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1391年。

距離那場由魔鬼引起的曠世之爭已經過了整整一千零二十年，曾經的大國天翼國、加西亞國都已覆滅。

如今，這塊大陸最為強盛的國家名為開源國，它吞並了因弗內斯國和曾經的天翼國一大半國土，成為世間最強大的國家。

此時此刻，開源國邊境的某座高山上。

一個女孩踢了踢身旁的六個奇怪的石塊，從石塊中傳出讓她十分熟悉的氣息，她不禁懷疑石塊裏也沈睡著與她一樣的生物。

沒錯，她是一個魔鬼。

她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三天，這三天裏她一直在觀察身邊的這幾個大石塊，石塊很大很光滑，跟當時她鉆出來後破裂開的那塊石頭一樣。

“餵，”忽然，她聽到了一聲不客氣的叫喊，“你在這裏幹什麽？”

她轉過頭，發現那是一個跟她外貌差不多年齡的男孩。

男孩長相秀麗，歷歷可數的睫毛將白皙的臉龐映襯得越發凜冽，他穿著幹凈的衣衫，正皺著眉頭看他。

難道是附近村莊的人？魔鬼不由想。

這片荒蕪之地緊連著一個名叫天辰縣的小縣，小縣也就幾百戶人家，平時這座高山都無人問津，只有偶爾——偶爾天辰縣的居民會爬山鍛煉。她出生第一日也曾看到過他們。

“問你話呢。”男孩不耐煩地踢了踢地上細碎的石塊。

在他看來，這個身穿奇裝異服（他把對方身上的幾片大樹葉當成她的衣服）的女孩接連幾日都坐在六個石塊旁實在太奇怪，他甚至懷疑她是不是鎮上的殘障兒童。

魔鬼盯了男孩一會，忽然從他身上感到了某種莫名的熟悉。

男孩的語氣雖然不耐煩，但他一直溫柔地盯著她，他瞳孔湛藍，像是一望無際的海，綻放著琉璃而神秘的色彩。

“你叫什麽名字？”魔鬼不由問道。

“西格爾。”男孩說。

“姓氏呢？”

“我沒有姓氏，我的名字也都是鎮上的占蔔師給我取的，”男孩說，“你呢？你叫什麽？為什麽一直待在這裏？”

“我……”

魔鬼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她知道“名字”這個屬於人類世界的概念，可她卻不知道自己叫什麽。畢竟她也才剛出生不久呢。

“我沒有名字。”她只能如實說。

男孩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從他的眼神，魔鬼判斷出他認為自己在說謊。

魔鬼也並不想解釋，她剛和這個男孩認識不久，對方怎麽看她並不重要。

“你在這裏幹什麽？”男孩問。

“我迷路了。”魔鬼信口胡謅道。

她本以為以這個男孩謹慎的模樣應該會質疑她，沒想到男孩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眼神不住往她臉上飄。

魔鬼：“？？”

“和我下山吧。”男孩忽然說。

“為、為什麽？”魔鬼驚呆了，現在的人類男孩都這麽大膽奔放的嗎？

“你在山上很危險。”男孩語重心長地說，“鎮上的占蔔師都說這座上上封印著七只神秘的魔鬼哦。”

他做了個醜陋的鬼臉，想要以此嚇到面前的女孩，女孩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像是腦子不太正常。

但他卻難以忽略自己心中對女孩那深深的惻隱之心。就像他曾和女孩朝夕相處過，每當看著女孩，他總覺得像是看到了溫暖迷蒙的過往幻影。

魔鬼：“……”

她差點說出“我就是那個魔鬼”。

“好吧。”然而鬼使神差，她竟然答應了男孩。

——也許大膽奔放的不止男孩一個。

她擡頭看了一眼男孩，恰巧撞上對方溫柔冷靜的眼神，男孩真不像小鎮出生，舉手投足都像極了貴族。

“我會保護好你的。”男孩認真地說。

——

兩人一起下山，魔鬼卻止不住地回頭。

“你為什麽一直看幾塊石頭？”男孩捕捉到了她的眼神。

“我……我也沒辦法解釋，”魔鬼說，“但我總覺得那幾塊石頭裏有我很重要的東西。”

男孩不能理解，石塊中能有什麽重要的東西？

女孩可能確實不太正常。

男孩的心中隱約升起憐憫。

“你先把衣服換了吧，”他看了看女孩身上的樹葉，脫下自己的衣物，“這樣下山你會被他們欺負。”

“好吧。”女孩說。

魔鬼換上衣物，又回了一次頭。

“你是誰家的小孩？”西格爾問她。

女孩搖搖頭。

“其他鎮的嗎？”西格爾又問。

女孩看著西格爾，再次搖頭。

可能是被拐賣或者走丟的，西格爾想。

這樣想著，他的心情莫名輕盈起來，因為他意識到這個女孩無依無靠，可能之後只能依靠他。

緊接著，他又覺得自己這樣好像太過卑鄙，並且他也無從解釋他心中為何會對女孩有這樣深的眷念，明明兩人才將見了兩面……難道這就是一見鐘情嗎？

“你……是專門來山上找我的嗎？”女孩忽然輕聲問他。

西格爾嚇了一大跳，半晌才忙不疊地點頭。

“是、是啊。”

“是有人告訴你我在這裏嗎？”女孩又問。

“我三天前來過一次，”西格爾嘆了口氣，他臉有些紅，“那時候我就看到你獨自一個人坐在這裏……以為你是過來玩。”

