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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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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午歇起來,戚小秋不在,應當是去忙。

沈輕稚自己搬了把椅子放到門口,一邊曬著早春並不刺目的日光,一邊百無聊賴侍弄手裏的繡繃。

她原是跟著大夏夏繡大家學的刺繡,一手繡活雖不說出神入化,卻也是人人稱頌。

只不過如今的沈輕稚卻是個孤兒。

一個從未學過刺繡,只入宮後跟著姐妹們粗淺侍弄過繡繃的孤女,自是繡不出什麽精致花樣的。

而且夏繡跟大楚宮中流行的蘇繡全然不同,她確實未曾學過,如今只得從最簡單的紋樣來練手。

沈輕稚有一搭沒一搭地穿針引線,她本也不用繡得多漂亮,只要能讓人看出來花樣便可,因此並不如何上心。

送人的東西,只要意思夠了便可,不用她自己如何費心。

她在心裏一點點盤算宮中形勢。

春景苑看似自成一方天地,但她們的未來都系在太子殿下一人身上,太子好,她們便好,也正因如此,春景苑的宮人都很關心宮中的事。

就比如最近沈輕稚就聽到一個傳聞,這甚至不是她特地打聽的,只是上下課的間隙,穿過重重的回廊,就從小宮人的口裏聽到了這個閑話。

傳聞說是近來太子殿下的太傅重病,太子宮中事務繁忙,又要給皇帝侍疾,還沒來得及登門看望,反而是被太傅教導過的肅王殷勤登了門。

雖說太傅並未見肅王,甚至連茶都沒敢請肅王喝上一杯,但此事到底在前朝引起些許話頭,讓人議論紛紛。

這還不算完。

此事最終被重病的陛下得知,為此發了好一通火,以至這幾日身體每況愈下,氣血不順,脾氣格外大。

就連一向被陛下看中的太子殿下也被訓斥過兩次,前朝後宮氣氛便越發緊繃。

沈輕稚垂下眼眸,任由溫暖的春光曬在臉上,讓她的手不至於那麽冰冷。

她不知弘治帝還有幾日好活,但看這情形,蕭成煜的太子寶座確實不太穩當。

他實在太年輕了。

他只比沈輕稚大了幾個月的年歲,今年不過十九,他甚是尚未弱冠。

這個年紀,對於那些深谙官場幾十年的老油條來說,簡直如同毛孩子一樣,引不起任何的尊重和信任。

沈輕稚正在思索以後若是動蕩該如何行事,卻突然聽到旁邊的側廂打開了門。

只聽吱呀一聲,一道消瘦的身影出現在小院中。

沈輕稚擡眸看過去,就看趙媛兒猶猶豫豫往前行了兩步,看著她討好一笑。

“輕稚姐,做繡活呢?”

趙媛兒聲音溫吞,一如她的人,總是瑟縮的,膽怯的,生怕大聲一點,就能嚇破她自己的膽子。

沈輕稚一開始有些不懂皇後為何舍了張春溪而選她,這幾日瞧看下來,倒是約莫明白了皇後的想法。

這個人好管。

雖然張春溪也未必就是個刺頭,但趙媛兒太過柔順,說不得脾氣冷硬的蕭成煜還能對她多幾分耐心。

沈輕稚覺得皇後真是為兒子操碎了心。

她擡頭看向趙媛兒,沖她溫和一笑:“今日天色好,坐在此處能曬一曬寒氣。”

趙媛兒緩緩行至她身邊,猶豫再三,才開口:“輕稚姐,他們是不是……是不是欺負你?”

問出這句話,耗費了趙媛兒全部勇氣。

沈輕稚很有些意外,她倒是沒想到趙媛兒居然會關心此事,不由溫言道:“無妨,都不是什麽大事,小秋已經去忙了,日子不會難過的。”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繼續道:“你放心,此事不會牽連你。”

趙媛兒一張清秀的巴掌臉漲得通紅。

她一邊擺手一邊咬唇,慌張片刻之後,她才低低說:“我知道的,他們不會針對我,我算什麽東西呀。”

“我就是……我就是,”趙媛兒聲音很低,“我就是不明白,圖什麽呢?”

