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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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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痛,恐慌,驚懼,絕望。

灰色的記憶變得鮮活,刺目而來的卻全是血色。

霸道張揚的紅占據了眼球,逼退所有其他的顏色,莫瑀低頭恍惚看著自己手,右手中指的指腹處仍舊躺著一顆隱秘的小痣,卻比自己真正的手要小一些,手上的繭也更薄。

他失魂落魄擡頭,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黃泥墻上釘著一個血肉模糊的男人,莫瑀低頭看向自己手上鮮血淋漓的刀,痛苦地跪在地上抱住頭。

鋪天蓋地的細節鉆進他的腦海,逼得人發瘋。

偏偏每一寸場景都像滾燙燒紅的鐵烙在他的腦中,地上一處血跡慢慢延伸到他腿邊,莫瑀克制住滿心的恐懼看過去。

面容慘白的婦人倒在血泊裏,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他顫抖地挪動雙腿,幾乎狼狽到用爬的姿勢將婦人摟進懷裏。

喑啞的聲音,像是生銹的鐵,切過難以斬碎的硬骨,嘲哳難聽。

“娘……”

不待他指尖落在婦人臉上,眼前破敗的屋頂變成低垂的星野,他懷裏的人變成容貌昳麗的青年,青年臉色慘白昏迷不醒,唇邊的血跡讓莫瑀心劇烈地絞痛,他想緊緊抱住青年,眨眼懷裏卻又只剩下一片冷寂的虛無。

他的淚沒有落到青年臉上,落入了某處黑暗,他自己也看不清。

“主人……”

怪不得楚瑾說,自己是被丟下,被留下,在人間獨自惶惶的一個。

淚濕了眼眶,伸手卻觸及不到濕潤,這個夢好像醒不來。

畫面變化視線輪轉,他擡頭向上看,林休思面色冷淡同胡縣令交談。

莫瑀心裏驟然燃起怨恨。

這個人,他曾在莫南喬身邊見過。

莫瑀昏迷的第二天,楚瑾連夜守著未曾入睡,他眼下疲倦青黑格外顯眼,偶爾困倦淺寐片刻,很快就會被莫瑀痛苦的悶哼驚醒,他握住莫瑀的手一直輕聲安撫:“我在呢,小瑀,我在呢。”

不知夢中的人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看著莫瑀淚水和汗水一直流下,楚瑾不知讓人記起過去是好是壞。

他眉間憂慮難掩,楚晟不時敲敲門探頭進來,見楚瑾擰緊眉心搖搖頭後便安靜退了出去。

他們守著莫瑀三天了,不知何時他才會醒。

莫瑀未選擇在京城用藥,因為將軍府並不完全安全。

他曾在書房察覺到自己的東西被翻過,經過移動的軌跡十分微小,但他記憶力極好,書房向來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就算仆人灑掃也只能在自己待在書房時進行。

他經過西北的事,早已疑心暗種,不會輕易對身邊任何人放心。

誰的探子在他這裏露出馬腳,他心裏有數。

莫瑀醒來時已經是第四日,比柘霜說的三日還要久,楚瑾正皺著眉閉眸靠著床柱,聞著一聲瓷杯碎裂的響,他驚醒睜眼,莫瑀正看著地上的碎杯子不說話。

“…小瑀?”楚瑾輕輕叫了一聲,莫瑀迷茫擡起頭。

心下微微抽痛,楚瑾撐起笑容替莫瑀擦幹凈臉上的淚,雖然他自身也很迷茫,不知道怎麽安撫莫瑀,但仍舊裝作無事道:“你醒了。”

莫瑀的手從楚瑾腰後環過,將他緊緊抱在懷裏,楚瑾聽到莫瑀胸腔裏不平靜的心跳,閉上眼拍拍他的後背道:“我在呢,每年我都去看她。”

口中的話突然說不出,莫瑀低頭吻住楚瑾的唇,不安的情緒籠罩了他整個人,從緊貼唇瓣的縫隙裏不時落下幾聲痛苦的嗚咽。

夢裏的一切像讓他重活了一遭。

他被困在那些鮮血淋漓的事實裏,一遍一遍,逃不出這懲罰一般的輪回。

“別離開,”莫瑀抱著楚瑾低聲道,“之前的話當我是個混賬,我不要你離開我半步。”

原本憂慮的情緒化成一汪柔軟的春水,再挑不起半點傷痛,楚瑾有些好笑又無奈地靠著莫瑀,他撩開莫瑀被汗打濕的額發,手指溫柔描摹著他深邃的眉眼,情難自禁傾身吻住這只嗚咽的幼獸。

如同他曾經做過無數次那樣。

唇瓣上的觸感一如夢中朝思暮想的柔軟,清冽的梅香讓人清醒又沈溺,莫瑀下意識扣緊楚瑾的腰,一手壓住人的後腦勺,一轉攻勢地開始貪婪索取。

墮水者所活的一口氣,幹渴者所屬的一杯水,都不如莫瑀心中瘋長的欲望強烈。

獨占的欲火一觸即發,不可收拾的妄想野草般蔓延,瘋狂地占領了他的整個大腦。

靠在他身上的人扣住他的一只手,手掌抵住他的胸膛終止了這綿長濕黏的一吻。

他不滿又不敢動作,只能抵住人的頸窩難受委屈地嗚咽了兩聲。

楚瑾拍著他的後背,愛憐地親親莫瑀的嘴角,湊近他耳朵緩緩低語。

“想起我是誰了嗎,小狼崽。”

