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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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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其實, 衛長意不太明白為何聶衡之一定要執著於潞州城,甚至還留了一些兵力駐紮在此處,僅僅是因為這是季家所在嗎?他隱隱覺得不對, 可又實在想不清其中的門道。

但若是他知道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想必會恍然大悟。潞州城,是季初香消玉殞的死地啊。

“衡之,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 嫂夫人她, 在三清觀做了一次往生道場。”衛長意斟酌著, 說了臨行前自己知道的另外一件事。

“不必多說, 本侯全都知道。”聶衡之隱在暗處,目光沈沈。從衛長意接到書信的時候,他的人就到了清凈峰, 季初的一舉一動都有專門的暗衛記錄下來飛鴿傳書給他。

她在三清觀焚香布施, 她為一個未出世的孩兒做往生道場,她有意……啟程去江南揚州……

他希望得到她的所有消息, 希望她安全, 也希望能離她更近一些。

於是,他也準備去江南,潞州城這邊要交給衛長意。

***

江南揚州,已經是夏初了, 天氣越來越炎熱。

城郊一處不起眼的小院中, 季初穿著藕綠色的薄衫,長袖挽起來, 對著窗持筆, 粉白的臉頰上沁出了點點細汗, 盯著手下即將成形的貍貓戲花圖, 目光專註。

她從清凈峰離開到揚州城,截止今日已有大半月的光景,如今悄悄安置在城郊小巷,一如當初在潞州城市井隱居。

現在天下的局勢並不安穩,揚州城更是風聲鶴唳多生事端,季初帶著婢女雙青一路從清凈峰過來,險些被匪盜所擒。好在她總是個幸運的,居然遇上了一支規模極大的商隊並被人救出。

這支商隊也要去往江南,落草為寇的那些人見他們裝備精良護衛眾多也不再糾纏一哄而散。於是,季初就再次跟著商隊上了路,然後她平平安安到了江南的揚州城。

季初到達揚州城的時日微妙的剛剛好,再早一步揚州城封城戒備,再遲一步可能會撞上朝廷派來的兵馬。

季初覺得有些奇怪,按理來說,沈聽松的身份既然被揭露,朝廷派兵圍剿也說的過去。可揚州城在封城了一段時日之後居然又如同尋常一般任由行人商戶往來,便是朝廷派來的兵馬駐紮在了數十裏之外都無動於衷。

這在旁人看來,分明是找死的舉動。可奇就奇在那些圍剿的兵馬竟然也按兵不動了,不知是在忌憚什麽還是在等待上頭的命令。

縱然兩方僵持,揚州城的百姓們也總要活命的,每日舉止如常。弄得初來乍到的季初和雙青也摸不著頭腦,雙青還感慨百姓們的心可真是大,興許是以為揚州城活著一個先太子遺嗣的傳言就只是傳言吧。

一派詭異的安靜下,季初也沒有按照原本的打算去尋沈聽松了,她安安分分地隱居在一處小巷內,每日提筆作畫,到茶樓到書院門口打探些消息,和在潞州城的時候也沒有兩樣了。

“娘子畫中的貍貓可真是傳神,真可愛。”屋中沒有放冰,雙青為她遞上一方帕子,偏頭看了看完成的畫作,面帶讚賞。

在潞州城開了畫館之後,娘子的畫作就越來越好了,即便雙青不太懂書畫鑒賞,但看著清晰富有表現力的線條和鮮艷跳躍的色彩,她能感受到其中蘊含著的生命力。

季初接過帕子擦了擦臉頰上的細汗,而後轉過頭來將畫作小心地展平,仔細看了兩眼滿意地點點頭。

是還不錯,她的個人風格鮮明。如果是熟知她的人,是可以認出來的。

“雙青,我們去城中的街市鋪子,將畫裱了再賣出去。”季初笑笑,將袖子放下來,想了想戴了一只幕笠。

雖然她自認自己的容貌並不出色,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小心一些是好的。

雙青興沖沖地和她一起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瞥了一眼斜對面的一戶人家,目光有些不屑。

裏面住著的是一個濃妝艷抹的美艷女子,十分張揚,雙青住進來的第一日就打聽明白了,她是城中一大戶人家的公子養的外室。

若只是如此,雙青只會離她遠些,可這外室分明見了她家娘子後不懷好意,一時在娘子面前顯擺自己的名貴首飾,一時又上門哄騙娘子說是要介紹名門公子給娘子認識,以後好有一個依靠。

我呸,她那骯臟心思當雙青不知道啊,分明是想引著娘子走歧路,她自己從中獲利。

惱怒之下,雙青直接將人轟了出去,又可惜將那兩個夥計留在了清靜峰。

“季娘子這是要往何處去啊?可要小心一些,弱女子沒有人護著出去可是很容易被人盯上的。”也不知是趕巧還是對面的外室女刻意為之,季初出門的時候,她坐著一頂粉紅的小轎也要出門,掀著窗簾開口。