沈輕稚一句話,就讓趙媛兒知道她毫不在意這些在她看來天大的事,她似乎從來都淡定自若,從不為外人驚慌失措。

趙媛兒很羨慕她,卻也知道自己永遠也成不了她。

沈輕稚只有一個,她只能是趙媛兒。

她低聲道:“過些時候,待得殿下搬了宮,那娘娘們定要入宮了,到時候我們又算什麽?”

她的話聽起來很淩亂,但沈輕稚卻明白了。

趙媛兒的意思是,既然她們都是無關緊要的侍寢宮女,相互間何苦要欺淩,還不如一起攜手,以後一起面對娘娘們的威壓。

她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在太過單純,單純到沈輕稚也忍不住端詳她面容。

這個毫不起眼的姑娘,這一刻面容卻似有著光輝。

沈輕稚指了指明間內的椅子,讓她自己搬來坐下,然後才說:“媛兒,對於她們來說,以後的娘娘們是她無法觸碰的,亦或者現在的她們觸碰不著,但我……亦或者你,她們卻可以夠得著,踩得到。”

“你問她們圖什麽,圖的就是讓我方寸大亂,讓我無法舒舒坦坦過日子,若是如此,我是否會心生退意,是否會同純卉嬤嬤,亦或者以後面見太子殿下的時候沒完沒了訴苦?”

趙媛兒安靜聽著沈輕稚的話,有的地方她聽不明白,有的地方卻一瞬便聽懂。

“他們不想讓姐姐得寵?”

沈輕稚頓了頓,微嘆一聲:“也可以這麽說,但根源是,我根本尚未侍寢,太子殿下或許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所以……她們的這番手段,著實有些著急。”

“當然,即便我得寵,她們的手段也不夠瞧。”

“因為她們根本不了解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不知道我根本不會為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難過傷心,更不會為此到處哭訴。”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沈輕稚道,“看來,光學四書五經不夠,她們啊,應當學學孫子兵法。”

最後這一句,直接把趙媛兒說蒙了。

不過這姑娘雖說唯唯諾諾,害羞膽怯,卻也有個優點,她聽不懂的就聽不懂,不會刨根問底,她只會在她聽懂的問題上詢問。

“可這是錯誤的,”趙媛兒輕輕開口,“無論怎麽樣,欺負別人都是不對的。”

沈輕稚聽到這話,呆楞片刻,突然笑出聲來。

她的聲音輕靈,在這小院子裏回蕩,竟是引得趙媛兒也跟她一起笑起來。

“姐姐,我說錯了嗎?”

沈輕稚放下手中的繡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不,你說的很對。”

趙媛兒被她肯定一句,似乎吃了蜜一樣,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了。

沈輕稚不是冷心人,見她如此,也跟著她一起笑起來。

兩個人莫名笑了一會兒,沈輕稚才道:“這春景苑,有些人已經離開皇後娘娘太久,久到自以為是的地步,久到以為以前十幾年的主仆情分會一直在,原是皇後娘娘給了她一個最好的養老地,若是如此下去,倒是被她弄成了自己的桃花源。”

沈輕稚說的便是純卉。

李大山和朱興海敢如此陽奉陰違,一個是因王夏音給了好處,亦或者承諾了什麽以後,另一個則是純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想要看看她們自己要如何行事。

她自覺是在替皇後娘娘瞧看人,卻忘記了,沈輕稚跟趙媛兒同那三個宮女不同,她們兩人是皇後親自選出並讓在坤和宮聽訓過的,皇後選出來的人,親自教導過,還用你一個嬤嬤再管教?

