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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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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死而覆生, 故人重逢的沈輕稚,冬雪的情緒更難壓抑。

她幾乎是失去了一切後背井離鄉,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國家生活, 在她心裏, 她是替沈輕稚活下去的。

她背負著另一個人的人生。

那種失去的痛苦,沈輕稚最能體會。

見冬雪幾乎泣不成聲, 沈輕稚便上前一步, 溫柔把她抱在懷中。

她輕輕拍著冬雪的後背,在她耳邊低聲道:“我不是還好好的嗎?”

“傻丫頭。”

猶記得當年在大夏後宮時,她那時年少,戰戰兢兢被分到了貴妃娘娘的寢宮,可當她嚇得不敢擡頭的時候,一道溫柔的聲音卻叫她:“傻丫頭,有什麽好怕的?”

是啊, 有什麽好怕的?

貴妃娘娘這麽溫柔, 這麽體貼, 這麽寬仁, 她確實沒什麽好怕的。

後來她就再也不怕了。

她一心跟著沈輕稚, 跟著她從繁華到落盡, 陪著她經歷了失去了至親的痛苦, 陪著她在寒雪宮裏艱難掙紮。

那十幾年裏,她都沒再怕過。

可是娘娘不在了, 那個會笑著給她甜棗, 讓她不許哭鼻子的沈輕稚已經死在了那個冰冷的冬日, 她心裏最親的人,再也不會叫她傻丫頭了。

冬雪聽到這一聲傻丫頭,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仿徨和悲戚, 她嚎啕大哭起來。

“嗚嗚嗚,你,你怎麽……”

即便在這個情緒崩潰的時候,冬雪都沒敢多說半個字。

她只是嗚嗚咽咽地哭著,就像當年聽到沈庶人的喪鐘時那樣,痛哭失聲,悲傷不能自已。

沈輕稚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感受到她身上的顫抖和悲痛,她眼裏的眼淚如珍珠般無聲滑落。

她同樣悲傷,卻又有中久別重逢的喜悅。

院內的兩個小丫頭嚇傻了,站在那不敢吭聲,戚小秋則警惕地守在門外,擋住了親衛們的目光。

沈輕稚安靜等了好一會兒,等到冬雪終於平覆下來,她才哄著她道:“好了,咱們進家裏頭說話吧。”

冬雪便在她肩膀上點點頭,往後退了兩步,低頭使勁擦臉上的淚。

都已經是三十幾許的人了,還在娘娘面前哭鼻子,實在丟人。

冬雪好生擦了眼淚,沈輕稚便牽著她的手進了小院子,她身後的戚小秋狠狠松了口氣,忙把院門緊緊合上。

關上院門之後,冬雪才回過神來,她擔憂地看了一眼戚小秋,見她身板挺拔,面無表情,周身氣勢卻不容置疑,一時間對這個“沈輕稚”的身份又有些疑慮。

她小心翼翼看了看戚小秋,然後才去看沈輕稚,待要張口說話的時候,卻不知要說什麽。

她根本就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只憑著前半生朝夕相伴的相處,一眼認出了她。

可她還是她,她卻已經不是她了。

她的娘娘已經死了,不可能再活過來,而面前的這個婦人卻年輕而美麗。

冬雪只覺得眼睛幹澀,在她早就枯竭的心底,憑空長出了一朵稚嫩的葉苗。

那是名為希望的種子。

沈輕稚捏了捏她的手,笑著用帕子給她擦幹凈臉上的淚,然後才回頭看向戚小秋。

她臉上依舊掛著淚痕,可眉眼之間卻再無悲傷。

“小秋,你領著兩個小丫頭玩一會兒,我同故人說一說話。”

戚小秋屈膝福禮,然後便過去對兩個少女說了幾句話。

其中年紀大一些的那個少女今日才見過她跟沈輕稚,猶豫地看了一看冬雪,見冬雪沖她點了頭,這才領著妹妹帶戚小秋去了另一邊的柴房。

而冬雪則領著沈輕稚進了堂屋。

沈輕稚進來之後先關上房門,然後便看了看堂屋的擺設。

冬雪所住的這個小院只有一棟三間的正房,中間是明間,左右是兩間廂房,屋裏的家具很簡單,也有些陳舊,已經有不少年頭了。

冬雪見她打量自己的住處,不由有些窘迫,她下意識便解釋起來:“我想著不能浪費銀錢,夠住就好,便沒怎麽收拾。”

沈輕稚微微一頓,她收回目光看向了冬雪。

冬雪在她眼眸裏,看到了熟悉的寬慰和讚許。

以前每一次她作對了事,娘娘都會這樣看著她,也會悉心教導她。

冬雪忍不住又濕了眼眶。

她幾乎都要給沈輕稚跪下:“娘娘,您真是娘娘嗎?”