“去往城中一趟而已,姚娘子先行。”季初沒有理會她話中的機鋒,好脾氣地笑笑回答。

她拉著雙青避到一旁,讓粉紅色的小轎子先離開。

對於她識趣的舉動,姚二娘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可隔著輕紗的幕笠看到她那雙清澈幹凈的眼睛,心中的不適和嫉妒又翻滾而上。

裝什麽清白無瑕,她倒要看看沒有人依靠,這女子能平安住在這裏幾日。上次若不是感受到那喜新厭舊的五郎對她多了幾分不耐,她才不會好心要將這女子頂上去。

“我們走,去往城中最大的首飾鋪,爺說了那裏的首飾任我挑呢。”姚二娘含著不滿在那不識好歹的女子身上掃了一眼,憤憤地放下了簾子。

小轎子被幾人擡著離開。

雙青忍不住哼了一聲,“也就娘子您好脾氣,和這等女子說話可真是埋汰了您。”說什麽二娘,娘是對尋常女子的尊稱,外室女怎麽配得上。

季初搖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在這裏住不了多久,何必惹她徒增煩惱。”

季初到揚州城來只是為了沈聽松,她很想將他帶離這裏,可左思右想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和時機。

更別提,現在她壓根就不知道沈聽松的住處。

不過有一點她很明白,僵持的局面只是一時的,就如同沈聽松所說的,遲早都會有一個答案,一個結果。當局面明了之後,她在揚州也不會留下去了。

想到這裏,她突然自嘲地一笑,自己還真會折騰,平京城到潞州城,潞州城到清靜峰,從清靜峰又跑到這裏,也算是行了千裏路了。

“嗯,娘子,我們先去賣畫。”雙青收起憤憤,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巷口,扶著她離開。

她們背後,有身影一閃而過。

書畫坊的掌櫃看到季初去賣畫,十分客氣,臉上的笑褶也多了些。這位娘子到他這裏賣了有三幅畫了,轉手就能賣出去,獲利匪淺。

“季娘子,趕巧今日外有喜鵲鳴啼,您就到了。”掌櫃笑呵呵地開口。

“掌櫃客氣了,新作了一幅畫,您先看看。”季初將頭上的幕笠摘下來,又將新成的貍貓戲花圖放在桌案上展開。

“哎呀,這幅畫真是靈動。”掌櫃看了好幾眼,畫上的貍貓可愛有趣,小爪子捧著一支花,長長的毛發上灑落著花瓣,翻著身正在花叢中玩耍,口中嘖嘖稱讚,恨不得當即就買下來。

“那您可要出一個好價錢,我家娘子整整忙活了一日呢,顏料就花費了許多。”雙青討價還價,與有榮焉。

她們身上當然不缺銀錢,可收到銀子的時候歡喜很多,可以說是樂在其中了。

“十兩銀子,如何?”掌櫃出了一個比前幾次高上一些的價格。

季初笑著搖搖頭,“這幅畫用的顏料格外多些,花草樹木最是耗費顏料。”

“那,那老朽就再加五兩,再多可是沒有了,季娘子也知道如今生意不好做啊。”掌櫃忍痛加了五兩,巴巴地盯著畫不放。

季初點頭應下了,十五兩當真是個不錯的價錢了。

示意雙青將銀子收起來,她掃了一眼懸掛著畫作的墻壁,狀似無意地詢問掌櫃,“前幾幅畫作都已經被人買走了嗎?”

“是啊,被公子小姐們看中了,其中一位買家還是沈家的公子嘞。季娘子若有閑暇可以多畫幾幅。”掌櫃拿著畫不松手,想到翻了好幾倍的銀子心裏美滋滋的。

不過話音落下,他又有些心虛,方才他才說過生意不好做……好在看了看容貌清麗的季娘子,她似乎並不在意他話中的漏洞。

“沈家,那倒是極好。”季初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眼中多了分光彩。

“不打擾掌櫃做生意,改日再來。”得知可能將自己到揚州城的消息委婉地傳達到沈聽松耳中,季初心中松了松,重新戴上幕笠,拉著雙青離開。

她們前腳剛走,後腳掌櫃還未將畫裝裱掛出來,就有一其貌不揚的男子露了面,一張嶄新的銀票蓋在桌子上,語速很快,“方才收的畫爺要了,一百兩銀子。”

掌櫃晃了一下神,畫作可還沒有裝裱呢,然而看了看銀票,他默默地將畫交了出去,這可是一百兩銀子啊!