她此舉不是打沈輕稚的臉面,是在倚老賣老,讓皇後娘娘不痛快。

所以,沈輕稚才說她自以為是。

她在這春景園裏作威作福,拿捏那些侍寢宮女和宮人們訴苦無門,肆意妄為多年,這才有了今日這般得意忘形。

整個春景苑中,無論如何,李大山和朱興海肯定是純卉親自選出來的,這兩個若非她的人,也不能在春景苑中興風作浪,也正因此,上行下效,看公公們都敢給沈輕稚沒臉,那旁的宮女黃門自是不敢如何親近。

他們便也只能冷著,淡著,陰奉陽違著。

一個人還好說,若是一整個春景苑的宮人都如何,能叫沈輕稚的日子難受死。

一日三餐不濟,茶水點心沒有,衣裳洗不幹凈,院落臟亂不堪,若是再偷偷做些臟事,那簡直可以讓沈輕稚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她若是傻了吧唧去尋純卉申訴,恐怕還會被純卉說要多思多想,宮裏便就如此,她若是應付不來,便只能忍著。

沈輕稚當然不會去尋純卉,她也不想忍,總要給這些人一個教訓,才讓他們知道做事要動腦子。

沈輕稚手裏擺弄著已經繡出一半山峰的繡繃,對滿臉迷茫的趙媛兒道:“你啊,每日就好好聽講,幾位女先生都是大儒,能得她們教導,聽一聽教音,才是我們在這春景苑的益處。”

趙媛兒使勁點頭:“是,我知道的,我會好好聽講。”

沈輕稚看向她,倒是問:“媛兒,你為何要來做侍寢宮女?”

以趙媛兒的性子,她一看就不是能跟人爭寵的人,甚至沈輕稚覺得她可能還會懼怕蕭成煜,畢竟蕭成煜看上去跟冰塊似的,年輕小姑娘大抵都會害怕。

趙媛兒微微一頓,她想了想才道:“一開始是沐芳姑姑看中我的,她問我願不願意,我說不願意。”

趙媛兒低下頭,很緩慢才說了一句:“我確實怕,也知道自己沒這福氣,別一個弄不好榮華富貴沒享到,還得罪了貴人,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真不錯,竟學會了這一句成語。

趙媛兒垂下眼眸,看著自己纖細卻骨節粗大的手指,低低道:“可這事不知叫誰知道了,以前跟我要好的姐妹,同我一起當差的宮人們就都開始疏遠我,因著我一貫嘴拙,她們就整日裏陰陽怪氣,當著我的面說我壞話。”

“那時候我想,既然如此,就當這個侍寢宮女算了,等我當上了侍寢宮女,她們是不是就不敢說我壞話了。”

沈輕稚聽明白了,她這竟是被人刺激得頭腦發熱,胡亂就應下了差事。

沈輕稚心中微嘆,問:“你後悔嗎?”

趙媛兒半垂著的眼眸輕輕呼扇,卷翹的睫毛擋住了細碎的春光,在她臉頰上落下一片羽毛般的陰影。

“我不後悔。”

“既然走到這條路上,我就得走下去,”趙媛兒緩緩說,“即便一輩子都是侍寢宮女,這是我自己選的,選了,我就不後悔。”

————

果然如同沈輕稚所說那般,待到傍晚時分,雜役送過來的炭就是潮的。

三月春暖,卻仍舊有些乍暖還寒,尤其是太陽落山之後,長信宮中便如同早冬那般寒冷,傍晚時分若不燒暖屋舍,半夜便會被凍醒。

濕了的炭煙氣重,若是放在屋中,會嗆得無法入睡,好在沈輕稚提前準備,已讓戚小秋備買了些許灰炭回來。

戚小秋把那一籠炭放到屋檐下,回來便道:“如此曬上兩日,依舊可用,倒是不礙事。”

沈輕稚笑道:“你安排便是。”

