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

積壓在心底的情緒在這一刻迸發, 許檸的聲音雖然平靜無瀾，但語氣明顯冷了下來, “我就得事事跟你報備麽？”

不知為何, 哪怕是在部門會議中面對鄭於明的明嘲暗諷，甚至還收到了通報批評，許檸都能保持冷靜理智。但是此時此刻, 窒悶感驟然席卷全身, 令她下意識豎起保護自己的刺。

而原本就帶著氣的霍存嶼，被她的話弄得更加搓火。

“報備？”

霍存嶼冷聲回, “你摸著良心說, 我有幹涉過你的事嗎？”

“您是不需要幹涉，”

許檸輕扯唇角, 夾槍帶棒地回擊：“霍總多厲害, 人在沂誠還能對程氏發生的事了如指掌。”

距離事情發生不過半天的時間, 遠在另一個城市的人已然知曉全部。除了讓許檸覺得自己的工作受到了監視, 更讓她再次意識到她與霍存嶼之間橫亙的差距有多大。

——他可以隨時知悉她的一切, 而她對他的現狀卻一無所知。不對等的信息差，讓許檸深切地體會到挫敗的滋味。

“所以你覺得我在監視你？”

難道不是嗎？

許檸張了張口, 卻沒把話說出來。

長久的沈默, 兩人只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極輕的嘆息傳至許檸的耳膜。

“我沒有。”

霍存嶼軟了語氣，伴著些許無力，“我只是希望你碰到困難或是難過的時候，能夠第一時間告訴我——”

這話透露著讓步和妥協, 並且在無形中給許檸鋪好了臺階, 只要她順勢而下, 這場短暫的爭吵便能立馬翻篇。

過去兩個人在一起時, 確實不怎麽吵架。在他們感情最好的那段時間裏，共同好友時常調侃他倆是模範情侶。但許檸清楚，他們之所以很少吵架，一是由於霍存嶼的性格不喜爭吵，二是她的刻意克制。

因為與日俱增的喜歡，讓她潛意識裏避免讓兩人產生爭執，久而久之，反倒讓自己不知不覺在他面前戴上了一張面具......

可是現在，她忽然不想再戴那只虛偽的面具了。

“告訴你又能怎樣？”

許檸聽見幾近冷漠的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說與不說結果不都是一樣的。”

“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能幫你......”

許檸笑了下，“幫我，你想怎麽幫？難不成霍總的手還能伸到程氏不成？如果那樣的話，我是不是應該辭職，直接到霍氏集團上班來得更方便？”

步步緊逼的致命連問，讓霍存嶼頓時啞言，無法反駁。

即便隔著電話，兩人間的氛圍亦是瞬時降到冰點。許檸緊緊抿唇，能猜到霍存嶼此時的臉色會有多差。一通輸出並未讓她覺得暢快，反而使她的心口變得更加窒悶。

“不想吵架，掛了吧。”

霍存嶼：“行，掛了。”

然而兩人心裏都置著氣，說完都沒有掛斷電話，好似小孩子賭氣一般。

“你先掛。”

“你先掛。”

萬萬沒想到，這通不愉快的電話裏最默契的異口同聲竟然是這三個字。

許檸眼眶發紅，在哽咽溢出前慌忙摁斷通話。

周遭突然陷入沈寂，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許檸仰躺在沙發上，思緒混沌，如漂浮在海面上沒有支點。

另一邊，霍存嶼漠然註視著中斷的通話，半晌才挪開視線。

外面不知何時變了天，暖陽被厚厚的陰雲遮蓋，整座城市都霧蒙蒙的，像是落了一層灰。而更灰的是霍存嶼的心情，之所以會知道許檸的事不過是湊巧，天知道他從來沒有要監視她工作生活的想法。

所以哪怕知道了原委，他也要再問她一次，因為比起從旁人處知曉，他更願意聽她說......

結果呢？

他得到的只有誤解。

心緒起伏煩躁，霍存嶼盯著眼前的文件，卻怎麽也無法集中註意力。這時叩門聲響起，李敘進來告訴他明天的行程有變，去寧城的航班是否需要改簽。

霍存嶼臉色沈沈，整個人仍被低氣壓籠罩，未加思索，他冷聲回：“取消吧。”

因著方案的事，徹底沖滅周末的喜悅。在沙發上神游幾小時後，許檸機械地起身來到書桌前，開電腦修改方案，期間受到潛意識驅使，她有意無意地看了好幾次手機......

直到臨睡前，霍存嶼都沒有發消息來。

沒有航班信息，許檸不確定，周六來寧城的約定還作不作數。

一夜昏昏沈沈睡不安穩，大清早許檸抱著手機幾次點開霍存嶼的頭像。

——你還來嗎？

——今天幾點的航班？

——出發了麽？

......