他這麽一說，女孩也想起來了，三天前她剛出生，確實在山上遇到過一個人，那個人鬼鬼祟祟地看著他，像是盜賊。

沒想到竟然是面前這個眉清目秀的男孩。

“原來是這樣。”她說。

“沒想到三天後你還在這裏，”西格爾看上去有些高興，“等會下山你就跟鎮上人說你是我妹妹就好了。”

“他們會相信我嗎？”女孩眨眨眼。

“這不重要，”西格爾說，“反正我從來都是獨來獨往。”

——

魔鬼和西格爾回到了他的鎮上。

天辰縣是個小鎮，西格爾所居住的房屋更是離眾人都很遙遠，如果說別人所住的都是居民屋，那麽西格爾所住的簡直就是皇宮。

“你一個人住這麽大的地方？”

魔鬼驚呆了，她還以為西格爾只是一個普通的小鎮少年。

“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西格爾說，“本來我和他兩個人住，後來他走了。”

“他去哪了？”

魔鬼一邊打量房屋，一邊問。

“很遙遠的地方，”西格爾模模糊糊地說，“他是個強大的魔法師。”

魔鬼知道這個世界“魔法師”的概念，聽到這個詞匯不由在內心嗤笑一聲。因為在她心裏，再強大的魔法師都承受不住她的一擊。

“那你呢？”她隨口問，“你會魔法嗎？”

西格爾點點頭。

他變出灼熱的火焰。

他變出冰冷的冰石。

他變出松軟的土壤。

他變成堅硬的金屬。

他變出高大的樹木。

魔鬼驚呆了，倒並不是因為西格爾有多強大，而是他為什麽……要一次性向她展示這麽多元素的魔法？

西格爾卻很得意，因為在他心裏，這是自己強大的證明。

“所以我說，”西格爾認真地說，“我會保護好你的，直到黎明和黑夜的盡頭。”

——

魔鬼就這樣和西格爾一起生活了下去。

她也說不清為什麽她會對一個人類少年有這樣深沈的眷念，她時常覺得跟他像是認識了很久一般，對許多事情都有著難得的默契。

雖然她是魔鬼，而他只是個人類，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好吧，還是有關系的。

畢竟魔鬼是不會變老的，她的年齡會永遠停在二十歲左右這個區間。對比起每天都會變老的西格爾，這樣的時光還真可怕啊。

所以有時候，魔鬼也會很憂愁。

不過她相信……只要她和西格爾夠努力的話，兩人一定能找到克服衰老和長生的辦法。

西格爾給魔鬼取了一個名字，叫做“西維婭”。

“為什麽我要叫西維婭？”有一天，魔鬼問西格爾。

“你知道一千多年前天翼國的那個王子嗎？他叫西格爾，他的妹妹就叫西維婭。”西格爾說。

“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魔鬼很不滿。

“我父親似乎很喜歡那個王子的名字，我的名字就是由他而來，”西格爾笑了笑，“而對我來說，你就是我唯一的妹妹。”

“好吧……”

魔鬼只能蔫蔫地接受了“西維婭”這個名字。

“那個年代最出名的王子就是西格爾，可他最終卻和一群魔鬼消失了，所有人都說他被其中一個名叫‘埃洛希姆’的魔鬼蠱惑，和她隱居山林。”莫名地，那日西格爾的話很多。

“那最有名的公主是誰？”西維婭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他，“是他妹妹嗎？”

西格爾搖搖頭。

“是特麗絲?加西亞。來自加西亞國的一位公主，傳說她有著傾國容顏，還與後來的國王耶利米有過一段權利之爭，”西格爾說，“可她結婚很晚，三十歲才嫁給斐國一位名叫斐瑞，似乎在那之前，她都在等待什麽人。”

西維婭點點頭，她心想其實這很正常，誰都有心中真正所愛的人吧？

然而有時候有的人也就是等不到，可能他愛上了別人，可能他永遠都回不來。

——

兩人又聊了很久很久。

忽然，也是在那一日——

西維婭感到一陣莫名的魔法波動。

西格爾魔法力也很強，是西維婭至今為止看到過最強的人類。於是西維婭看向他：“你感受到什麽了嗎？”她問。

“沒有啊。”西格爾困惑地說。

西維婭下意識看向那座高山的方向。

自從和西格爾下山，她再也沒有去過那裏，也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幾塊巨大的石頭。

“我想去山上一次。”她說，“我感受到了那裏一些奇怪的動靜。”

“我和你一起去。”西格爾馬上道。

平日裏除了修煉魔法，他就只想跟西維婭待在一起。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也在西維婭意料之中。

他看著她，眼神溫柔。

“不了。”西維婭很堅決。

她看著落寞的西格爾，心中有些糾結，可她轉念又想，每個人人生中都有需要獨自去完成的事，不是嗎？

“我總覺得……那裏有什麽東西在召喚我，”她抿了抿嘴，擁抱住男孩，“你等我回來。”

她的聲音很堅定。

——

西維婭終於見到了那六位魔鬼。

他們確實是魔鬼、也確實是她的同類。

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正左顧右盼地觀察對方，眼神裏滿是好奇。

“你好。”西維婭對他們說。

“你好呀。”他們也說。

他們的眼神清澈亮麗，一瞬間，西維婭像是看到了很多年。

她轉過頭，看到了跟隨她而來的西格爾。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你，就跟過來了，”西格爾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又轉眼看向幾位魔鬼，“他們是你的朋友嗎？”他好奇地問。

他的眼中仿若有星辰焰火，那是西維婭一輩子都無法拒絕的光芒。

“不，”西維婭道，“他們是我的家人。”

她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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