戚小秋畢竟在尚宮局有關系,她若是尋了尚宮局的人,辦事從不會有妨礙。

她采買回來的點心小菜都很不錯,早晚配著吃粥也很香。

當然,那些“剩飯”沈輕稚也沒直接扔,每日照例領回來,然後在照例送回去,一頓不落。

第二日,她們送去漿洗的衣服送了回來,意料之中的,衣裳並未熨燙平整,而且袖口的繡紋有些斑駁,一看便是被熨鬥燙糊了又胡亂縫補,敷衍了事。

衣食住行都拿捏上,可讓未見過這陣仗的年輕宮女難過至極。

但沈輕稚卻似乎全不在意,她既不去求純卉,也不同朱興海和李大山爭執,甚至每日高高興興去上課,回了自家屋舍也只安靜守在屋子裏,不是繡花就是讀書,日子很是平靜。

她如此一來,倒是顯得朱興海和李大山落了下成。

李大山還好些,他並非是要巴結王夏音才會刁難沈輕稚,他是因同戚小秋的表姑早年有些齟齬,這才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但朱興海卻不同。

眼看這兩日來沈輕稚八風不動,淡定自若,他卻如同要跳墻的狗,實在也坐不住了。

趁著午歇時分,朱興海臊眉耷眼地登了王夏音的門。

“我的姑娘,如今可怎麽好?”

這個梁子是他結下來的,人也是他得罪的,春景苑裏上上下下那麽多人,如今是瞧著他的面色刁難沈輕稚,但若沈輕稚不為所動,那不意味著他屁也不是?

王夏音也略有些煩躁,但在朱興海面前,她還端著那侍寢宮女的架子。

“你急什麽?”王夏音聲若黃鸝,清脆動聽,說出來的話卻分外惡毒,“她可撐一日,難道能撐十日,三十日?嬤嬤不叫她侍寢,不給她登名,她就翻不了身。”

王夏音眉眼一掃,高傲地看向朱興海:“她早晚有向你低頭的那一日,到時候,你還怕沒有孝敬?”春景苑原只有三個侍寢宮女,最“受寵”的應該是沈默寡言的李巧兒,而王夏音和紀黎黎不過堪堪能留在春景苑,若非太子被皇後娘娘多番提點,她們怕是連這機會都無。

但王夏音身後卻有人。

旁人不知,朱興海是很清楚的,那戚小秋是瑞瀾姑姑的表侄女,可這王夏音卻是外甥女,她是瑞瀾妹妹的孩子,要叫瑞瀾姨母的。

這關系聽著比戚小秋近了一層。

如此,即便她在太子殿下那沒多少恩寵,但在春景苑依舊可以風光無限。

不過這一年光景,春景苑上上下下都被她籠絡在身邊,唯她馬首是瞻。

所以,當來了沈輕稚這個莫大的威脅之後,王夏音一刻也等不了,立即便讓朱興海打壓欺淩她。

不過十八歲的小孤女,能有多少城府?

王夏音原就只是尚宮局的宮女,平日裏也從沒見過皇後娘娘,她根本不明白,皇後親選這幾個字的意義。

她也小看了沈輕稚。

思及此,王夏音眸色微深:“嬤嬤不會給她沒臉,但嬤嬤卻並未阻攔,所以,我們不能停手。”

“若是停手了,你以為春景苑的人會如何看你這個窩囊廢?”

王夏音聲音悅耳動聽,那話卻如同鋼針,插在朱興海耳中。

朱興海臉色微變,道:“我知道了,那就繼續如此辦下去吧,她能花錢買兩日安穩,難道還能買一世?一個宮女罷了,手裏又能有多少銀錢?”

朱興海如此說著,又陰涔涔笑起來:“我啊,就喜歡看這樣美人哭著求我。”

沈輕稚自是不知這邊如何謀劃,她依舊在按部就班做著手中的荷包。

正面的山川清平已經繡完了,既能讓人看出紋樣,又有些粗糙質樸,算是不功不過,她未在荷包上留名,只是簡單做了個茉莉花香囊,然後便打好平安如意結,這個荷包就做好了。

沈輕稚反覆端詳,頗為滿意,還問戚小秋:“如何?”

