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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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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起行,姜知意撂下簾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出嫁時母親的話仿佛又響起在耳邊:“將來你若是後悔,不要向我抱怨。”

她果然後悔了,母親也果然,不肯接受。

剛剛壓住的情緒洶湧著又撲上來,姜知意拿過引枕,貼著臉緊緊抱住,忍住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姜知意擡頭,覺察到簾外不同於丫鬟的腳步聲。

下意識地推開窗,旁邊跟著沈浮,他沒有乘轎,不緊不慢地走在她窗邊,漆黑的眸子看著遙遙的遠處,不知在想什麽。

姜知意吃了一驚:“怎麽不坐轎?”

沈浮轉臉,淡淡看她一眼:“你病得很重?”

“不重,”姜知意連忙否認,“快好了。”

沈浮頓了頓:“病要靜養,到處走動無益。”

許是錯覺,覺得她薄薄的眼皮又紅了些,她咬了下嘴唇,神色如往常一般溫順:“我知道了。”

她不再說話,抱著那個壓金線雙繡蝶戀花的引枕安靜坐著,沈浮皺了皺眉。

他總覺得,她仿佛是錯會了他的意思,他只是就事論事,病痛之中,原本就該靜養。

但,他也沒必要跟她解釋,沈浮不再多說,一低身,坐回自己轎中。

窗戶推開了一條縫,沈浮能看見姜知意,她關著窗,轎子遠遠落在他的後面,並沒有要跟上來的意思。

他們極少像這樣一道出門,僅有的幾次,都是按著習俗在年節下回清平侯府,新婚頭一年回門時,她紅著臉,怯怯地問他能不能同坐一乘轎子,他拒絕了,後來她倒是沒再提出過這種要求,但每次出來,她都會吩咐轎子緊緊跟著他的,她會將窗戶推開一條細縫,偷偷從縫裏看他,每當碰上他的目光,她就會對他笑一下,眼波流轉,含著歡喜帶著羞澀。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隔得那麽遠,冷冰冰的。

沈浮又看一眼,姜知意的轎子依舊落在後面,窗戶沒開,也就無從談起什麽對望,什麽含笑。

眼下,倒是兩個人的情形對調過來了。沈浮濃重的眼睫微微一動,關上了窗。

轎子在相府門內停住,沈浮先一步下轎,回頭時,她的轎子也來了,丫鬟打起轎簾,她低著頭伸出手,日色一晃,照見她蒼白的唇和微紅的眼。

無端的,沈浮向她伸出了手,想要扶她時,她似是吃了一驚,急急躲開了。

水晶步搖隨著她的動作一晃,星星點點的光從她臉頰上滑開,沈浮再次發現了似曾相識的抗拒。薄唇抿起一點,沈浮沒說話,神色平靜著看她。

姜知意猛地回過神來,待要要說點什麽轉圜一下,餘光瞥見他朱色深衣的腰間系著十二環玉帶,帶上系著香囊,陌生的香氣。

淺月色繡著茂蘭的香囊,蘭葉縱橫舒展,托出長長的花箭,星星點點綴幾朵白花,上面用深月色絲絳系著,下面一排同色穗子,隨風微微晃動。

姜知意的目光停了一瞬。這就是白蘇給他做的香囊吧?昨天她沒仔細看,如今看見了,果然比簡單清素的桑菊香囊要精致許多。

沈浮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有些明白她方才怪異的舉動了。手指移到絳子跟前,到底又移開,這些事,原本也不需要向她解釋。

沈吟之時,她已經往垂花門裏走了,看去向,是要回房,沈浮凝眉望著她的背影。

以往回來,他們會一同過垂花門,之後在岔道處各自分開,他去書房,她回偏院,偶爾他走幾步回頭,總能看見她站在原地目送,迎上他的目光時,便對他一笑。

偶爾他允她一道去書房,她總是很歡喜,他步子大走得快,她便提著裙角緊著步子追他,有時候他停下來等她,她便小跑幾步趕上,彎著一雙笑眼看他。

她已經很久,沒這麽對他笑了。沈浮邁步跟上去,在岔路口不曾猶豫的,跟她往偏院去。

姜知意吃了一驚,擡起了頭:“你不去書房嗎?”

因為仰著臉的緣故,她的下巴到頜骨顯出清晰的線條,那種隱藏在柔軟皮相下的倔強此時異常明顯,沈浮看著:“不去。”

若在以往,這該是讓她歡喜的答案,她會一路伴著他回房,她會焚一爐氣味清雅的雪中春信,挑一枝開得最好的花插瓶,她會張羅他吃茶用點心,他獨自坐在窗下看書時,她就像只蝴蝶,無聲又輕盈地圍著他忙來忙去。

可此時,她只是低了頭,哦了一聲。

沈浮薄薄的唇抿緊了一點,他覺得,她似乎不歡喜他跟著一道回房。

沈浮向前走著,步子依舊是過去的幅度,姜知意沒有跟上來,她慢慢的,按著慣常的速度走在後面,他們之間一點點拉開了距離。

沈浮停下來等她,可她並沒有像過去那樣快跑幾步跟上來,也許是她病著,不方便吧。

沈浮等她到近前,這才重新往前走,可是很快,她又落在了後面,她始終低著頭,似是在想心事,她沒說話,更沒有對他笑。

這熱氣湧動的五月天,鳥雀在石榴樹上吱吱喳喳叫著,沈浮無端生出一絲寂寞,停住了步子。

他等著她趕上來,她走得很慢,沈浮耐著性子,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

一切都是從那夜以後,開始不同的。她問他如果有了孩子,他說墮了吧。從那以後,她不再對他笑,不再與他同住,甚至連飯都不曾與他一起吃過。她悄悄出門,甚至今天,他破例去侯府接她,破例與她一道回房,幾次在路上等她,她都沒有一絲歡喜的模樣。