沈輕稚一把扶住了冬雪,她領著冬雪在堂屋主位上落座,然後才低聲開口:“我是沈輕稚。”

冬雪忍不住又哭起來。

沈輕稚沒有安慰她,只讓她把心裏的苦悶都哭出來,才道:“先說說你,怎麽來的這裏?”

沈輕稚三個字一出口,她的身份便毋庸置疑,早年沈家被滿門抄斬,即便沈輕稚被皇帝允許茍活了下來,但她的名諱也無人敢叫,當貴妃的那些年裏,人人都只記得她是沈貴妃,沈家人都被誅滅,也就只有冬雪還記得她了。

從正史十三年她死在寒冬裏,一晃到今年,已經足足過去五年。

沈家早就成了過眼雲煙,不僅大夏人們不記得沈家和當年盛極一時的沈貴妃,大楚的人更不會知道曾經有過這麽一個人。

所以她能準確準確叫出沈輕稚三個字,冬雪心中最後一點點疑慮邊也被打消。

聽到娘娘這麽問,冬雪才擦幹眼淚,哽咽地道:“娘娘……還是喚您小姐吧。”

沈輕稚便點頭,聽她繼續道。

“當年我憑借小姐給的免死金牌出了宮,用小姐給我準備的身份文牒,從互市來到大楚。”

“到了大楚之後,我先去了江南,在江南一直游歷,好替小姐看大楚的大好河山,”冬雪沒說聽到她死訊的那一段,繼續道,“後來我一路北上,在路上遇到了無家可歸的大丫和二丫,反正我也是孤身一人,便收養了這兩個丫頭,帶著她們一路來到了繁花鎮。”

冬雪能看出沈輕稚現在是大楚人,故而道:“大楚雖然有榮恩堂,但大丫當時已經十六歲了,她還有些坡腳,故而不能入宮,也沒尋到好人家,只能帶著二丫流浪,做些粗使活計。”

“我本就不打算成親,也看兩個孩子可憐,便同她們成了一家人,”冬雪說到這裏,眼睛裏終於有了溫柔的笑意,“後來我們一路來了繁花鎮,發現這裏往來頻繁,商賈眾多,最要緊的是此處有各國的商人來往,我會說北齊官話,也會說大夏官話,故而在此處可以多找些營生。”

冬雪倒是很聰慧。

她雖是大夏人,卻生了一張溫柔面容,無論在大楚還是大夏都不打眼,外人一看是看不出她是哪裏人的。

當年在大夏皇宮時,因著沈輕稚好學,故而冬雪跟著學了大楚和北齊的官話。

大楚的官話跟大夏官話幾乎沒什麽差別,只有細微詞語略有不同,但北齊的就天差地別了。

冬雪當年不過是跟著打發時間,現在卻成了一門手藝,可以讓她在繁花鎮增添一門營生,她自己也不怯場,經常跑去東西市自找活幹,幫人往來翻譯。這兩年來生意居然還挺好,有了幾個常客。

冬雪一開口,就受不住話,絮絮叨叨把這幾年的事都講明白,然後道:“兩個孩子心疼我,不肯讓我一個人養活她們,故而我教了她們做絡子,每日的收入足夠一日三餐了。”

冬雪一邊說著,眼睛裏洋溢著細碎的光。

她雖失去了一切,卻也重新擁有了新的家人,也有了幸福而安康的日子。

沈輕稚安靜聽她說完,才道:“我記得,你現在叫顧繡。”

這名字是沈輕稚給她起的,冬雪的母親姓顧,她又擅長女工,故而沈輕稚給她起了這個名字。

當年那份身份文牒,早在沈家有敗落跡象之初,沈輕稚便給她準備好了,當冬雪離開皇宮,打開那份身份文牒的時候,簡直悲痛不能自己。

聽到這個名字,冬雪又忍不住抹淚。

“是,小姐,我就叫顧繡,以後也都會叫這個名字。”

沈輕稚含笑點頭:“這名字好,我很喜歡的。”

顧繡便小心翼翼看向沈輕稚,問:“小姐現在這又是怎麽回事?”