戚小秋無奈地看著她一臉得意,不由道:“姑娘做這荷包,是要端午用來除祟?”

沈輕稚搖搖頭,只笑著選了個棗木盒子,把這荷包端端正正放了進去。

“這荷包啊,是用來賺錢的。”

戚小秋沒聽懂,卻也不多問,只仔仔細細收好荷包,然後又繼續去煮粥去了。

春景苑的日子看似風平浪靜,但長信宮中卻波詭雲譎,自是一片波濤暗湧。

三月初六這一日,太子殿下被陛下訓斥不敬師長,因此,他趕忙離宮,拿著早就備好的禮節登門看望重病的太傅張節恒。

這一次同之前肅王登門那次自然不同,張家不僅熱絡迎接了太子殿下,張節恒拖著病體見了自己的學生。

這明明是一段讓人感動的師徒佳話,但太子殿下還未來得及回宮,乾元宮的陛下便又大發雷霆。

他莫名訓斥了身邊的大伴張保順,氣得當場吐出一口血來,然後便大聲呼叱:“朕還未去見列祖列宗,怎麽,一個個竟都敬起太子來?這是不把朕放在眼中?”

他這樣大驚大怒,當即便昏厥倒下,嚇壞了宮中眾人。

當太子殿下得知此事,急忙趕回宮中時,弘治帝倒是緩和過來,人也恢覆清醒。

太子殿下二話不說,當即就跪在了乾元宮門口,一是愧疚自己讓父皇生氣,二是祈求上蒼,讓父皇早日好轉。哪怕拿他自己的命換也行。

太子如此固執,如此孝順,實在讓朝臣感動。

陸續有朝臣勸解太子,讓他莫傷其身,讓陛下越發憂心。

最後,甚至還驚動了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一出面,父子關系便立即緩和下來,弘治帝還讓太子起身,一起坐在乾元宮寢殿內,溫言囑托,悉心教導。

當日中午,弘治帝便留皇後與太子一起在乾元宮用午膳,席間言笑晏晏,可謂是一家和美。

帝後之間發生的一切,只要他們想讓外人得知,那麽便永遠不是秘密,今日這事明擺著就是一出大戲,自然不會藏著掖著,果然,待到傍晚之前,沈輕稚便從外出看望親戚的戚小秋口中聽到了這一出戲。

沈輕稚聽到此事,臉上笑意不變,她只略一沈思,便道:“一會兒你拿了我新做的荷包,大聲同門房的黃門或者宮女道是我讓你去送給太子殿下,就說是我精心準備的荷包,要給陛下祈福。”

戚小秋楞住了。

“姑娘,殿下……從不收禮。”

作為一個貼心的宮女,戚小秋自打跟了沈輕稚,便已經摸清了春景苑,自然,她也旁敲側擊,打聽了一下太子殿下的喜好。

她們要伺候的這位太子殿下,同其他王孫貴族全然不同,他不喜同人多言,也不喜這些事端,更沒有那些花天酒地的喜好,於女子而言也並無如何傾心。

他似乎生來就是要做太子的,一心都是家國天下,除了帝後二人,旁人同他說話,他顯少給笑臉,就連宜妃都不能叫他溫言軟語,客氣乖順。

在幾位侍寢宮女選定之初,她們當也想過要多親近蕭成煜,自然會往蕭成煜所住的外五所送些寄托小女兒情思的相思物,但蕭成煜毫不留情,一律不收。

如此三番五次,侍寢宮女怕惹了他厭煩,便不敢再送。

這事春景苑上下都知,戚小秋怕沈輕稚不知,會鬧出不好的事由來。

沈輕稚聽到戚小秋的話,卻笑彎了眼睛:“我知道的。”

戚小秋有些驚訝:“姑娘,那這又是為何?”