孩子。沈浮打量著她明顯蒼白的臉和纖瘦的身子,她沒有孩子。沒道理為了不曾發生的事情鬧這麽久的脾氣。

姜知意慢慢走到近前,太陽熱得很,他腰間的香囊散發著陌生的香氣。

她從中分辨出了龍腦和沈水,一冷一濃,想來是摻和的比例極佳,合起來是悠遠深厚的香。

調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醫女白蘇,的確是有心了。

姜知意慢慢走過,沈浮跟上來,他的步子邁得很小,壓著速度,始終與她並肩。他偶爾看她一眼,漆黑的瞳仁如不見底的深淵,看不出什麽情緒。

姜知意意識到自己該跟他說幾句話,她應該盡量維持先前對他的無微不至:“待會兒我再收拾幾件衣服給你帶過去吧,換下來的衣服你讓他們送回來就行。”

沈浮沈默著沒有說話。這在過去是很尋常的事,他在官署留宿超過三天,她就會送來新的衣服和點心,再把換下來的衣服拿回去漿洗,但今天是不一樣的,今天,他嗅出了一絲例行公事的味道。

並肩走回偏院,沈浮先跨過門檻,跟著轉身,去扶姜知意。

她遲疑一下,也或者是想躲,但很快又伸過手,由他扶著邁過門檻,腳剛踏到地面,她便松開了。

沈浮依舊沒有說話。院裏種著石榴、櫻桃還有山桃,因為他愛吃時令鮮果,姜知意親手栽下的,靠墻有一大叢野菊,也是她親手栽的,為了給他做桑菊香囊。

沈浮看了眼腰間的新香囊,跟在她後面進了屋。

她往臥房去了,很快傳來箱籠開合的聲音,她讓丫鬟給他收拾衣服。沈浮坐在東間窗下,想起過去這些事都是她親自打點,從不假手他人。

這些改變,他不喜歡。

日影上移,看看已近午時,沈浮叫過小善:“讓廚房擺飯。”

“浮光,”聽見她輕聲喚他,“你去母親那邊吃吧。”

浮光,已經許久不曾聽她這麽喚他了。“一起去。”

“我不去了,我出門一趟累得很,想歇歇,”姜知意扶著椅子,“你自己去吧。”

沈浮看見她葡萄紫的袖子底下露出一截細白的腕子,瘦得很,兩根手指就能圈住:“我在這裏吃。”

“不行的,”她眉眼溫婉,是他熟悉的柔軟聲調,“我不過去已經極不妥當了,若是你再不過去,母親要生氣了。”

沈浮並不在意趙氏生氣,但趙氏生氣的話,多半又來磋磨她。他其實沒必要讓她為難。沈浮起身離開。

正院與從前一樣,擺著他不喜歡的飯食,趙氏滿腹牢騷:“你盡日不著家,你那媳婦也裝病裝死,一回都沒過來伺候,前日我過去,她還鎖了門不讓我進去!”

“我讓她鎖的。”沈浮放下筷子,“她病著,受不得折騰。”

“她病著,難道我是好的?”趙氏啪一聲砸了筷子,“我這些天整宿整宿睡不著,胸悶頭疼,我都快被她氣死了,你還替她說話!我怎麽生了你這個不孝子?”

“病了尋醫,找她有什麽用?”沈浮起身離開,“明天我讓朱正過來一趟。”

回到偏院時,姜知意剛吃完飯,拿熱毛巾擦著手,問他:“怎麽這麽快?”

沈浮想起從前吃完飯時,她會親手擰了熱毛巾給他擦手,她給他備了很多毛巾,不同顏色質地,分得很清楚,洗浴的,洗臉的,擦頭發的,還有擦手的。

她心細如發,對他的事情尤其如此。沈浮走過去,以為她會幫他擦,她卻隨手把毛巾遞給了丫鬟。

夏日的午後長,沈浮坐在東間窗下,書攤開著,自始至終只在那一頁,臥房裏半天沒動靜,他想起夏日裏她的習慣,是要小睡兩刻鐘的。

沈浮放下書,走去臥房。

姜知意已經睡了,合眼朝著床裏,半露著腕子壓住被子,屋裏安安靜靜。

沈浮很少午睡,他一向覺少,以往他中午在家,她會忍著倦意一直陪他,他在窗下看書,她便拿著針線活,有時候是他的衣服鞋襪,有時候是他的香囊扇套,在他身邊不遠處做著。

今天,她獨自睡了。沈浮在床沿坐下,撩起帳子,她驚醒了,回過臉看他,眉頭皺起來。

“相爺,”胡成在這時候,隔著窗子回稟,“馬郎中有急事求見。”

沈浮看見姜知意松開的眉頭,她催著他:“快去吧,公事耽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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