沈輕稚嘆了口氣。

她思忖片刻,還是斟酌地道:“我以為,我應當是借屍還魂。”

顧繡沒有開口,她認真聆聽沈輕稚所說的每一句話。

沈輕稚便把在儲秀宮醒來後的小事講了講,然後道:“弘治二十年的冬日極為寒冷,阿彩大抵也不適應宮裏生活,故而染了風寒又不敢講,病痛交加之下便沒了聲息,而我……”

沈輕稚仰頭看了看頭頂斑駁的房梁,臉上有著迷茫之色。

只有對著顧繡的時候,她才能說一說真心話。”

“大概是蒼天眷顧,覺得我們沈家滿門冤屈無處申訴,故而留了我一條魂魄,借了小阿彩的身,重新回到了這世間。”

顧繡長長松了口氣,她面上重覆喜色:“小姐,這是好事啊!無論如何,小姐還在,我也還好好的,看小姐這模樣,如今怕也要二十了,待得二十四歲,小姐便能出宮,到時候咱們便一起在繁花鎮營生。”

顧繡一邊念叨著,眼睛裏的光彩越發明亮起來。

沈輕稚沈默聽她說著話,等到她說完,才緩緩開口:“阿繡,你看看我的樣子。”

顧繡心中一凜,她轉過頭來,仔細看著越發年輕明艷的小姐來。

可當她仔細看來,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她頓了頓,小聲問:“小姐,如今在宮裏可是什麽樣的身份?”

沈輕稚淺淺嘆了口氣。

她沒有立即說自己的身份,只說了之後如何在坤和宮伺候皇後,後來皇帝病危,太子繼位,而她又如何成了太子的侍寢宮女。

聽到這裏,顧繡的眼眸裏瞬間沒了光彩。

“蒼天怎麽不再仁慈一些,給小姐一個好出身,即便不能榮華富貴,也好歹是個自由身。”

經了大夏那一遭,顧繡恨透了男人,也恨透了皇家,她自然不想沈輕稚同皇室再沾染上半分幹系。

沈輕稚卻握住了她的手。

她眉眼之間卻有了些許笑意。

“陛下跟他是不一樣的。”她認真說道。

————

沈輕稚看出了顧繡的顧慮,她思忖片刻,還是給她講了講自己這幾年來的生活。

雖說大楚與大夏不同,但後宮的生活其實大同小異,左不過那些故事,沈輕稚輕描淡寫講了講,待講到她如今是陪著蕭成煜出來游玩時,顧繡面色才好看了些。

“如此看來,這位大楚皇帝確實跟那人不同的。”

有些事不需要明說,顧繡在宮裏活了二十幾年,見了兩代帝王,大夏那兩個帝王是什麽德行,顧繡看得最清楚。

沈輕稚簡單一說,她就能聽出蕭成煜和厲銘浩的不同。

若說為君者,確實是蕭成煜更勝一籌,甚至比大多數史書中的皇帝都要勤勉刻苦了。

顧繡常年陪伴沈輕稚,最是知道她的性子,故而見沈輕稚對蕭成煜多有讚賞,便知道她對蕭成煜是有些尊重和欣賞的。

這份尊重無關情愛,只關乎他的身份,他能當好這個皇帝,能為百姓謀得福祉,他就值得沈輕稚尊重。

顧繡認真端詳沈輕稚年輕綺麗的面容,看著她面帶微笑,面色健康而自然,心裏的大石終於落地了。

“小姐覺得如今過得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顧繡握住了沈輕稚的手,壓低了聲音道:“小姐,若哪天您在宮裏過不下去,您就隱姓埋名出宮,當年您給我的體己我都還攢著,足夠咱們吃用一生。”

沈輕稚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捏了一下顧繡的臉頰,如同過去每一日那般親昵無間。

“好,那我以後就靠阿繡養了。”

沈輕稚同顧繡久別重逢,自是有說不完的話,顧繡的生活很單調,沒什麽好說的,倒是沈輕稚講了好久宮裏的事。

顧繡認真聽罷,待得沈輕稚停下話頭,她才用溫柔看向沈輕稚。

“小姐,大楚皇帝當真有這般好?”