沈輕稚笑道:“殿下那般性子,在坤和宮見識過許多回了,即便不四處打聽,我也知道道他定不愛收這些,說不得還會覺得很煩。”

“但這個荷包不一樣的。”

沈輕稚道:“今日送,就一定能送進去,你去辦便是了。”

她如此篤定,倒是給了戚小秋莫大的信心,戚小秋偶爾也覺得怪,她們姑娘就是可以氣定神閑,讓人信服。

即便是她,也會覺的姑娘做什麽都是對的,都不會出錯。

戚小秋這一次未再疑惑,她只道:“是,那我這就去。”

沈輕稚笑道:“去吧,鬧得熱鬧些才好。”

戚小秋也不耽擱,她捧著這個不甚起眼的棗木錦盒,一路便來到春景苑的前門,此時守門的是小黃門趙武,春景苑往常也沒什麽人來往,他正百無聊賴立在那發呆。

聽到腳步聲,他才回頭看過來,見是戚小秋,頓了頓也只是點頭見禮:“秋姐姐好,替沈姑娘辦事去?”春景苑這幾日是什麽風向,他也是很清楚的,戚小秋整日往外跑,純卉嬤嬤沒叫攔,也不會讓攔,他們自不會多管閑事。

往常戚小秋都是快步而出,今日她卻微微頓住腳步,把手中的錦盒端了端:“可不是,我們姑娘日夜操勞,特地給太子殿下做了個荷包,這不就讓我巴巴給送過去,好給陛下祈福呢。”

戚小秋如此說著,語氣裏滿滿都是興奮,仿佛這荷包已經送進毓慶宮裏去。

不光看門的趙武,就連在前庭掃地的雜役宮人們都停下動作,人人都看向戚小秋。

趙武張了張嘴,他原本不想多管閑事,可最終,還是低聲道:“秋姐姐,殿下不收這些雜物,還是別送了,否則……”

否則要是被退回來,那沈姑娘的臉往哪裏放?

戚小秋倒是有些意外他會勸阻一句,她認真看了看這個瘦猴似的小黃門,也壓低聲音道:“多謝你了。”

如此說著,戚小秋直出春景苑,全然不顧自己引起的軒然大波。

一時間,人人都知道沈輕稚不自量力給太子殿下送荷包,一個個都嘲笑她沒臉沒皮。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別等還未侍寢就被打發到浣衣局,到時候才是真的落入泥地裏去。

被人議論的沈輕稚悠閑坐在屋內,正慢條斯理吃茶。

茉莉的幽香在小次間裏氤氳而出,染香了她纖細的手指。

沈輕稚喟嘆一聲:“好茶。”

————

戚小秋來到毓慶宮側門時,已是晚霞時分。

太子殿下剛搬來毓慶宮不久,毓慶宮中還殘留些許陳舊冷清,顯得格外寂寥。

就連守門的小黃門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正靠著門柱打瞌睡。

但他卻並非毫無戒心,戚小秋腳步聲一近,他便立即睜開眼睛,往戚小秋這邊瞧過來。

對於毓慶宮來說,戚小秋是個生面孔。

她自是知道這一點,因此離側門還有十來步時便已開口:“小公公,我是春景苑的宮人。”

一聽說春景苑,這個小黃門便放松些許,卻依舊維持著戒備姿態。

他道:“姐姐可是有事?”

戚小秋快步來到近前,這才露出三分笑意:“小公公,我是春景苑沈姑娘身邊伺候的,姑娘關心殿下,這幾日便茶飯不思,給殿下繡了一個荷包,以求陛下平安康健。”

她的聲音很幹凈,說話也很幹脆,沒有含糊其辭,也並未大聲宣揚,她只是在告訴這個小黃門,她到底為何而來。

原本聽到說是春景苑的姑娘給殿下送荷包,那小黃門臉上的笑意便減了幾分,等到戚小秋話音落下,他便想拿之前年九福叮囑的話直接撂給戚小秋。

誰料戚小秋緊接著跟上一句:“小公公,我是沈姑娘身邊的,這荷包也是沈姑娘要給太子殿下的,可否請小公公幫忙同年大伴問一問,問一句便好。”

