能相聚幾天,不覺心裏有些酸:“男人們要保家衛國,那是一等一兇險的事,妾等安穩在家,萬萬不敢說辛苦。”

兩個人越聊越投機,不覺說了起來,顧太後一回頭看見了姜知意,忙道:“你如今勞累不得,別在這裏陪著了,去前頭歇歇吧。”

姜知意起身告退,外苑的宮女領著,走過幾道回廊,到一處清幽的院落,幾叢翠竹掩著門戶,院中竹椅竹榻,各色都是全的,宮女奉了茶果點心,殷勤問道:“姑娘要不要進屋裏歇息一會兒?”

顧太後和謝洹都在,誰知待會兒還會不會召見,況且終歸不比在家方便,姜知意道:“不了,就在院裏坐一會兒吧。”

雲彩遮著日頭,天色半陰不陰的,盛夏裏算是很舒服的辰光了,姜知意坐在階下吹著風,忽地聽見有人問:“誰在那裏?”

聲音她認得,是謝勿疑,連忙站起身來,就見謝勿疑閑閑走來,看見她時有點意外:“是你呀。”

宮女連忙稟明原因,謝勿疑點點頭:“今天突然來了這麽多人,苑裏人手有些不夠,以至於各處情況沒能及時報上來,我並不知道姑娘在此處休息,剛剛閑步時無意走到了這裏。”

姜知意知道,他是在解釋為什麽突然闖進來,如今整個外苑都是他住著,其實並不需要向她解釋什麽,然而他還是解釋了,果然如外界傳說,是個謙謙君子。忙道:“突然前來,未及稟明殿下,請殿下恕罪。”

“無妨,姑娘請自便吧。”謝勿疑轉身要走,想了想又停住步子,“階下吹過來的是穿堂風,容易傷身,姑娘若是不耐暑熱的話,不如到晴雪堂,那是歷來納涼的所在,借著山上的溪水流過,比別的地方都要涼爽許多,今天未曾安排客人。”

他雖然沒有下令,然而宮女們都極有眼色,連忙拿起茶果涼扇等物要走,姜知意素來不怎麽與人為難的,見她們殷勤,也只得開口答謝:“多謝殿下美意。”

“無妨,”謝勿疑看了眼外面,各處隨員正忙著上瓜果點心,人來人往的並不方便,想了想道,“我與你一道過去吧。”

從這裏過去晴雪堂是沿著水邊的一條路,外苑引的是活水,從衍翠山腳下流過,繞著晴雪堂九曲回轉的一圈,此時水邊的蒲葦青蔥搖曳,有幾支垂下來伸到路上,謝勿疑用手壓住,免得葉子劃到姜知意:“姑娘小心些,這些蒲葦葉子劃到了就是一條口子。”

姜知意是知道的,小時候花園裏那個滿月小湖還在時,她也曾被湖邊的蒲葦劃到過手指:“殿下也小心些。”

“我不妨事,”謝勿疑等她走過去,手一松,柔韌的蒲葦梗彈回去,“從前隨先祖皇帝到這邊來時被劃過幾次,都習慣了。”

姜知意恍然意識到,他從前應當是常往外苑來的,據說先祖皇帝喜愛騎射,時常到外苑游獵,先祖皇帝又極寵愛這個小兒子,走到哪裏都帶著他,也就難怪他對外苑的布局如此熟悉。

不過。姜知意悄悄看謝勿疑一眼,先祖皇帝喜愛騎射游獵,按理說他最喜歡的兒子也該與他性情相投才對,難道世外高人般的謝勿疑,也是精於騎射的嗎?

謝勿疑覺察到她的打量,跟著看過來,姜知意連忙低了頭。

“我記得從前也是在這裏聽先祖皇帝說過,姑娘的先祖當年鎮守北境,率領麾下三萬軍士竭力死戰,擊退外族十萬大軍,拯救北境數十萬民眾,因此得武宗皇帝賞賜皇家園林,這份殊榮至今還不曾有第二個。”聽見謝勿疑說道,“如今姜侯在西州也是屢立戰功,西境因此得以安穩,當年先祖皇帝在時,常誇讚姜侯有乃祖之風。”

姜知意油然生出一股自豪之意。這些祖上的功勳所有姜家人都世代銘記,雖然她是女兒家,雖然她不必沖鋒陷陣,然而她心裏,也像父兄一般,將國家安危放在頭一位的:“父親時常教導我們,行伍之人,該當為國守土開疆,便是馬革裹屍也在所不惜。”

“姜侯赤膽忠心,令人敬佩。”謝勿疑點點頭,“從前在京時與姜侯見過幾次,可惜出京後離得雖然近,卻始終緣鏗一面。”

姜知意知道,非是緣鏗一面,而是為著規矩,邊將與藩王並不能見面,不覺又想起謝勿疑進京那天路邊遙遙的一瞥,當時姜雲滄說他見過謝勿疑,是什麽時候?又是因為什麽原因要冒著風險見面呢?