沈輕稚撫弄袖口的手微微一頓,片刻後笑著看向她:“你怎麽會這麽問?”

顧繡沒有說她剛才五句話裏有三句都是陛下,她只說:“小姐,我來大楚已經將近五年了,這五年裏,我看到了百姓的安居樂業,看到了主政一方的父母官們努力改善民生,他們修橋搭路,修建水利,卻從不修葺衙門。”

顧繡轉過頭,似乎透過那扇單薄的房門,看向已經沈寂下來的西市。

“我能感受到百姓的朝氣磅礴,感受到他們心裏安穩,即便今年先帝故去,新帝登基,坊間百姓也依舊按部就班過日子,”顧繡輕嘆一聲,“百姓們會這樣,是因為心裏有底氣,無論先帝還是當今,都是一心為百姓的好皇帝。”

“我能看見,聽見,也能預見,”顧繡回過頭看向沈輕稚,“所以我覺得,他是個好皇帝。”

相比於大楚的安定,現在的大夏可謂是風雨飄搖。五年前顧繡拿著身份文牒通過互市進入大楚,在大楚游歷,她一路上看到了很多風景,看到了大好山河,看到了一望無際的稻田,看到了臉上掛著笑容的農民。

她也看到了背井離鄉,從大夏一路艱難輾轉來到大楚生活的人們。

若非實在過不下去,沒有人願意離開故土,到另一個國家生活。

這幾年顧繡在繁花鎮定居,雖不知道邊關和互市是什麽模樣,但她卻也見了許許多多的大夏北齊商賈。

有許多人已經逐漸留在了大楚,沒有再回自己的家國。

因為大夏和北齊戰亂,他們已經無家可歸了。

顧繡說著自己的見聞,最終還是換了稱呼:“希望陛下能一直英明,讓百姓的日子一直安樂。”

沈輕稚笑了笑,對顧繡道:“會的,他會的。”

她沒有跟顧繡說蕭成煜的那些理想抱負,沒說他對未來五年、十年的計劃,沒有說他展望的是怎樣一個新家園,她只是堅定告訴她:他會的。

他會是一個好皇帝。

沈輕稚同顧繡說了好一會兒話,也一點都不覺得厭煩,兩個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

直到門外傳來敲門聲,兩個人心裏那股久別重逢的興奮才終於歸於平靜。

門外的人自然是戚小秋。

戚小秋壓低聲音道:“夫人,出來時間太久了,咱們該回去了。”

沈輕稚便道:“知道了。”

她對顧繡介紹了一下戚小秋,想了想便道:“我明日就要回行宮,以後怕也不能經常出來,不過以後每年都會來繁花鎮,你若是有事,便寫信給驛站,驛站會送入宮中給我。”

沈輕稚想了想又不太放心,又道:“這樣,你一季寫一封信給我,我得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顧繡眼底又泛起淚光,但她這一回卻沒有哭,她認真點頭:“是,我知道了。”

沈輕稚從腰上解下荷包,在手裏顛了顛,然後便放到顧繡的手上。

“幸虧這次出來,把銀瓜子都換成了碎銀,這裏一共有三五十兩,還有一錠金子,你拿著家用便是了。”

顧繡卻往外推:“小姐,我怎麽還要你給我銀錢,我如今差事很好,每日都能盈餘,不缺錢的。”

沈輕稚卻冷了冷臉:“你叫我小姐,就得聽我的,這不是給你的,是給兩個小丫頭的壓歲錢,你收好,等她們大一些給她們添妝。”

宮裏的東西,能拿出來的只有銀錢。

現在的顧繡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和家人,沈輕稚不想破壞她的這份安靜生活。

她能做的就是讓顧繡過得更好一些,不會為了未來仿徨無措。

顧繡最終還是收下了那個沈甸甸的荷包。

沈輕稚這才起身,遞給了她一塊腰牌:“這是我的印信,你若有急事,就拿著這印信去驛站讓驛站往宮裏送信。”