反覆輸入刪除，最後一條都沒發出去。退出微信界面，許檸索性打開飛機航班查詢軟件，搜索到今天有四趟航班從沂城飛往寧城，最早的降落時間是下午兩點，最晚的是晚上九點半。

閉了閉眼，許檸掙紮著起床，繼續寫方案，一氣呵成直到下午一點。她換好衣服啟程去機場。

抵到接機口時，正好第一個航班降落，許檸站在接機的人群中，望著一張張陌生的臉孔出來，雀躍的呼喚、溫馨的噓寒問暖，各種聲音繚繞在耳邊，直至消無。

垂眸看了眼時間，距離下一個航班抵達還有一個多小時，胃部隱隱作痛讓許檸恍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進食。環視四周，她選了家簡餐店，點了意面和熱咖啡，吃完依舊回到接機口附近，安靜地坐在排椅上。

人來人往，時間悄然流逝，將近七點，第三趟航班出來的人幾乎走完。許檸嘆了口氣，在心裏將霍存嶼會來的幾率減少至四分之一，她偏過頭望向機場外，凝著被路燈照亮的綿綿細雨，有些失神。

霍存嶼走到出口時，一眼就望見了許檸。胸腔起伏了下，他快步走過去，隨著距離越來越近，眼中的人輪廓愈漸清晰。

她微垂著腦袋，臉色蒼白，肉眼可見的憔悴。

脫下西裝，他在她面前站定，俯身給她披好。

熟悉的雪松氣息帶著暖熱，將她包裹，許檸怔然擡眸，對上霍存嶼的目光，她站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霍存嶼自然地牽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溫度令他皺眉，他問：“什麽時候過來的？”

許檸不吭聲，垂下視線盯著他的皮鞋和衣著，猜測他大概是剛下談判桌。見她不語，霍存嶼心緒莫名煩亂，攥著她的力道也加重了些，“你寧願在這漫無目的的等，也不肯發個消息問問我？”

心口微哽，許檸紅著眼圈不敢看他。

前不久剛吵過架，她怎麽也做不到若無其事。僵持片刻，霍存嶼唇線拉直，冷著臉拉著她往停車場走。

一路無言，冷戰的氣息漸濃，許檸失神，直到車子在一家大型超市前停下。

許檸聽說過有些人生氣的時候會瘋狂消費來解壓，但像霍存嶼這種掃蕩超市的行為，倒是少見。不到二十分鐘，兩人各拎著兩大袋東西走出超市......

重新發動車子，這次霍存嶼直接開到許檸家附近的燉湯館，沒讓她下車，自己進去打包了吃食出來。鹹香的味道漫開在車廂，許檸眼睛有點熱——

這是連飯都不想和她一起吃了的意思麽？

回到家裏，霍存嶼將打包的餐盒取出擺好，然後自顧自地將超市裏買來的東西填滿她的廚房和冰箱......

許檸懵懵地坐在餐桌邊，拿著湯勺小口喝著，等她喝完，霍存嶼從洗手間拿了溫熱的毛巾出來，不發一言地給她擦臉、拭手。

做完這一切，他拿起車鑰匙轉身往外。

“你.....”

許檸心口一慌，霍存嶼的行為太像最後一次臨行告別，她抿抿唇艱難地開口，“要走了嗎？”

霍存嶼腳步頓住，沒回頭，“嗯。”

沒想到第二次分手來得如此快，許檸眼尾泛紅，壓著哽咽說：“那你保重......”

預想中的關門聲沒有傳來，半息過後，男人折返又回到她面前，許檸凝著他隱隱含怒的眉眼，不知其意。

“換個詞兒。”

他皺眉，表情很不滿。

許檸楞住：“啊？”

霍存嶼眸光深深，看了她幾秒，“和我說再見。”

在所有的告別詞裏，他最喜歡的便是再見。因為再見代表著再次相見，也意味著從告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開始期待下一次與她見面。

“......”

霍存嶼扯唇冷笑，隨手拿過桌上的超市環保袋，拿出兩只小盒子甩到許檸面前，語氣很沖：“不再見，這東西你能自己用？”

許檸定睛一瞧，臉頰瞬間滾燙。

——剛才在超市快速掃貨，她竟沒察覺到他拿了這個！

匆匆下樓，坐進駕駛座，霍存嶼很不爽地捶了下方向盤。

他真是中了邪，哪怕被氣得半死，哪怕國外的談判時間緊迫，他也要先來一趟寧城再飛......眼前浮現許檸在接機口等他的那一幕，心底的窒悶緩緩散開。

掏出手機，他面無表情地點開檸檬樹頭像。

許檸正站在窗邊發楞，手機震了下，她舉起來看屏幕。

[H]：有個商務談判，我得去趟意大利。

原來如此，他不是剛從談判桌下來，而是要出發，難怪那樣匆忙......許檸鼻子微酸，想起他瘦了一圈的臉廓，眼裏蘊起水霧。

頓了頓，她回覆：談判順利，一路順風。

[H]：？

許檸怔住，一個問號透露了太多信息，她立馬反應過來，迅速把上一條信息撤回，重新編輯：......再見。

然後按下發送鍵。

霍存嶼回的很快。

[H]：嗯，知道了。

他很少用表情或者有趣的表情包，但許檸就是能從他發來的短短幾個字中，窺見他舒展眉目的囂張樣兒。

作者有話說：

要不你們在床上打一架吧...（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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