忽聽謝勿疑問道:“姑娘上次說的收糧之事,如今怎麽樣了?”

姜知意回過神來:“還在籌劃中。”

原本進行得順利,已經打聽清楚了糜子的行市,也聯絡了幾個來往京畿間販運糜子的糧販,但因為黃靜盈和離的事,便都中斷了。

“前幾天我偶然聽說,今年北邊廣裕、長水幾處糜子應當是豐年,豐年糧價壓得低,農戶人家出手也不容易,反倒比平常年景裏更愁賣,也許你和黃家姑娘可以讓人去那邊看看。”謝勿疑道。

姜知意有些意外,這情形她頭一次聽說,許是謝勿疑氣度的原因,提起農戶人家時天然便帶了悲憫的氣息,姜知意心中感慨,忙道:“好,我與黃姐姐商議一下,盡快讓人過去看看。”

跟著又想到,上次見面時他稱呼的還是黃夫人,如今已經改口叫黃姑娘了,他倒並不像尋常那些人似的,對於和離的女子各種避諱。

餘光瞥見幾處翹起的飛檐,晴雪堂到了。

河水在堂前匯成寬闊的水面,水面上一架玉帶般的七孔拱橋橫跨而過,宮女們一左一右扶著姜知意上橋,謝勿疑避在路邊看著:“姑娘小心些。”

姜知意慢慢走上橋面,因著水脈環繞的緣故,此處果然比別處都涼爽許多,走幾步時回頭,謝勿疑依舊站在橋下沒有過來,姜知意反應過來,他還真是專程送她過來的,如今見她到了,也要回去了。

忙停住步子,斂衽行禮:“多謝殿下相送。”

“不必客氣。”謝勿疑站在原處,看著宮女們扶著姜知意走上拱橋最圓處,回身想要離開,瞧見來路上人影匆匆,沈浮正飛快地往這邊走。

這時候往這邊來,必是為了姜知意。謝勿疑停住步子,出聲提醒:“沈相。”

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夠姜知意聽見,回過頭時,沈浮消瘦的身影落入眼簾。

姜知意吃了一驚,腦中驀地跳出形銷骨立幾個字,然而定睛細看,距離太遠其實並不能看清楚什麽,方才那種強烈的感覺只不過是錯覺。

姜知意轉回身,聽見身後謝勿疑正與沈浮說話:“陛下在魚樂堂,我帶沈相過去吧。”

“臣不是來尋陛下,”沈浮的聲音由遠及近,霎時來到眼前,“臣有些事情想請教殿下。”

他擡頭看一眼前面的姜知意,邁步上橋:“請殿下移步堂中說話。”

姜知意低著頭,上次在花園中,他明明能夠扯開繩索闖進來,卻沒有違拗她的意願擅自闖入,可這次,他卻態度強硬,大異從前。

謝勿疑依舊是溫和輕緩的語調:“姜姑娘要在此處休息,我與你到別處說。”

“無妨,不會耽擱很久,”沈浮緊緊盯著前面橋面上,看見那個身影微微一滯,她在聽著,“臣要說的事,她聽一聽更好。”

謝勿疑沈吟片刻:“好。”

越過石橋,走進堂中,宮女扶著姜知意正要落座,又被謝勿疑止住:“鋪些墊子,這裏水汽重。”

沈浮站在邊上,看見宮女們先鋪了一層軟氈,跟著又鋪了一層錦褥,這才扶著姜知意坐下,沈浮驀地想起從前生病時,她每次都是這般細致地照顧他,坐臥時的避忌,飲食上的變更,乃至穿衣穿襪該用什麽材質都與往日裏不同,而其實,離了他,她才是那個被體貼關切的人。

她曾拋下所有,全部的心思全都撲在他身上,可他,從前吝於回應,如今想回應,卻沒有機會了。

薄唇抿得平直,聽見謝勿疑問道:“沈相有什麽事?”

沈浮轉過目光,看著他溫雅的臉:“白蘇的事。”

“白蘇與隱瞞周老太妃病情一事聯系頗深,臣審理之後,發現白蘇潛逃出嶺南後,曾在韓川住了一年多,那裏臨近易安,臣想請教殿下,是否曾聽說過關於白蘇的事情?”

目光越過謝勿疑,看著姜知意,她低著頭,神色沒什麽變化,不過她都聽見了。她從來聰敏,必定能體會到他話裏的提示,警惕謝勿疑。

姜知意低垂的視線裏,看見沈浮朱衣的下擺隨著堂中的細風微微顫動,寬大空蕩,穿在身上竟似掛在架子上一般。擡頭看一眼,他比上次相見瘦了很多,臉上沒有血色,越發顯得一雙眼睛深不見底,他看著她,口中與謝勿疑說著話:“白蘇在獄中曾提起過殿下。”

他從前,是從來不在她面前談起公事的,他這次,是專為了提醒她。姜知意沒說話,聽見謝勿疑的否認:“我在易安時,未曾見過白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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