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會客室裏, 空氣凝固，置身其中的人久久緩不過神。

霍存嶼已經離開有一會兒了, 林嘉意木然頹坐在沙發上, 膝上覆著一個牛皮文件袋，裏面裝的是她二十幾年以來所有不堪和陰暗的過往——

私生女的身份、青春期的靡亂、霸淩同學的黑歷史......一樁樁一件件原本早已被父親用錢財掩埋入土的骯臟事，悉數塵封在袋中。

就像是惡魔遞來的魔盒, 只要打開就能夠摧毀她的心志。

“林小姐, 調查別人好玩嗎？”

淡漠的聲線仿佛夾雜著冰霜，哪怕只是回想, 都足以令人心膽生寒。林嘉意擡起顫抖的手捂住雙眼, 卻怎麽也遮擋不住剛才一幕幕難堪的畫面。

即便被當場撕開偽裝，面如死灰的她仍是不死心地問了句：“既然你連這些都查得出來, 那為什麽、為什麽還由著她隱瞞你？”

說到最後, 聲音已然染上了哭腔。

“與你無關。”

男人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 以後別再出現在許檸面前, 可以做到嗎？”

雖然是疑問句，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精明無情的商人, 手握她的底牌, 與她談一樁勝券在握的買賣。

結果顯而易見，林嘉意心涼如水、輸得徹底。

掌心濡濕一片，林嘉意嗚咽啜泣，明明不該是這樣的，明明是她先認識他的。

高中時一次偶然的機會, 林嘉意在趙阿姨家見到霍存嶼, 不過短短的一個擦肩, 就讓她心動難抑。

自此, 她開始努力學習，以他為目標，為了和他考上同一個大學而努力。可到了F大之後，她才知道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她不甘心，可看到一個個碰壁而回的人，她又無計可施，只能像一個窺視者那樣潛伏在許檸身邊。

看著霍存嶼滿心滿眼只有許檸的樣子，每次他來接許檸，那雙好看的眼睛裏仿佛看不到其他人。

——原來霍存嶼喜歡一個人是那樣的。

她越來越嫉妒，這一切原本該屬於她的......

“嘉意！”

短促而熟悉的聲音拂過耳膜，林嘉意回神，一位精致的貴太太快步走進來。她神色一慌，趕緊把手裏的文件胡亂塞進牛皮紙袋，然後輕輕喚聲趙姨。

趙溪青是霍存嶼母親最小的妹妹，因丈夫的公司和天林電子合作密切，這才認識了林嘉意。看著這孩子被重男輕女的母親區別對待，趙溪青對她更是多了幾分憐愛。可她萬萬沒想到，這孩子會對自己的外甥存了愛慕的心思。

今天林嘉意非要纏著她一起來霍氏，說要參觀參觀大企業，原來是這樣的目的。剛剛碰到李敘，聽著他話裏有話的點撥，趙溪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垂眸喟嘆後，趙溪青帶著林嘉意離開霍氏集團，就近去了她名下的咖啡館。私密而安全的空間裏，她聽著林嘉意和盤托出自己對霍存嶼的喜歡，心裏為之動容，但面上卻顯露嚴肅之色：“嘉意啊，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聞言，林嘉意錯愕：“......為什麽？”

——她都說得淚眼朦朧了，趙姨難道不是應該說要幫她麽？

“阿姨是把你當自己人，和你說幾句實話。霍家那幾個和存嶼同輩的孩子，哪個不是聽霍老爺子的話畢業就聯姻，他們太太背後的家族，都是天林電子比不上的。”

林嘉意臉色一白，咬著唇說不出話。哪怕她是上市公司的大小姐，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和霍存嶼之間差距仍有好大一截。

“可是你也知道，存嶼到現在都沒有結婚。”

心底倏然燃起一絲希望，林嘉意喃喃道，“為什麽呢......”

“是啊，為什麽呢？”

趙溪青淡淡地笑，說出答案：“因為他不需要聯姻。同輩之中乃至整個霍家，老爺子最看重的就是存嶼，只要他安安穩穩留在霍氏，其他的老爺子都不會管他。”

短暫的停頓後，趙溪青見林嘉意仍是懵怔的狀態，便繼續道，“還不明白麽？存嶼只用短短五六年的時間就肅清了霍氏內部，一連拔了好幾個姓霍的大領導，坐穩了霍氏的第一把交椅。你說像他這樣的人，哪裏還需要什麽別的助力。”

“只要是他喜歡的，哪怕是個街邊乞丐，老爺子都能拍手同意。”

林嘉意表情微動：“那我......趙姨能不能幫幫我？”

“你沒機會的。”

趙溪青沒想到她是個拎不清的，又細細回味了李敘的話，語氣微冷：“連他的父母都管不了他，阿姨更是幫不了你。聽阿姨的話，離存嶼遠一點，對你對天林電子都有好處。”

林嘉意瑟然。今天她見到的霍存嶼和趙溪青口中的霍存嶼，和她在大學時見到的那個人仿佛不是同一個人，她從未見過他對著許檸有過一絲冷情。

“可是他大學時對——”

“別說了！”

趙溪青忽地出聲打斷她，眉眼暈開薄怒，“我沒興趣知道存嶼大學時發生過什麽，包括霍家所有人，沒有一個敢去窺探他的生活。”

“富人之間互相探聽八卦很正常，但我的外甥是個例外。我最後再勸你一句，別去招惹他、更別去打擾他，否則惹出禍，誰都救不了你。”

說完，趙溪青握起手拿包起身離開。

暖燙的咖啡冒著薄薄熱氣，林嘉意怔怔凝視著，只覺渾身冰冷。本以為今天能和他有個好的開端，卻沒料到竟是結局......

