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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風雨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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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生:

我剛跟在福爾摩斯後面跳下馬車,一股極為濃烈的濕木頭和油脂的氣味就猛得向我的鼻子襲來。 我的朋友停住腳步,深深地吸了口氣,回頭說:

“棒極了,不是嗎,華生”

我邁了一小步,結果感到鞋子踩到了地面上一團臭哄哄軟趴趴的東西。

“是的,的確很棒。 勒卡蘭住的那家小酒店的名字叫什麽來著”

“哈德碼頭。”

“這名字可真貼切。”

福爾摩斯沖我嘲諷一笑:”你總用一個作家的眼光看所有的東西,華生。 這就是為什麽你將永遠都不會完全擁有成為一個偵探所需要的能力。”

我不那麽肯定該如何接受這個評價但福爾摩斯很明顯已經忘了這事。 他抓著我的胳膊,帶我穿過倫敦碼頭稀少卻忙亂的人群。

路的一邊是泰晤士河,河面上三三兩兩散落著一些落錨的輪船,另一邊則是一排緊貼在一起的高聳狹窄的建築物,殘舊的磚木結構,油漆斑跛剝落。 一路上看到的每個人都在忙忙碌碌,裝箱,盤纜繩,或是像我們一樣腳步匆匆。

這,從某種角度來說,相當令人精神振奮。 我完全能理解這樣鮮活的市井生活對福爾摩斯有著多麽大誘惑。

他看起來很清楚得往哪兒走,他帶著我穿街走巷直接來到一座挺冷清的小房子門前。房子雖然明顯已非常老舊但仍然堅固耐用。

“哈德碼頭…我得承認華生,盡管我聽說過很多它的故事,但我還從未進去過。”

“從哪裏聽來的故事”我問道。 他握住那鑄鐵的把手,推開了那扇古老的門。

一股混合著的不同氣味撲面而來,先是一股濃重的黴味,讓人聯想到那些又舊又濕的書和燉菜…還有啤酒。然後透過那股怪味是一股不可能被混淆的新烤或是正在烤制的面包的香味。

小小的前廳裏擺放著幾張小圓桌, 房間的一頭是一個燒得不太旺的壁爐,不可或缺的吧臺就在房間的另一頭。廳堂裏看起來空蕩蕩,連個人影都沒有。

“沒人” 我隨手關上門,猜道。

“瞎說,華生….如果沒人看著的話,他們是不會開著烤箱。”

過了一會兒,福爾摩斯被證明是正確的。 一個穿著一件灰色衣裙,圍著件粘滿面粉的年輕婦女從後面走了出來,手裏托著一疊整齊的碟子。

“日安,女士。” 福爾摩斯說,摘下帽子:”我在找您的一位主顧。”

她放下碟子,禮貌地微笑著,盡管很顯然我們打斷了她的工作,順手理了理一絡落到她臉上的小麥色的頭發。 與此同時我也摘下了帽子。

“您要找誰,先生”

“我在找勒卡蘭先生,他在房間嗎”

她搖了搖頭,仍然微笑著:” 我很抱歉先生…他大概四小時前出去了。”

“您能告訴我們他去哪兒了嗎” 我問。

“我相信這幾天他一直都呆在附近一家制圖商店裏,店名叫哈裏。”

福爾摩斯迅速抓住這個最新的消息:”那麽這家制圖商店在哪裏呢”

“很抱歉,先生,我說不準…但如果你問問外面的人,他們應該能給您指路。”

“謝謝。” 福爾摩斯重新帶上他的帽子,唐突地轉身離開。 在匆匆忙忙說了幾句我自己的道謝語後,我轉身跟

上他,不過得一路小跑著才能再跟上他的腳步。

我沖他笑了會兒,這可真是典型的福爾摩斯。

“制圖商店。我說什麽來著,華生,一個才華內斂的人,十足的。哈,那邊那家夥看起來能給咱們指指路。”

他的確能,他也確實做了,於是我們朝那間不到三條街外的小店走去…結果卻發現勒卡蘭已經走了。

福爾摩斯臉上的表情可以說是千金難求。在他詢問那個店主人時,我得為壓抑我的笑聲而努力奮鬥。

“他走了。”

“是的,先生。”

“那麽他去哪兒了”

“嗨,去臺子那兒了,先生。 他這幾天給我幹了些活,還打算繼續幹下去…但他今天給自己放了個假來活動活動身體。”