她如此說著,手上往前一送,一個小銀豆便落在了那小黃門手上。

小黃門略一思索,覺得此事也無傷大雅,便道:“那姐姐略等一等,我去去就來。”

戚小秋咧嘴一笑:“好,有勞小公公了。”

小黃門一路往裏行,他當然問不到年九福,卻能尋到自己的師父,如此同師父說了兩句,這位管事中監眉頭一挑,道:“這事你辦得不錯。”

管事中監直接繞過長長回廊,從後殿一路往前行,最終在前殿門口碰見了年九福:“九哥,沈姑娘叫人送來了一個荷包,說是要給陛下祈福,收不收?”

他說話更幹脆了。

年九福從來是個仔細人,能叫送到他面前的事,就沒有小事,如此一聽,他一沒敷衍,二沒松散,只聽了沈姑娘三個字,就立即凝了精神。

年九福聽到最後,眉頭緩緩一松,倒是有了些笑意:“這位沈姑娘,太厲害了。”

“你略等一等,我去同殿下問一句。”

若是尋常春景苑的事,都到不了年九福這裏,管事中監就能打發。

但這位沈姑娘,確實是不同的。

年九福快步進了殿中,一路往書房而去,這個時候,蕭成煜大多都在書房中忙碌政事。

果然,年九福進去時,就看到蕭成煜的書桌前放了一摞折子,正在認真品讀,每一本都看得很認真。

年九福無聲而入,一路來到蕭成煜身側,然後才低聲道:“殿下,春景苑的沈姑娘,給您送了個荷包來,說是要給陛下祈福。”

蕭成煜握筆的手紋絲不動,待他把這本折子看完,又做了批註,這才一把扔開朱筆,擡頭看向年九福。

“沈姑娘?”

他清冷的嗓音似還殘留著冬日的寒冷,但眉宇之間卻並無半分不愉,反而是有些好奇。

年九福躬身道:“是沈輕稚姑娘。”

他不用提點沈輕稚是誰,蕭成煜記性很好,他自然知道沈輕稚是母親給他選的侍寢宮女。

而且,是特地在他面前說過的那一位。

只一瞬,蕭成煜就回憶起在坤和宮小花廳裏那雙明媚漂亮的桃花目。

自然,他能想起沈輕稚,並非因她是母親給自己選的人,而是因為四年之前,兩人有過一次誰也不認識誰的偶遇。

那一日的大雪至今還落在蕭成煜心裏,只那把油紙傘,那塊繡花帕,那一聲聲細碎的勸解,卻同大雪一般,在他心中留下痕跡。

想忘忘不了。

蕭成煜突然笑出了聲:“她,繡了個荷包?”

蕭成煜有些好奇,就那繡活,還好意思拿荷包來賣好?

年九福見蕭成煜難得好心情,便把這位沈輕稚姑娘在心裏重重記了一筆,然後也跟著笑:“可不是,聽聞還披星戴月繡了好幾日,顯然很是虔誠。”

蕭成煜臉上笑意略有些收斂,但語氣卻很放松:“拿進來我瞧瞧。”

年九福一喜,道:“是,臣這就去辦。”

大約只等了片刻,那小黃門便匆匆而出,戚小秋忙迎了上去,很是羞澀地問:“如何?”