銀色碎發下那雙黑瞳同幼時似乎沒有什麽不同,同樣濡濕著望向他,楚瑾心裏一軟,抵住莫瑀的額頭道:“有我在,我一直在。”

“我很早以前就想告訴主人,”莫瑀紅著眼擦幹淚,看著楚瑾笑道,“我想和主人埋在一起,就像伊翠和他的少爺。”

“我也同樣想與主人躺進一個墓裏。”

“既然你想起來我是誰,”楚瑾摩挲著他的臉,軟聲道,“你該知道,我是異世來的一抹孤魂,唯有你能困住我。”

他也曾覺得人生無趣一了百了,這個世界卻有一抹靈魂和他結出牽絆。

“你是上天為我送來的神仙,”莫瑀放下心中的灰,閉眼虔誠親吻著眼前的潤白,他的唇蹭過楚瑾的耳朵,篤信道,“要把石頭,變成皎玉一塊。”

七月末日頭依舊難捱,楚瑾這幾日坐馬車總頻頻掀開簾子,只因在馬車側騎馬的莫瑀若是一刻不能見到他便心煩意亂,恢覆記憶後的莫瑀比之前更黏人,每夜不僅要抱著楚瑾入睡,還會經常在夢裏驚醒。

他面色慘白冒冷汗,起身四處張望見楚瑾安靜躺在身邊呼吸綿密才松口氣。

莫瑀躺下來將楚瑾摟進懷裏,他的手臂如同鎖鏈禁錮著楚瑾的腰,像他曾經說過的。

要把人鎖在身邊。

幾人都為莫瑀恢覆記憶放下過去感到高興,除了再也不能聽到莫瑀喊師父的辰厭,每天趕車時都長籲短嘆,口中嘖嘖有聲。

他也是剛知道楚瑾和莫瑀的事,他一拍腦袋,突然反應過來楚瑾腰間的竹貓,不就正是莫瑀當年編的那只嗎?

這麽多年他才明白小兔崽子的心意,簡直白活了。

及安州境內,觸目的民生明顯開始雕敝,楚瑾斂眉心下焦急萬分,眼下蝗災的防治分明還未開始,必須及時同各郡太守商宜,幸好他們很快到了安州刺史府,當地的太守也備好宴席接待。

到早已灑掃好的刺史府上修整一番,楚瑾暗忖這太守的心思還算細致,知道提前命人打掃一番。

不過這房中陳設似乎隱約超了規格,怕是貓膩得很。

莫瑀環過他的腰問:“今夜的被褥我讓人給你多加了兩床,你喜歡的枕頭也找裁縫去做了。”

“大動幹戈,勞民傷財啊。”楚瑾故意逗他。

“我又不是不給錢,”莫瑀委屈,他伸出手指比出一點距離道,“就這麽一點,以後我不這樣了,你喜歡的東西我都親自給你做,你總不能說我勞民傷財了。”

“傻子。”楚瑾笑著親了他一口,幸好這傻子是自己的。

若是落到別人手上,楚瑾保證自己也得嫉妒得發瘋。

楚晟和張清英找了一座小院裏挨著的兩間房,辰厭看著這哪裏都成雙成對,獨自蹲在大門口思考了很久,開始後悔自己要死要活一個人跟過來。

早知道就把賀崇天也打包走了。

夜裏擦黑點燈,太守府上的請帖到了,莫瑀接過請帖,楚瑾挑眉道:“五張?”這麽快就摸清楚人數,倒是精明。

莫瑀給蒼狼軍散發了半月的軍餉,由著他們放松一天,五人便輕裝簡從前往太守府,車馬途中楚晟小聲問楚瑾:“你帶了嗎?”

“帶什麽?”楚瑾疑惑問道。

楚晟不讚同地看了楚瑾一眼,把楚瑾看得直迷茫,他哼笑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裹:“還是我清楚這些人情世故,你是半點不懂。”

楚瑾望著楚晟一時啞口無言,張清英看著他矜誇的模樣淺淺勾起笑,暗中湊到楚晟耳旁道:“子檀,初來乍到,別被人抓到把柄。”

“啊?噢,你說得也有道理。”楚晟一想,莫南喬送莫瑀過來的地方肯定不是好地方,還不知道這裏有沒有他的爪牙,確實要低調行事。

他眉眼低落下來,張清英輕聲道:“無妨,人情世故確實必要,有備無患。”

張清英的話聽得楚瑾眉頭一挑,他可是清楚記得他們初次見面時,張清英那不近人情的模樣。

那是楚晟還苦著臉和自己吐過苦水,他瞇著眼瞧兩人,一時也看不出什麽問題,便仰躺在莫瑀身上喃喃:“到了叫我。”

辰厭坐在這裏簡直如坐針氈,楚晟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剛開始是這樣的。

習慣就好了。

馬車到太守府後,楚瑾扶著莫瑀的手下來,從太守府旁的巷子裏探出幾個圓頭圓腦的小孩,他們看到楚瑾,驚艷地捂著嘴發出嘆聲,三兩聚團在一起嘀嘀咕咕,又嬉鬧著散開了。

莫瑀的身影往那邊挪了挪。

安州地貧人稀這座郡也並不大,往來都是熟人,很少能看到外來人口。

還是一來就去太守府的外來人口。

有些百姓好奇望過來,卻被莫瑀擋住了投往楚瑾的視線。

“小心眼。”楚瑾瞥他一眼笑道。

“我就是小心眼。”莫瑀面色平靜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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