回到辦公室，霍存嶼難以靜下心來工作。

拉開抽屜，拿出裏面孤零零的一枚袖扣。銀質法式袖扣，冰冷的溫度透過指腹傳來，他皺起眉，把它丟回原位。

拿起手機點開微信，消息列表的最頂端，熟悉的頭像上依舊沒有小紅點。霍存嶼沈著臉色，點開墜在後排的頭像，撥了個語音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欠揍的聲音隨之響起——

“hey兄弟，吃飯了沒？”

聽著電話那端周遭嘈雜四起，霍存嶼狀似無意地試探：“還沒吃，你是在公司食堂？”

“沒呢，”

程漸琛笑道，“程氏附近開了家網紅餐廳，我趁午休帶糯糯來打卡。你還別說，味道還不錯，下次你可以帶許檸來試試。”

“......”

霍存嶼唇線緊抿，嗯了聲：“掛了。”

心口的煩悶因這通電話變得更重，他戳了戳檸檬樹頭像，點開界面再退出，循環幾次後終於放棄，把手機丟到桌面。

整個人朝真皮椅背上一靠，頭疼地擡手，用指腹揉按眉心。

與此同時，拖了好幾天沒去醫院導致感冒加重的許檸，不得不請了半天假，去醫院掛號看門診。輸完液、取了藥後，許檸回到家躺在床上休息。

心不在焉地刷了會兒手機，喉嚨又幹澀起來，她側身去拿床頭櫃上的水杯，卻在看見那枚袖扣時目光滯住。

忘了拿水杯，她的手指下意識捏起袖扣，指腹輕輕摩挲。

那天清晨霍存嶼走後，她如同行屍走肉般機械地梳洗換衣，臨出門時才在玄關櫃上發現了這枚袖扣。

全身僵住的細胞仿佛悉數覺醒，許檸一瞬間就明白了，這是霍存嶼故意留下的。

五年來，許檸覺得自己已經修煉得無堅不摧，不管碰到什麽事，理智地想辦法去解決就可以了。但那一剎，所有理智全線潰敗，她只想馬上見到他。於是她用軟件定了最近的一趟去沂城的航班，連行李都顧不上拿，她奪門而出，在電梯裏走請假審批。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她邁腿的一刻，手機屏幕亮起，熟悉的號碼像是一碰冷水，將她潑醒定在原地。

在碰到霍存嶼三個字的時候，她總是容易變得不清醒。接完電話後，她木然退回電梯內——

退票，撤回請假審批。

回憶中斷，許檸咳了幾聲，喝了水緩解幾分鐘，卻始終放不下手中的袖扣。上面似乎還殘著他手腕的溫度，她忽然就想起了大學時追他那會兒，偶然間聽見他和室友的聊天。

與大多男生們聊的話題差不多，但霍存嶼寢室的男生都是比較有分寸的人。那時在鼓房，幾個人聊起了自己的理想型。

許檸當即屏息凝神，聽見了幾個關鍵詞。

聰明、愛笑、會哄人。

許檸不禁思考自己和這三個詞是否沾邊，聰明可以靠後天努力，愛笑比較好辦，會哄人嘛......她也可以學！

後來，她真的變得很會哄人。準確來說，是很會哄他。

喜歡一個人時很容易下意識偽裝，想讓自己成為對方心目中最理想的模樣，以求達到兩人完美契合的結果。以至於到後來，許檸已經無法得知，他喜歡的到底是真實的她，還是她刻意扮演的那個理想女友......

但可以確定的是，她在努力中取得了好的績點，在哄他的時候自己也十分快樂。

可現在，她的偽裝似乎也沒有意義了。

手機震了下，回憶驟然中斷。許檸垂下視線，望向屏幕彈出的消息，心口微窒。

[H]：我好像落了枚袖扣在你那。

鼻子發酸，許檸紅著眼睛輕輕敲字：嗯，我一會兒給你寄過去。

消息發出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覆。許檸將屏幕摁滅，閉上蘊著水汽又酸疼的眼睛。然而下一秒，伴著震動音的手機鈴聲響起。

許檸睜開眼，眼簾上印出熟悉的名字，心跳瞬間停拍。她咬著唇，掙紮了幾秒，終於用指腹輕觸接聽鍵。

連餵字都還沒說出口，電話那端染著怒氣的聲音直達耳膜。

“寄個屁！”

霍存嶼被氣得連呼吸都不穩，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臺階都給你鋪好了，你到底下不下？”

作者有話說：

霍總：你下不下臺階！？別逼我跪下來求你。[拽.jpg]

這幾章都有點抓心撓肝，但這是他們倆必定要經歷的，已經在撥雲了，見太陽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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