福爾摩斯自嘲地翹了翹他的嘴角,離開了那家小店,我緊隨其後。 店門剛一關上,他就爆發出一陣疲憊的笑聲。

“噢,華生。我發誓這家夥是在故意讓我們徒勞無益的兜圈子,只是為了讓他自己開心。”

“你知道那地方在哪嗎”

我的朋友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華生,事實上我知道得很清楚。 來吧,老友--下一環節應該會讓你開心的。”

福爾摩斯帶著我快速穿過人群,逆向穿過幾條街又順向過了兩條街…直到我看見一小群人聚集在一塊建築物中間的空地上,時不時地爆發出陣陣喧鬧。

“福爾摩斯,這是在幹什麽 我懷疑地問,因為我的朋友顯而易見地興奮起來了。

他遞給我一個微笑,拉著我走進人群,擠開一條路直到我那問題的答案出現在我眼前。

當那個店主提到”臺子”和”運動”的時候他的用詞可謂文雅。 因為 在空地中央有個小臺子圍著繩索,兩個人正在裏面盤旋著。 所以勒卡蘭的另一項才能…就是拳擊手。

賞金大戰或是被稱為拳鬥,就是不戴拳套的拳擊比賽…這完全可以理解,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支付得起那些更具欣賞性的拳擊運動所需的裝備。當然這也是這種拳鬥經常會更血腥更危險的原因。

勒卡蘭和他的對手都站在臺子中央,光著膀子赤著腳,不停有技巧地上下跳動,左擺右移,想要找到機會給對方一拳。

圍觀的人群或是建議或是歡呼,有些時候也會噓聲一片喝倒彩。

“加油,格雷!”

“我可在你身上壓了半個金幣! 別讓他幹倒你!”

拳手們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他們繼續盤旋著,兩個人都嘴角帶笑,很明顯這是場友誼賽,更是為了互相切磋而不是為了打倒對方。

我們看了會兒他們搏鬥。 我以前打過也看過拳擊,不過我更偏好像釣魚,賽馬和橄欖球之類的運動---拳擊是福爾摩斯的長項。

我看過很多次福爾摩斯的拳擊,過去也經常和他一起擊劍…但只在我們相識的早期有過那麽一次愚蠢到在拳擊臺上和福爾摩斯交手。

我凝視著他,他的手握成了拳頭,眼睛亮晶晶,閃爍著,追逐著,註視著這場搏鬥。 我情不自禁好奇地想他到底有多久沒上過拳擊臺。

一陣嘈鬧把我的註意力拉回到拳擊臺上,我正好來得及看到勒卡蘭一記鉤拳把那個格雷打退到圍繩上…有人叫停了這一回合, 鼻青臉腫的兩個對手走到拳擊臺邊上,勾肩搭背,輕聲地說著什麽。

“來吧,華生, “福爾摩斯說著,用力地擠出人群。 我連忙跟上。

當我們來到了拳擊臺邊的時候,勒卡蘭正準備離開。 看到我們,他停了下來,斜靠在圍繩上 ….臉上露出既驚訝又開心的表情。

“福爾摩斯先生,醫生,能在這裏看到你們可真是讓人吃驚。”

“我得說可不會比我們的驚訝來的多。” 福爾摩斯說:”昨天晚上我居然沒有註意到你的耳朵,我的朋友。 這種奇怪的扁平又窄小的耳朵在拳擊手裏可是很常見的。 另外上場比賽你打得棒極了。”

勒卡蘭微笑著點頭致謝:”嗨,你懂一點拳擊,是不是 我從醫生的故事裏讀到過你還自己打過一兩次。”

我在《血字的研究》裏提到過福爾摩斯的拳擊技術,不過在那個故事裏我清楚地講明了福爾摩斯是個出色的拳擊手。 勒卡蘭在故意誘惑他…在這方面他可不需要任何鼓勵。

一個突如其來的不詳預感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把一只手輕輕地放在福爾摩斯的肩膀上。

“那可有段時間了。 實際上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勒卡蘭點了點頭,臉上掛著個寬容的微笑:” 呵,時光催人老啊。”

面對這句”冒犯之語”,盡管眼裏閃著和勒卡蘭一樣調皮的光芒,福爾摩斯眉毛一挑,說道:”

“我敢說,可沒那麽'遲暮' ” 。

“福爾摩斯,” 我欲言又止…那可是三年前了。

“那麽,要不上來試試”勒卡蘭說:”就一個回合,然後對你所需要的一切,我都會盡全力幫忙。”