沈輕稚站在昏黃的油燈裏,身子挺拔而修長,她高高昂著頭,如同過去那般,高貴而篤定。

即便身份改變,即便成了最低等的宮女,她也從不怨天尤人,她靠自己的努力,博得了如今的地位和尊榮。

顧繡眼底的淚光越發閃亮。

小姐就是小姐,她從來都沒變過。

沈輕稚對顧繡道:“你有任何困難都要來找我,無論任何事,我都能辦到。”

說著,她突然伸手,在顧繡的眼底輕輕一抹。

“你信我。”

顧繡哽咽著點頭:“我從來都信小姐。”

沈輕稚抱了抱她,認真看了她一眼,然後便推門而出。

外面,戚小秋面色沈靜,似乎一點都不驚慌。

沈輕稚對戚小秋點頭:“走吧。”

顧繡跟著她一路來到院門口,她沒有送出去,只站在門內看著她一步步離去。

即便以後一年才能見到一次,但現在的顧繡心裏卻異常安定。

只要知道娘娘過得好,她就踏實了。

沈輕稚回到馬車上,一路往宅院裏趕去,而另一邊,蕭成煜坐在書房裏,正在平靜寫著奏折。

年九福站在他身邊研墨,即便是他,此刻也是脊背發涼,額頭冒了冷汗。

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但寧嬪娘娘還未歸來。

半個時辰之前,當戚小秋過來稟報沈輕稚要出門的時候,蕭成煜就是這般平靜表情。

他並未阻止,也沒有詢問沈輕稚為何要去親自買絡子,他只是讓年九福叮囑戚小秋,路上務必要註意安全,一定要讓親衛跟隨在身邊保護。

簡單叮囑完之後,蕭成煜便繼續批改奏折。

年九福一開始也沒太當回事,但隨著時間推移,沈輕稚一直未歸,而蕭成煜卻一句都沒過問,年九福者才意識到事有不對。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蕭成煜,能清晰感受到他並未生氣,但他卻也並非心緒平靜,冷靜自若。

年九福不知道蕭成煜是個什麽心思,他雖說同蕭成煜一起長大,卻還是不能時時刻刻看透他。

帝王心,海底針,誰都猜不透。

寧嬪娘娘回來得越遲,年九福心裏就越緊張,他總覺得有什麽大事發生,可他又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在這忐忑不安中,蕭成煜放下了筆。

只聽啪嗒一聲,朱筆落到了筆架上,年九福被狠狠嚇了一跳,下意識呼了口氣。

他這一呼氣不要緊,倒是把蕭成煜的視線吸引過來。

當看到年九福額頭冒汗,眼神飄移,蕭成煜才有些驚訝:“你這是怎麽了?”

年九福咽了口吐沫,這才小心翼翼道:“陛下,今日的事可有不對?恕臣愚鈍,實在沒能猜出。”

蕭成煜瞥了他一眼,這才端起茶杯,往後仰倒在了椅背上。

他淡淡開口:“哪裏有什麽不對?”

年九福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寧嬪娘娘……娘娘已經出去將近半個時辰卻依舊未歸,而陛下卻也沒有詢問,這……”

這跟蕭成煜性子不太相符。

蕭成煜喜歡什麽,就會一直戴在身上,領在身邊,就比如那個針腳敷衍的荷包,比如那一套藤編的文房四寶,再比如寧嬪娘娘本人。

陛下這一趟來繁花鎮,雖有要訪查民情的心思,卻也是想要帶著寧嬪娘娘出來玩一玩,看一看,想讓她高興。

年九福第一次看蕭成煜這麽關心一個人,這麽愛護她、惦記她、尊重她,故而他不可能對寧嬪出門不歸一句都不詢問。

年九福問完這話,書房裏陡然一靜。

年九福只覺得後背更涼了,冷汗順著他的脊梁骨往下滑落,弄得他前心後背都冰冷冷的,很難受。

就在年九福幾乎要承受不住,跪下請罪的時候,蕭成煜卻開口而來。

他的聲音依舊很平靜。

“你倒是很敏銳,”蕭成煜甚至誇了她一句,“這一點一直沒有變,很好。”

年九福:“……”

年九福硬著頭皮謝主隆恩。

蕭成煜看著茶湯裏漂浮的綠葉,看著它在茶水上蕩起陣陣漣漪,他卻淡淡笑了。

“娘娘有她自己的事,”蕭成煜對年九福道,“她忙完了,就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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