小黃門臉上的笑容比那剛亮的宮燈還要燦爛:“哎呦姐姐,勞您跑這一趟,沈姑娘送來的東西,殿下自然是想瞧一瞧的。”

戚小秋心中一松,臉上笑容更濃:“那便有勞小公公了。”

她把盒子往前一送,那小黃門雙手捧過,同她道:“姐姐,大伴道此時夜深,讓您回去等,讓姑娘不要再勞神,這一個荷包就足夠。”

戚小秋心中大定,她同那小黃門寒暄幾句,便利落回了春景苑。

此時毓慶宮前殿書房內,年九福捧著那個棗木錦盒,恭敬送到了蕭成煜面前的桌上。

蕭成煜伸手打開盒子,裏面赫然便是一個略顯古樸的荷包。

荷包上沒有什麽並蒂蓮鴛鴦戲水之類的春意圖,只有一片青綠山河。

沈輕稚的繡工一如既往地粗糙,山河的針腳都是深一塊淺一塊,整個荷包最亮眼的可能只有那個如意絡子,打得平平整整,四四方方。

蕭成煜把荷包從盒子中取出,放在手裏輕輕一掂,一股清淡的茉莉花香便飄然而出,一瞬便把控住了他的呼吸。

蕭成煜微微挑了挑眉,他把這荷包反過來,發現背面空空如也,合著沈輕稚如此夙興夜寐,竟只繡好了一面。

年九福站在邊上看,也忍不住笑道:“這位沈姑娘,倒是聰慧過人。”

這荷包送得簡直錦上添花,一個皇後心疼兒子,特地給兒子選的體貼佳人,為了替太子緩和同陛下的關系,特地繡了個山河平安的荷包,既給陛下祈福,又祈禱山河平安,傳出去多麽動聽。

百姓最愛聽的就是這才子佳人的好戲碼。

沈輕稚這一出手,把這一場略顯嚴肅的大戲扭轉成了溫柔婉約的兒女□□。

一點都不刻意。

蕭成煜眉目舒展,道:“母後的眼光一貫很好。”

年九福躬身道:“那殿下,可要給些賞賜?”

蕭成煜瞥了他一眼:“你會不知要如何給?”

年九福哈哈一笑,非常滑稽地打了個千:“臣這不是心裏沒底,怕給太多了,讓人說閑話。”

蕭成煜冷哼一聲,手裏反覆摸索那荷包,並未回答年九福的話。

他看著這荷包,低低道:“繡活倒是有些長進。”

戚小秋回到春景苑的時候,已是星夜時分,冗長的宮巷安靜仿無人煙,寂寥無聲,萬籟俱寂。

守門的趙武似是憂心還未回宮的戚小秋,倒是沒打瞌睡,一直在門口張望。

當他瞧見戚小秋匆匆身影,這才松了口氣:“姐姐,你可算回來了。”

戚小秋臉上是少有的笑容,她看著趙武,見他臉上的憂心不似作偽,便遞出去一個銀豆子:“有勞你等了,我這不是回來了?”

趙武看她手中空空,便好奇問:“東西可是送出去了?”

戚小秋卻並未回答,她只笑往裏走,邊走邊說:“我回來太遲,姑娘怕是要著急了。”

如此說著,她便一溜煙進了春景苑。

趙武摸不著頭腦,也不知到底是否送出,只得摸著頭站在那發呆。

一個雜役黃門剛巧來到後院,有意無意問:“送出去了嗎?”

趙武搖搖頭:“不知道。”

那雜役黃門勾起一邊唇角,滿臉古怪地道:“能送出去才是見了鬼。”

沈輕稚毫不關心春景苑那幫子人如何行事,她見戚小秋披星戴月而歸,知道她這一趟著實累壞了,忙倒了一碗熱茶,叫她快潤潤口。

“辛苦你了,這一趟來回怎麽也一個多時辰,毓慶宮太遠,路途到底不便。”

戚小秋看她言笑晏晏,不由問:“姑娘就不好奇荷包送沒送出去?”

沈輕稚聞言輕笑出聲:“我既然要送,就一定能送出去。”

戚小秋這一次是真心佩服:“姑娘高見。”

沈輕稚這才道:“哪裏是什麽高見,只是恰好宮裏有這些事端,我也是借著皇後娘娘的面子,才能把荷包送進去。”

“要不然,太子殿下哪裏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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