“當然,勒卡蘭先生。” 福爾摩斯說著,開始脫他的外套和上衣:”不過我必須先警告你我可是打黑過好些人的眼圈。”

“福爾摩斯!”我再次抗議,盡管連我自己都無法抑制我聲音裏的興奮。

“幫我拿著這些,好嗎,華生”他說,扯下他的領帶,脫下馬甲,襯衫,把衣物遞給了我。

我嘆了口氣,接過它們,看著他和勒卡蘭跨進拳擊臺的圍繩,站到了中央。 接著有人宣布這一回合開始。 他們移動著腳步,估量著對方。 然後,就像我想到的那樣,勒卡蘭開始了第一拳….一記沖著福爾摩斯的臉的右直拳。

福爾摩斯忽然彎身避開但卻沒有擋住接踵而來的一記擺拳。 他悶哼一聲,後退了幾步。 人群裏爆發出一陣嗡嗡聲,勒卡蘭咧嘴笑了笑。福爾摩斯陰沈著臉,全神貫註,站好姿勢,舉起拳頭。

勒卡蘭按規則等他準備好重新開始,然後快速地朝他的下巴一記刺拳,接著側面又是一下,迫使福爾摩斯采取防守姿勢, 逼他後退。 他接著又是有力的一拳正擊打在福爾摩斯腦袋的側面,再次把他逼退到圍繩上。

我咽下我的驚呼,瘀青出現在福爾摩斯的左臉頰上…可能真的是太久了。

可我的朋友又一次證明我錯了。他甩了甩頭,再次站了起來,他的腳步一如既往的堅定,敏捷如貓。

勒卡蘭,仍然在笑嘻嘻地等著, 比福爾摩斯更強壯更有力。 他又是一記擺拳打在了福爾摩斯的側面,但這一拳卻比福爾摩斯那一記擊中他下巴的有力的左鉤拳慢了片刻。他再次沖著福爾摩斯的臉出拳,但這次我的朋友避了開來,腳步輕移,再一次擊中他下巴的同一個位置。

勒卡蘭擡起手防禦那個受擊點,結果使他的左側露出了空門。福爾摩斯抓住時機,左直拳猛擊他的肋骨數下。

現在輪到勒卡蘭悶哼了聲,腳步踉蹌。 他朝我朋友的臉虛晃一招,暫停出拳,繞到了左邊,眼裏帶著更多的尊敬盯著面前那個瘦削的家夥。 他們繞圈盤旋著,福爾摩斯沒有笑,但他臉上的樂趣和享受卻一覽無餘 。

他們隨心所欲地開始彼此交換幾拳,盤旋, 躲閃,移動,加速… 看著兩個如此勢均力敵的對手這麽有節奏感的運動可真是件賞心悅目的事。福爾摩斯,敏捷技巧高超且非常精確的攻擊。而勒卡蘭,有力,雖然不那麽靈活但絕對技術一流。

最後當倆人都呼吸沈重,汗如漿湧,福爾摩斯的眼睛裏開始閃耀著那我已非常熟悉的決戰的光芒。 勒卡蘭在他下巴上的輕輕一擊,再次讓他退到圍繩上….緊接著他的左拳以最後一擊的聲勢呼嘯而至。

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很難看清福爾摩斯是如何在那一擊下彎身閃避到勒卡蘭的側面,然後用一記上鉤拳把勒卡蘭擊翻在地。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轟響, 紛紛湧向拳擊臺,把我擠壓在圍繩上。

福爾摩斯走向勒卡蘭,朝那個正用手指摸著下巴的強壯男人伸出手。 海員有些害臊地笑了笑,拉住了他的手,站了起來。

他對福爾摩斯說了些什麽,盡管由於人群嘈雜的聲音我沒能聽見他的話,但那個評價讓福爾摩斯大笑出聲,然後他們走到了拳擊臺邊,爬過圍繩。

我遞給福爾摩斯他的衣物。 他接過另一位圍觀者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身體,開始穿上衣服,因為勝利興奮得滿臉通紅。

“玩得開心吧”我問,不知道是該笑臉以對還是該愁眉苦臉……他渾身青一塊紫一塊,嘴唇上也裂了道口子了。

“非常。”他喘著粗氣,試著系上他的領帶:”勒卡蘭可是個好對手。”

“你也一樣,福爾摩斯先生。”勒卡蘭說著,套上一件粗糙的羊毛衫和他的雙排扣外套:”你可是狠狠地揍了我一下…現在先生們有什麽可以效勞的嗎”