拿了畫,這人沒有任何停留,飛快地出了城門,唯恐自己的速度不夠快。

上一次,他就是稍微慢了一步,畫就被別人買走了,挨了侯爺狠狠一頓處罰。這次,可是不能錯過了,他必須要將功折罪。

***

“主上,沈家幾位郎君聽聞您喜歡書畫,又往這裏送了許多,您可要看一眼?”一處極為隱蔽的深宅中,陸行看著閉目養神面帶疲倦的男子,心下惘然。

有時候看著主上帶著濃濃厭惡卻不得不費心周旋的樣子,他也不明白自己包括那麽多人做的是對還是錯。

沈聽松剛應對了一波人,興致缺缺,聽到書畫沒有反應,反而因為沈家兩個字眉心皺了一下,“書畫收下,人不見。”

先太子留下的勢力逐漸被他收攬,但沈家的野心總是格外的大,一直不太安分。

仗著曾收養他的功勞,在一幹追隨他的人中十分囂張,沈聽松對他們愈發不耐,但籌謀的關頭,他必須要讓他們安心。

“屬下明白。”陸行恭聲應是,轉身出去面對沈家的幾位公子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態度。

“書畫留下,主上殫精竭慮正在修養,暫且不見人。”陸行雖在江南沈家的地盤待過幾年,但對沈家人的態度一直不怎麽好。

不只是因為沈家家主在主上面前的倨傲,還因為幼年主上在沈家受過眼前這些人的欺淩。

哼,若不是當年先太子一脈還有旁的勢力潛伏,皇位上那人對沈家等著實太不留情面,主上怕是早就被當做一個旁支小小的庶子被磋磨死了。

當他不知道麽?從前先太子敗勢凸顯的時候,沈家還往皇位上那人送過不少東西示好。

“是我等的疏忽,不知主上心神耗費,貿然前來。”沈家幾人連忙請罪,末了互相使了個眼色,又有一人道,“這些書畫都是我等的誠意,還請主上耐心觀賞。”

陸行冷著臉點點頭,“主上有空的時候自會賞玩,如今朝廷派兵正在僵持之際,俗事甚多,主上暫且顧不上。”

“應該的,應該的,主上辛苦我們也是知道的,還請陸統領多讓主上保重身體,我沈家的冤屈還要靠主上洗刷啊。”

陸行嗯了一聲,沈家人恭敬退下。

今日沈家拜訪的正是和沈聽松年齡相當曾欺辱過他的幾位公子,轉過幾道走廊,出了門,幾人對視一眼有些不安。

“送了那麽多書畫總該表達了我們的誠意了吧?”

“不好說啊,你看那個姓陸的,臉上都快結冰塊了。哼,要不是我沈家扶持,那個人哪有今天啊?”

“快別說了,如今綁在一條船上,日後飛黃騰達也要修補好關系。家主的交代我們可不能忘了,萬一責怪下來我們哪有好果子吃。”

“是啊,三郎,你可要和家主說一說,我們的誠意很足,奈何奈何那人冷淡…”

幾人一同看向當中的容長臉男子,他是沈家家主的嫡子,氣勢煊赫,行事霸道,當年也屬他欺辱那人最狠。

“慌什麽?!父親他自有盤算,你們也不必擔心。”沈三郎知道自己父親有意將六妹妹嫁給那人,未加保留地說了出來。

潛意識裏面,他還是覺得那人能有今日沈家功勞占了一半,骨子裏的傲氣還是足的很。

與他是堂兄弟的沈五郎看法卻不同,轉了轉眼珠子忽而笑的暧昧,“三哥提了一個好點子,現在想一想,那人身邊似乎真的缺一個紅袖添香的女子,不如我們往這個方面使力,也好吹一吹枕頭風。六妹妹嫁人可也得兩年後了。”

沈五郎雖紈絝,但感覺很敏銳,如今聚集在那人身後的可不只沈家,而且沈家似乎已經成為勢力最弱的一方……此時不拉近關系還等何時?

“你說的不錯,可什麽樣的女子能入眼呢?”

“那人喜愛書畫,肯定要找一個知書達禮的!”

“這樣的女子都出身不錯,可不好找。”

“揚州城這麽大,還怕找不到?鄉紳秀才家的女兒扒拉扒拉總能找到一個。”

“這話很對,那就去找吧。”沈三郎也覺得這主意不錯,送美人再尋常不過,當下一語定音。

他一松口,其他人的心思即刻就活泛起來了,爭先恐後地想哪家的女子可能知書達禮。

只有沈五郎,蹙眉狠想了幾瞬,他仿佛記得有一個邀寵的外室在他耳邊提過一個善畫生的也不錯的女子。

似乎,就住在城郊的那個小巷子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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