“我們想讓你指給我們看看那些輪船。”福說著,從一個熱情的群眾那接過他的外套。 該群眾正替他舉著外套以便他把手插到袖管裏。

“為了什麽”候補少尉把雙手插到口袋裏,和我互換了個眼神,問道。

我聳肩:” 我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想要問問船員了解一下情況。” 福爾摩斯說:”然後再看看那些輪船…可能會有機會找到些東西能提供給我們點線索。”

勒卡蘭點了點頭,聳動著肩膀來放松它們:”那走吧。”

第一艘船離的並不遠。 盡管那個值班的守衛看起來完全無法通融而使我們不能上船一游,但我們仍然和一個船員聊了聊。等到第二艘和第三艘的時候我們的運氣就好多了,我們把它們搜了個底兒朝天。福爾摩斯也能從貨艙,輪機室和蓄煤室收集到了一些樣本。

在第二艘船上,勒卡蘭帶我們到了貨艙的一個角落裏,指著墻上的一個小記號,說:

“就是這個,福爾摩斯先生,醫生.”

只見墻上刻著一個小小的展翅膀翺翔的信天翁的標記 。

“嗯,” 福爾摩斯用大拇指摸了摸那個標記,輕輕笑著:”他們大概沒想過要把船內部也重新油漆一遍。 做的好,勒卡蘭….這應該能為你的故事增光添彩,華生。”

我對他對我寫作的奚落完全聽而不聞。所以當福爾摩斯趴在地板上慢慢地爬來爬去時,我走到勒卡蘭身邊看他指出輪船的布局…結果發現它跟以前那艘船的設計圖完全吻合。

第四艘,就是勒卡蘭的守衛者號,已經不在港口,盡管福爾摩斯連聲咒罵著我們的運氣,我還是必須承認我倒是松了口氣,因為這些信息的成本和買通守衛的賄賂讓我們的錢包迅速變薄,我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而現在已經過了下午四點了。

我們在傍晚的夕陽裏大步離開碼頭。勒卡蘭兩手插兜,仰首向天默想著什麽,福爾摩斯在翻來覆去地琢磨著那些他拿到手的樣本,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我走到街上去為我們叫輛馬車,勒卡蘭結束了他的空想走過來站到我身邊。

“我能明白你為什麽會追隨他,醫生。”

我望著他,被他正而八經的聲明有點搞糊塗了:”你說什麽”

勒卡蘭微笑著,朝福爾摩斯的方向轉過他的腦袋:”福爾摩斯先生。 我能理解你為什麽會為他如此奉獻你自己。

你們倆有著很緊密的友情,醫生。福爾摩斯是那種值得追隨的人,而你--我想如果需要的話,你能為他獻出你的生命。”

這話讓我微笑,因為這的確是事實。 在勒卡蘭的洞察力方面福爾摩斯也沒有搞錯。

“ 的確如此….但我想也可以說他也會為我做同樣的事。”

勒卡蘭點點頭,註視著天空:” 暴風雨中許下的誓言不會在港口就被遺忘。”

“什麽”

“當人在海上時,醫生…他必須誠實。大海會讓他做個誠實的人。寬廣無垠的海,一個如此暴烈的世界,在那裏你被迫保守你的誓言, 保持你的忠誠。只有這樣,你才會有什麽東西來拋錨停泊固定你自己。 暴風雨中許下的誓言總是誠實的。”

他又看向我:”你們的友誼是同樣的道理。你和福爾摩斯先生經歷過許多風暴的洗禮,你們彼此之間的忠誠已成為了一種神聖的信念。 這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我用一種全新的眼光註視著他。這家夥可真是深藏不露,現在他又是位詩人了

“謝謝。”在福爾摩斯趕上我們,打破這份靜默之前我所能想到的就只有這句。

“你真是幫大忙了,勒卡蘭先生。我希望能再次見到你。” 福爾摩斯高聲說著。

勒卡蘭握了握他的手:”榮幸之至。福爾摩斯先生,醫生。”

他再次微笑,遇上我依然驚訝不已的目光,然後大步走著,嘴裏哼著某只水手的小調。

福爾摩斯看著他的背影微笑,拍了拍我的後背,朝街道走去給我們叫輛馬車。

“ 跟上,華生。”

我感到有個笑容綻放在我的臉上,我跟上他的腳步,水手的話回蕩在腦海裏。 風雨見證過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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